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醒醒!”有人在她耳边喊。
她觉得声音很熟悉,等她意识到是谁在喊她时,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门被踢坏了,忘了?”岳程没好气地说着,朝沙发下面踢了一脚,她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低头一看,沙发下面丢着六、七个啤酒罐,“酒量不错啊,一口气能喝那么多!怪不得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都没接!”他嘲讽道。
“其实没多少。”她道。
“已经够多的了,蒋震的人来找过你吗?”
“不知道。”她的脑子昏沉沉的,但意识还很清醒。她看见姐姐的脸在天花板上飘过。
“那你有没有接到过他们的电话?”
“不知道……”她坐了起来,看着门的方向,脑子里一片空白。
“门被踢坏了,两扇门都是,应该换把新锁……”他两眼盯着大门,有点不安,“真奇怪,蒋震居然没派人守在这里,我刚刚在楼下也没看到人……”
她现在可没心思想什么门锁,什么蒋震!她又看见姐姐的脸从她前面的一堵墙上飘过。
“我现在就去找个锁匠……”他好像准备离开。
“岳程,我闯祸了。”她突然道。
他站住了。
“闯什么祸?”
她没回答,支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电话机。她盯着电话机看了两秒钟,才鼓起勇气按下按钮。之前的那段电话录音缓缓从电话机里传来。姐姐和她的对话像利剑一样再次穿透了她的心。
岳程耐心地听完了整段录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检查电话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他回头看着她,“你应该作一下声音背景分析。”
“你没听到那里面说的话吗?”她觉得他的反应真迟钝!
“什么?”
“关于我姐姐和我……”
“我听见了。”他正视她,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同情,更没有厌恶,“你也听见了,疑犯把她吊在半空中,下面放了一盆火,她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的,所以真实性值得怀疑。”
她愣住了。伤口上的血好像一下子止住了。
“可,可她说,她说的一定是真的……”她结结巴巴地反驳。
“你可真傻!”他轻蔑地横了她一眼,“在那种时候,为了保住小命,什么都得干。如果你被人那样对待,你也会任人摆布的。再说,你也知道,那个人很变态,他就喜欢看见别人痛苦,这也许是他精心安排的剧目呢?你如果当真,就是中了他的圈套!”
她有点被他搞糊涂了。难道这都是假的?不不不,不会是假的,那一定是真的。
“可,可是我姐姐她……”
“她至少还活着。”
她的心又一沉,她想起了自己跟对方定的杀手合同。
“岳程,你不知道我对他说过什么……”她喃喃道。
“我都听见了,不就是录音里那些话吗?我知道你很生气,是个人都会生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你没发现录音突然断了?”
“好吧。”岳程转过脸,正对着她,“你后来又跟他说了什么?”
她含着眼泪,低声说道:“我说我出500块钱,让他杀了我姐姐。——我是一时冲动说的,我承认,我的确恨她,她太恶心了,她……”
想不到岳程竟然低声笑起来。
他的反应让她吃惊得都忘记流泪了。
“喂,你笑什么?!”她怒道。
“我不得不说,这招还挺聪明的。”
“聪明?”她完全没听懂。
“傻瓜。如果他现在真的杀了你姐姐,那他就只值500元,他就是自降身价,懂吗?所以,他是不会那么干的。如果他本来就准备杀她,他也会拖一拖,这就给你姐姐争取了时间。”他大概看出她并没有被说服,便道,“你姐姐是贵是贱,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在乎的是他自己,他不会让自己只值500块!他是个自大狂。放心吧,他会留着你姐姐,直到他想出一个新的花招来折磨你们。”
“你说他不会杀她?”之前,她曾经坚信姐姐会马上被杀,可现在她动摇了。
“如果他认为,你姐姐死了只会让你高兴,他就不会杀她。至少暂时不会。再说,你以为他是你的雇佣吗?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还是做点有用的事吧。分析一下电话背景。然后,带着这录音去找蒋震。”
她一把抓过纸巾。
“我才不要去见他!我又不认识他!”
