一见如故
惊天地,泣鬼神。画家吴心的绰号“鬼神”,恐怕就源自于此。
被业内和外界封为“鬼神”,并不是咒骂他,而是对他的尊称和折服。你想啊,盈尺宣纸,不就几元钱,他喝上几盅,跌跌撞撞地泼墨挥毫,不用一个晚上,一副鬼魅的形象就活生生地跃然纸上。这物什拿到拍卖会上,一槌下去,那还不袋上成千上万元的回家。几张满意的他还放点风声藏了起来,说是给子孙留下的宝贝。他深信,著名画家的作品往往是仙逝后才会成百倍的升值。
“鬼神”属大器晚成,“****”前美术学院毕业,出身有问题,只能在工艺美术厂画瓷盘。瓷盘前的艺人,实际上是画瓷板像,用照片作参照,按葫芦画瓢,手不抖,笔不移就行,功夫在烧窑上面。虽然归属工笔画,只不过一画匠而已。是“****”造就了一批文攻武卫的“专家”,也顺带造就了他。一天,赤卫队头目找到他,要他去为人化装。化装就画呗,还不小菜一碟。谁知要他化装的是“牛鬼蛇神”,就是把这些要揪斗的人,按性质塗上不同的脸谱。在活人脸上画画,这还是第一次。不画,画得不狰狞,还过不了关。他只得把过去戏里脸谱,恶梦中见过的鬼怪,都在脑袋里过了一会电影。他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加上功底扎实,三笔二下的,形态各异的“牛鬼蛇神”就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来,墨彩还应用得当。多了几次,他名声大振。市里、省里,这系统那单位的都来请他。一是化装,另一是画宣传画,把斗争的另一派,画成魑魅魍魉来丑化。虽然两派对他都有微词,但他任尔西东南北风,只管画不敢说。他怕哪边都是的无产阶级****的铁拳。
知识的春天到来后,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他调任画院成了专职画家,房子有,画室也就有,他可以任意创作了。可画什么呢?水墨丹青,他画瓷盘画得格式化了,想突破也难。画人物嘛,自己就没正经过。这一寻思,有了,画熟不画生,就画鬼吧!记得《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有这一句:“鬼魅,无形者,不罄於前,故易之也。”反正谁都没看过,可任其涂抹,好坏没平仄。
“鬼神”不敢怠慢,整日里都在塑造鬼魅形象。凶神恶煞的眉毛倒竖,面目狰狞的血口喷火,身材委琐的俩绿豆眼,形无踪影的风遮雾掩。一本《聊斋》被他记得烂熟,书中多是勾人索命的女鬼。女鬼更好画,半边瑟瑟半边红,也就是半边是人:杏眼、柳眉、鸭蛋脸、樱桃嘴;半边是鬼:琵琶骨、刀刃指、爆齿、獠牙。根据想象中的题材,他把这些要素任意组合,加上倚石、捻卷、持剑、舞火,把这些女鬼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一幅他拿手的鬼浴图,这鬼妖个个腮染桃红,目吐欲火,丰乳肥臀,蜂腰平腹,半遮半掩,千姿百媚,惹得男人爱恨交加,惊叹世上罕见,大有“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英雄气概,当然价格不菲哪!另外,鬼神一类难于分清,不是有一电影名字是《人鬼情未了》,世俗敬神惧鬼,买上数幅,还不当神供奉,香火不断。因此,“鬼神”之作名声与日俱增,价格飞涨,还一画难求。
鬼画的银钿达到极致,是他的闭关收笔之作。好好的生财之道,为何就自己就停了呢?不是他本意想停,是天意如此。那是在阴历七月半,鬼的节日。当晚,他沐浴更衣,焚香烧纸毕,邀上三二亲朋,在醉仙楼摆上一席,兴致极高。频频推杯换盏,直喝得头重脚轻,酩酊大醉。正赶上家人回乡省亲,他被人搀扶,径直一人在厅堂呼呼大睡,坠入梦乡。梦里,他与张生对诗,错了罚酒;与小青緾绵,累了共眠,好生快乐。突然一声锣鸣,阵阵鼓催,不知哪路凶神恶煞自天而降,东扯西拉,要抓他远去。他死活不依,拼命挣扎。一阵剧痛,把他从梦中惊醒,不过南柯一梦。原来啊,这天是高温酷暑,也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把立式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风对着他直吹。醒时,他右胳膊冷痹,疼痛不堪,抬不起来。到医院求医问药无济于事,从此,他再也不能动笔作画,还闹上个终身残疾。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鬼神”倚着鬼魅发了财,又被鬼迷心窍,落下个终身残疾。可是,他的“鬼”画在他封笔后身价猛增。一个小幅,也以万千计,可惜他自己倒没留下几张,还准备给子孙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