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岁月，有许多事不堪回首，现在的日子，项南也觉得非常难熬。他觉得只有离开这个家，才有些许的自由：
这天上午，项南在路上遭遇突如其来的暴雨，街面上瞬间积满了脚踝深的水，项南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等跑到车站时，皮鞋里已装满了水，咕咕唧唧老牛拉水车般地响，他抹去满脸的雨水，又弯下腰把鞋子里的水倒掉。
真倒霉，这一整天，又要这样湿漉漉地难受了。项南常常碰到上海这种不经意的雨的袭击，鞋和袜子总是首当其冲地被淋湿，他也就只能穿着这种湿漉漉的鞋袜上课，然后坚持到回家。可今天他却觉得有些不对，肚子有些隐隐地疼痛。他皱着眉，挤进了地铁。
此时正是上班的高峰时段，地铁里挤成了一片糨糊，没有任何空隙。要是平时，项南倒觉得开心，可以和一些漂亮的姑娘毫无距离地紧挤着，又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今天，他感到冰冷的脚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寒气，虽然地铁里暖气充足，他还是感到冷，肚子也越来越痛了，双腿不听使唤地发软，头上身上开始冒冷汗。他想大概跟没吃早饭有关系，华洁今天不在，她母亲没有起来做早餐。
他本想自己做点面条吃，可面条也没有了。空肚子又淋了雨，天又冷，他终于受不了了，站都站不住，人慢慢地往下沉。
"快给他让个座！"一个好心人叫道。
一个女人抱起了座位上的小孩，给项南腾出一个弥足珍贵的座位。项南也顾不得那么多，挣扎着倒在位子上，双手捂住抽痛的腹部，身上的汗如泉涌，额头上的汗也开始往下滴落。疼痛一阵痛过一阵，项南觉得死亡在向他袭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在这众目睽睽的车厢里，他抓不到任何的救命稻草，只能紧紧地捂住疼痛不已的腹部，他想用点力气按住，可力气也虚脱了。
这时，他想若是能够不这么难受，他愿意用一切来换取，没有爱情又怎么样，没有温情又怎么样，这种肉体的折磨真是致命。肉体的健康其实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只是平时根本不觉得。他无望地想着，要是能过这一关，他一定要好好地，快乐地生活。
终于熬到了站，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地铁，举步维艰地朝培训中心走去。洗手间的马桶在他的眼里变得前所未有地亲切，他在上面坐了许久，疼痛才渐渐消退。他软手软脚地站起来，抽了不少的卫生纸，把鞋子擦干些，又把袜子脱下来拧掉一些水，再放到烘手机上去烤，虽然不可能全部烤干，但至少没有那么多水分，穿在脚上稍微好受些。然后他又在鞋里垫了层卫生纸，才走到教室，坐下来喘口气。
上课还早，每次上课，项南都会提前很长时间到。上海的交通像漂亮女人的心，或者春天的雨，是说不准的事情。而项南既讨厌迟到，又讨厌火急火燎地赶。他喜欢慢悠悠地，松弛可以让他生出许多奇妙的感受，在慢悠悠的闲适里，他听得见空气中流水般的颤动，看得见阳光的触角......
今天却是个例外，当项南支撑着绵软的身体站在讲台上时，学生一个也没来，大概是下雨的缘故。突然，门口进来一个人，居然是仝心。
"你怎么来了？"项南小声地问。
"我怎么不能来呢？"她反问道。
项南看着她，一点也看不出她刚从风雨中进来，全身干爽，皮鞋上连一滴水珠也没有。她肯定是又开着她爸爸的那辆大奔过来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一个当老板的老爸吗，我也会有自己的车。"项南的自卑和自强同时滋生。
"你的衣服都湿了。"仝心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理变化："哎哟，你的鞋子也湿了。怎么不换一换呢？"
"上哪儿去换，市百一店就在旁边，可那不是我家。"项南没好气地说。
"要生关节炎的。"
"我就是一个烘干机，你没看见我的衣服和鞋子都在冒蒸汽吗，待会就干了。"
仝心一言不发，掉头就走。项南有点后悔和她开玩笑，毕竟她是种关心，虽然有点啰嗦。
学生陆陆续续到了，离上课也只有几分钟了。项南站了起来，他看到仝心在教室外对他招手，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他把教材从包里掏出来，摆在讲台上。他在掩饰，在学生面前掩饰，虽然他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她很漂亮，他倒是希望学生能够看到。
男人似乎总想通过漂亮的女人来证明什么，这种想法，项南在高中的时候特别强烈，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时学校和大人们对学生恋爱的禁锢造成的，还是男人的本性使然。他总幻想有场奇遇，遇到一个仙女样的姑娘，然后缠绵地跟着他，让男生艳羡，让女生惭愧。
项南走出教室后故意转了个弯，仝心跟了上去。
"什么事？我要上课了。"
仝心没有回答，从身后拿出一个大的手提袋递给他。
"什么东西？"
"给你的，赶紧去换吧。"说完，仝心转头离去。
项南奔到洗手间，打开手提袋一看，吓了一跳，里面有一套西装，一双袜子，一双皮鞋，都是名牌，连袜子也不例外。袜子厚厚的、软软的，穿到脚上，全身霎时就暖洋洋起来，西装也非常合身。项南感到诧异，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买到这么合身的东西。
上装他穿上去又脱了下来，他怕太打眼，让学生怀疑。原来的夹克虽然还有点湿，但项南已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舒服，特别是双脚，感觉就像洗了个热水澡后躺在鸭绒被里一样地惬意。
下课时，仝心又来了，硬叫项南把上装也换上。
"转一转身，我看看。"她跷着腿在那发号施令。
让一个学生这样呼来唤去，项南觉得有点尴尬，但心中的暖意仍然一阵又一阵，这种关爱他很久没有感受到了，从他妻子华洁那感受不到，从华洁的母亲那更是感受不到。
"挺合身的。"仝心看了两圈后说。
"多少钱？"项南准备给她钱。
"干吗？你要还我钱啊？"
"当然啦。"
"算了吧，就作为你教我的学费吧。"仝心的口气很坚决。
项南只好作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