“可他认识你!是他把你家的门踢坏的,你正好让他派人来保护你!”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擦去眼角的泪珠,将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
“你报了警,警方就会介入你姐姐的绑架案,再说,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门锁又坏了,你这个人又是死脑筋,不肯出去住,你说我能放心吗?你找到蒋震后,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我想,如果他是个好警察,他至少会……”
“你要走?”她截住了他的话头。
“是啊,我得去安徽调查点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她马上道。说完之后,她又有点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有点贱,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凭什么粘住他?所以她马上又补充道,“如果你讨厌我的话,那就算了,我可以留在家里……”她不由自主地朝他偷瞄了一眼。
他倒没显出多大的不情愿。
他双手叉腰,像看着一个大难题一般看着她,又回头看了看她的电脑。
“也好。”他道,“你跟我一起去,也许能帮上忙。不过,电话录音我还是要给蒋震。”
“发快递!”她瓮声瓮气地说。
她的心情又好起来了,但不免又有些小小的纠结。难道他带上我,只是为了让我帮他的忙?
吴启南在朦胧中,看见一个人影在接近自己。
“嘿,老家伙!”那个姓李的男人在叫他。
他其实已经睁开了眼睛,但他依然什么都看不清。他只闻到一股蛋糕的奶香味。他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现在几点了?”他问道。
“管它几点呢,反正你的日子是不多了,等你的钱变成我的钱之后,你就该闭眼了……”男人低声笑道。
人影消失了。他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在这儿!”陆劲说着,从电话机旁边的一个木头小摆设底部摸出一个黑色的小东西,“这原本是实心的,他挖空了一块,把窃听器塞进去,然后又用木头塞住。乍一看,根本无法发现。”
“那天他在我家呆了好久,他有这个时间。”邱元元见他摸出手机,问道,“你要给谁打电话?”
“我得跟岳程取得联系,对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你能不能找James帮忙,打听一下李中汉死后,谁接替他。元元,我们必须有警方的人帮忙才能找到你爸,所以岳程必须归队,但得有个强有力的人支持他,他才能回来。”
“好。我马上打。他父亲是大律师,女朋友又是警察,他应该有办法打听到。”她立即拨通了好朋友简东平的手机。
“James,是我。”她道。
“啊,元元!你好啊。”电话的背景很嘈杂。
“你在哪儿?”
“我没告诉你吗?我去海南了,我在作一个专题报道,有事吗?”
“我就直说了。C区警察局的局长李中汉最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打听一下,谁会接替他的位置。”她道。她看见陆劲在房间的另一角打电话。
“李中汉死了?!他怎么死的?”简东平惊讶地问道。
“这事说来话长,等你回来后,我再详细告诉你,你能不能帮我立刻打听一下?”
“可我在外地,我哪有空啊。”他有点不情愿。
“James,我们家出大事了!我爸被绑架了!”她嚷道。
他被吓了一大跳。“真的?”
“这种事我会骗你吗?所以你一定要帮我。求你了!”她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我试试。”
“谢谢!”
“我稍后再打给你。”
简东平挂了电话。
陆劲正好也收线。
“我刚刚跟岳程通过电话了。”陆劲道,“他和裴欣言正在去安徽的路上。凶手给裴欣言打过电话,她录了下来,就在几分钟前,他们已经把电话录音和那天她家门口的监控录像包在一起丢给了快递公司,估计下午就能送到蒋震手里。但愿这家伙这次能相信岳程。”
“但愿。”她有点疲倦了,禁不住闭上了眼睛,“James答应帮忙打听一下。”
陆劲连忙扶住了她。
“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这里有我呢。”他轻声道。
“现在就算在床上躺着,我也睡不着。”她勉强朝他笑笑。
“那就坐一会儿吧。”
她点了点头。他将她安顿到沙发边坐下。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笃笃笃”。
“我去开。你坐着。”陆劲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原来是一楼保安室的的阿明。
“陆先生,大小姐。”
看见阿明,她蓦然想起之前自己的嘱托。
“阿明,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问道。
“大小姐,”阿明跨进了房门,“我把那天那个时段所有的监控录像带都看过了,炸弹送来前后的一个小时,除了老板请来的那三个帮手,没有外人进来过。他们三个也都是空着手进来的。”
“这么说,你什么都没发现?”她难掩失望的表情。
阿明有些尴尬地点头。
“算了,没关系。你去吧。”她道。
阿明刚要走,被陆劲叫住了。
“等等,阿明。你有没有在监控录像里发现那个装着炸弹的盒子?我记得那个盒子,是赵星在花园里发现的,那么,你有没有在花园的监控录像里发现它?”
