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痛快地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雨停后虽然没出太阳,却也能看见云层之后隐隐的金光。风中的血气被洗刷得分外干净,邱老将军借了邓刺史的书房,正表情认真地写一封军报。
他得禀报圣上,说库支大军彻底被击溃,狠狠伤了元气,数年之内都不会再犯,然后再问一问,该如何安排叶央?
邱老将军是真心喜欢这个小辈,不介意她的女子身份,如果可以,能把叶央带在身边细细教导,成为一代名将也未可知——只要她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因为道路彻底成了泥塘,走一步都能陷进去一尺深,自己领兵前来与库支大军交战费了不少时候,待驱逐大半敌人,勉强用几个斗笠拢住了火把的光,只看见在查尔汗的尸体旁边躺着浑身是血的山匪管小三,怀王殿下身旁一个人都没跟着,背负着昏迷中的叶央一步步执着地往晋江城方向走,膝盖以下都陷到了泥浆中。
而他赶过去时才发现,叶央气若游丝,眉目间蒙上了一层黑气。
“斩杀敌军一员猛将”的消息没有给邱老将军造成多大冲击,他是次日反应过来才觉得欣喜。在看见狼藉战场的那一刻他心里着实慌了三分,没顾上旁的。
当下命人把叶央带回晋江城救治,怀王殿下一言不发,只是神色阴冷地扫了周围一眼,继续垂眸打量她。
当时商从谨的表情,几乎让邱老将军的亲兵不敢下手去碰叶央。
宫里出来的御医早就守在了晋江城,就近在外城郭叶央的帐篷里救治,检查一番后很肯定地下了结论:“外伤不重,是毒。”
商从谨立刻就坐不住了——他以为是那支吹箭上的毒。
毒性很猛,救治也晚了几分,御医没敢说能不能保住命全看天意,只说定当全力以赴。商从谨似乎听出了那句话的弦外之音,晋江城外城郭笼罩着一片阴云。
所有将帅都忙得很,或计算军功,或打扫战场,还有的要焚烧库支军的尸体以免腐烂造成瘟疫,李校尉暂时执掌神策军,新加入的山匪们倒是闲的要死,以管小三为首,每隔一个时辰就盯着商从谨不和善的眼神,在叶央帐篷前面探望一回。
酉时末的时候,管小三腰以下严严实实地裹着白布条,照例在同伴的搀扶下艰难却很执着地要探望叶央,当然,也照例被堵在帐篷入口的商从谨赶了回去。
查尔汗那一刀差一点就把他开膛破肚,不过也只是差一点,所以管小三中气十足地提反对意见:“王爷,您让我们老大住这里可不行!伤者得住这么……这么大的房子,还得顿顿吃好的!”
他伸出两只手支楞着比划,偷眼去看商从谨的脸色。
商从谨何尝不想给叶央换个舒适的住所,但御医说她还在昏迷中,不适合挪动,一切等醒了再说。
也因为叶央还在昏迷,灌药灌得分外困难,一个时辰能喝下半碗去就不错了。
事后御医验过查尔汗的兵器,上面明显没有淬药,那为什么会中毒呢?一切要等叶央醒过来才能知道答案,可她就是执拗地睡着,呼吸若有若无,像要把这些天缺的觉一口气补回来。
或许是,太累了。
连天赶路征战谋算,始终得不到半分喘息的时间,她承担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就是就是,要住大房子,吃好的。”就在商从谨和管小三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帐篷里突然传出来虚弱的调笑声,音色沙哑却很明朗。
商从谨心头大喜,肩头像少了一座山,动作轻捷很多,立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叶央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上继续笑:“我饿了,拿个鸡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