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在这里呆了三四日,洛容瑾每日都来,和他说说话,讨论人生百态,少年也很喜欢同她聊天,并说她天性大气聪慧,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造化,绝不会屈居于这小小浔阳,她听了这话,只是脸庞微红,心想,不管什么造化不造化,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就算做一个小小侍女,她也心甘情愿。
从那以后,那少年每年都来锦江江畔放生,洛容瑾也一直前来,两人相谈甚是投机,少年来锦江,似乎都是给同一个人祈福,一****终于忍不住问:“顾公子,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祈福呢?”
少年怔住,他低头淡淡笑道:“我的手上已沾满血腥,再放多少条鲤鱼都没用。”
洛容瑾十分惊讶,这个总是一袭白衣,干净得像天上谪仙的少年,为什么会说自己手上沾满血腥呢?那少年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于是道:“有些事,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
“但我知道,顾公子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
“有理由吗?”少年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神色:“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执着对不对。”
洛容瑾大着胆子猜测:“顾公子莫不是为了祈福的那人?”
“是吧。”少年喃喃道:“我总希望,给她一个盛世繁花。”
洛容瑾似懂非懂,她又问了一个在自己心中辗转反侧很久的问题:“那,那个人,是一位姑娘吗?”
少年看着她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是一位姑娘,洛容瑾心中止不住的酸楚,她虽然内心如同空落落的难受,但面上仍然极力压抑自己的神色,她神色不变,问道:“那这位姑娘,是顾公子喜欢的人吗?”
少年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但洛容瑾已从他眼中的温柔神情,看出了答案。
那是一种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他对自己虽然很好,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但他身上总是有种淡淡的疏离,疏离得仿佛不像尘世中人,好像没有人能让他心境起波澜一样,如同自己现在心中这般的惊涛骇浪。
她回家后,揽镜自照,第一次痛恨自己平平无奇的长相,如果她再长得美些,如果她能再漂亮些,但她又想,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只在乎女子的长相呢?
她又想,如果她比那个女子,早点遇到他,他会不会喜欢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人,甚至每年千里迢迢来到这锦江,给那人祈福,但凡事,又怎么会有如果呢?
后来她想,就算他心里只有那个人,但只要能让她呆在他身边,她也心满意足了,然而,浔阳洛氏的嫡女,怎么能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走呢?
她想了很多,但她却没想到,第二日,他就要走了,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丝预感,感觉这次别后,再也不会再见面了,她问他:“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他说:“也许吧。”
只是过了三年,他都没有回来。
洛容瑾自然不知道,那是楚梁战事最胶着的三年。
三年后,她已经十七岁了,乱世之中,她也没有嫁人,许是因为没有好姻缘,许是因为,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念头,期望再见到那个人。
直到天子选妃,想着缠绵病榻的母亲、下落不明的弟弟,还有虎视眈眈的姨娘和庶弟,她终于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入宫,既然永远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就为家族,为母亲,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吧。
只是没想到,世事弄人,会在这里再见到他,更加没想到,他会是皇上的弟弟,临渊王殿下。
而自己,现在已经是他的嫂嫂。
想起自己曾经跟他说的那句:“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如今竟一语成谶。
洛容瑾幽幽叹了口气,拿起画幅看着,还是如同以往一样,自己的画笔,根本描绘不出他万分之一的风采。
就算能描绘出他的如画眉目,也描绘不出他身上的淡漠疏离,和清润温柔。
温柔和疏离,两种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却糅合得天衣无缝。
道是无情却多情,他的情,到底是为何人所多呢?
洛容瑾痴痴看了半响,才在画幅右下角小心写着诗句:“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洛容瑾喃喃念着这两句诗,竟是怔了。
“小姐。”子妤走了进来,她看到洛容瑾平摊在桌上的画幅,不由变了脸色:“小姐,你又在画顾公子,哦,不,是临渊王吗?可是,小姐,你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妃嫔了啊……。”
洛容瑾回过神来,她拿起画幅,放在烛火上,看着那副画幅一点点成火花蝴蝶,灰烬掉落在桌上,她看着那些灰烬,淡淡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