阿明被问住了。
“好像……没看见。录像太多了,大小姐只是让我看有没有外人进来,我……”
“好,这次,你去查看一下花园的监控录像。”陆劲打断了他的解释,他侧过身对邱元元道,“盒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花园,如果在录像里没发现它,那就是监控探头被动过了,拍摄角度发生了偏差。——阿明,拜托了。”他发现阿明仍站在原地,催促道。
“行,我这去看看。”阿明转身走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阿明又出现在书房门口。这一次,他看上去有些兴奋。
“怎么样?阿明?”陆劲问道。
“陆先生,你说得没错。面对花园的那个监控探头,被人动过了,之前它可以拍到大半个花园和花园的那扇门,可有段时间,它只能拍到花园。靠近门的地方,不在镜头里。”
“亲爱的,让你猜对了!”邱元元握住了他的手。
他笑了笑,“你说有段时间,是多久?”他问阿明。
“大概半小时左右。”
“那么,现在已经恢复了?”陆劲又问。
“是的,后来花园的那扇门又出现在镜头里了。”
“干得好,阿明。”陆劲道,“现在你再回去看一下,听仔细了。第一,在那三个人进来之后,除了书房以外,都去过哪里。第二,在他们离开书房后,都去了哪里。”
“我这就去。”阿明重重点头,快速退出了房间。
陆劲走到窗边,打开窗,探出身子朝下望。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摄像头的位置。他不可能跑进花园去摆弄摄像头,那太显眼了,而且,他应该知道,这样很容易被发现。其实……”他回过身看着她,“其实,房间里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对不对?”
“那当然,这栋房子只有走廊、客厅和花园里安装了摄像头。”
“所以,他只要走进某个房间,就可以躲过摄像头的监控。”
邱元元想了想,“没错。”
陆劲又探出身子往下望。
“我知道他是在哪儿干的了。”过了会儿,他道,“只要从二楼的某个房间放一条绳子或者铁丝下去套住摄像头,就可以把它的位置拉偏。从那个摄像头的装设位置看,最佳的操作方位,应该是隔壁。”
“卫生间?!”
“应该是的。”
邱元元从沙发上站起,“我们去那里看看。”她走到门口,首先拉开了门。
他们一起来到隔壁的卫生间,打开窗往下望,那个摄像头果然就在窗子的下方。
“看来,他就是这么干的。”她道,“他先进门,假装上卫生间,在这里改变了摄像头的位置之后,就把那个装了假炸弹的盒子从窗口丢了下去。半小时后,他又回到这里,用同样的方法把摄像头的方向又扳了回来。他之所以要改变摄像头的位置,是不想让监控录像拍到盒子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等等,”她觉得不对头,“可他们都是空手进来的。”
“盒子其实不大。里面只有一个闹钟,一张纸条。他完全可以藏在衣服里……”陆劲直直地望着前方,蓦然,他眼睛一亮,“我知道是谁了,那天只有他一个人穿外套。”
“是他?!”邱元元也想起了那个人。因为激动,她的脸涨地得通红。
“应该就是他。”
有人在他们身后轻轻咳了一声。他们一起转过身。
“阿明,有结果了吗?”邱元元问道。
“我不知道那三个人的名字,但我查了一下,”阿明拿出一张纸条念道:“在进门之后,那个穿得很花哨的家伙,在客厅转了转,然后直接去了书房。短头发,穿黑色T恤的家伙进门之后说他口渴,他先去厨房拿了杯水,然后也在客厅转了转,接着才上二楼的书房。最后那个人,他说他想上厕所,他先去了二楼的卫生间,再去的书房。”
果然是他!邱元元朝陆劲望去。
“离开书房后呢?”陆劲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个花衣服的男人……”
“阿明。直接说那个去上厕所的男人。”陆劲打断了他的话。
“他啊。他又去上了一次厕所,然后去了花园。”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他绑架了老爸!终于找到劫匪了!邱元元觉得整个人快烧起来了。她大声赞道:
“阿明,你真棒!”
陆劲也微笑地上前拍了拍阿明的肩。阿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嘿嘿!别这么说,能帮上忙就好。”
当天晚上8点。
岳程正在简陋的旅馆客房整理行李。他刚刚将裴欣言的手提电脑在客房的书桌上安装好,插上网线,正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手机突然响了。
是陆劲打来的。
“喂,陆劲。”他接通了电话。
“到了吗?”
“刚定好旅馆,明天一早我会去当地的财政局。你那边怎么样?”
“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岳程的脑袋像被电棍击了一下,浑身一颤。
“是谁?!”他问。
陆劲报出了一个名字。岳程眼中晃过一个瘾君子模样的男人。
“是他?!”
“没错,就是他,方旭。可惜这是他的假名。我刚刚查过之前我们去过的那栋房子。房主姓陈,他说方旭只是他的房客,那套房子的租期是三个月。”
“妈的,他还说他离婚之前就住在那里!”岳程道。
“他的档案里还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我查过了,这些人都是凭空捏造的,他在伪造档案的时候,随手嫁接了别人的照片。”
“看起来,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可不好办。”岳程既觉得兴奋,又觉得异常棘手。
“还不止那些。”陆劲语调低沉地说,“除了身份之外,他还可能化了妆。我现在觉得,他的脸灰得不太自然。元元说,他很可能涂过青色的眼影。另外他的鼻子和下巴都有点怪,由于他的外形显得很邋遢,所以我们当时都没怎么注意他的长相,至少不会细看……”
“照这么说,他本人可能长着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就算找到他也没什么用。”
“恐怕是的。不过,我们现在有一个优势,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另外,我这里有他的血样。我答应两周后会把血样还给他,到时候就能抓捕他了。”
“太好了!可是要再过两周会不会时间太迟了?”
陆劲没说话。
“得了,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陆劲没有理会他的提议,问道:“元元有个朋友叫简东平,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我记得,大律师的儿子,一个滑头。”
“他打听到李中汉死后,将由A区警察局的现任副局长郑恒松接替他的职位。不过他可能只是在你们那儿热热身,将来还会高升。简东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简单说了一遍。他同意见你,等你回来之后,他会安排时间的。”
这条内幕消息再次让岳程惊喜万分。
“郑恒松要来!?哈,连这种事你都能打听到,陆劲!你本事可真不小!”
“既然要布局抓他,最好由警方出面。”陆劲似乎情绪不高。
“好啦,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那就不必了。”
陆劲的回答让他很是意外。
“陆劲!我以为你会催我回去呢!”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在那里了,就把事情弄清楚再回来。”
“难道你就不急吗?元元的老爸被绑架了!现在既然知道凶手是谁,那就该立刻行动!”他真想立刻飞回S市。
“我当然急,我比你更急。可是……”陆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岳程想象他正在电话那头烦恼地捏着鼻梁,“光急是没用的。我们要对付的人很聪明。在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如果贸然行动,万一行动失败,就是打草惊蛇。如果他就此躲起来,那就是大海捞针,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所以,我希望准备再得充分一些,最好能在布局抓他之前能先挖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我觉得再等两周也没问题。两周后,他会自己来我家拿血样,你们到时候再抓他一定能成功。”
“你别忘了邱源在他手里。万一邱源……”
“他囚禁邱源的地方肯定就在这个城市附近。我会想个办法,把他骗到别的地方去,只要远离囚禁邱源的地方,他就杀不了他了,这就为我们调查他争取了时间……”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陆劲,我真的等不及了,我承认我是个急性子。我坐明天下午1点左右的长途汽车回来,估计晚上10点左右到。麻烦你替我跟郑恒松那边说一声,请他尽快安排——陆劲,我们真的不能等了,一定要快,他手里有人质,而且不是一个,你明白吗?不能等了……”
“好吧。”陆劲有点泄气。
“那我等你回音。”
陆劲连再见都没说就挂上了电话。
这家伙怎么了?岳程望着手机发呆,他已经很久没听见陆劲用这种口气说话了。上一次,是在陆劲的家乡,他们发现陆劲的母亲并非自杀,而是被谋杀,悲痛万分的陆劲在树林里,就是用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口气说了一大堆令人胆战心惊的狠话。他还曾担心陆劲会因此恢复他的本来面目大开杀戒。
虽然后来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陆劲最终还是找回了理智。但他很明白一个事实。一个杀过八个人的连环杀人犯,不管从哪方面看,他跟普通人都是不一样的。
那意味着,当他受到外部刺激时,他会比普通人更容易走极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他把刀砍向对方时,他会果断有力、毫不犹豫,他可能听见了对方的求救,看见了对方的眼泪,也能想象对方的痛楚,但他毫不在乎,因为他完全没有同情心。
现在,大部分时候陆劲都像个谦谦君子,举止儒雅,彬彬有礼,脾气温和,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不常见。但岳程明白,这都是假象,一旦他内心的那团野火被点燃,他就会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这一点,在不久前,他就见识过了。虽然他很欣赏陆劲的身手,他也承认,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还是希望,陆劲的锋芒最好能藏一辈子,那样,他自己可以活得久一些,别人也可以活得安心一些。
他不知道陆劲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他知道,陆劲的情绪低落一定是有原因的。
邱源是他的老丈人,老丈人被绑架,按理说,是该着急的,不过,说实在的,如果元元是这种表现,他可能会觉得更自然一些。陆劲跟邱源能有多深的感情?再说,现在没证据表明,邱源已经死了,而绑匪又有了眉目,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好消息,可为什么陆劲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如此消沉?或者说绝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喂,你在发什么呆?”有人在跟他说话。
他知道那是谁。裴欣言正从盥洗室走出来,她刚洗过澡,正用浴巾擦拭湿淋淋的头发。
“陆劲。”他道。
“有什么新发现?”
“他已经知道谁是绑匪了。”
她被吓了一大跳。
“啊!是谁?!”她惊叫。
“方旭。”
“方旭?”她肩上搭着浴巾愣在那里,“这名字好熟悉。”
“他之前让你查过三个人的档案,方旭就是其中一个。”
“怪不得呢!那我们应该马上回去!”
“我们明天下午走。”
“为什么不是今天晚上?”
“因为我们已经来了。明天一早,我准备去一次当地的财政局。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再说,方旭用的是假身份,还化过妆,所以就算知道他是谁也没用。只要他丢掉这个假身份,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是这样?”她骤然冷静了下来。
“就是这样。”
她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其实,这事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要搞到他化过妆的正面照片,就可以通过特别的软件,分析出他的真实长相。不一定完全符合,但会有多种可能性。”她边说话边打开了电脑,“什么叫作多种可能性?”
“就是说,我或许可以分析出十来张照片,其中一张也许就是他。不过,现在我手头没有这个软件。我得找朋友帮忙,那需要时间。”她敲击键盘,屏幕上出现了一大堆的英文字母和一串串迅速移动的阿拉伯数字。“先来找找他的照片。我记得他伪造的档案里就有……啊,坏了”她忽道。
“怎么了?”
“照片被删除了。就在五分钟以前。”
妈的!岳程在心里骂了一句。又让他先走了一步。他一边吃他的素食晚餐,一边打开了监控录像。
裴欣雨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她今天哭了一整天,也许等她醒来后,还会哭,不过反正别人也听不见,就让她尽情地哭吧。他决定先不去管她。虽然他答应了裴欣言,但他当然不会真的杀了她。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就等于在告诉对方,他干的活只值500块。杀一个人倒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丢不起这个人。杀手也有自尊心。况且,他还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和标准。今天下午跟裴欣通过电话后,他就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箱子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可以出发。
吴启南也在睡觉。不过,他知道他肯定醒着,因为每次只要踏进那间地牢,他就能听见老家伙嘴里在发出可怜兮兮的哼哼声。这个该死的老头有糖尿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几天,除了甜得发腻的蛋糕和甜饮料之外,他什么都没给老头吃。他想看看,一个猛吃糖分的糖尿病患者究竟能撑多久。他相信,在老头被迫食用这些致命甜食的时候,一定会后悔自己一生中做过的许多事,所以,他还在放至蛋糕的小塑料捅上贴了一个标签——“后悔药”。呵呵,他心想,你就吃吧,老不死的,你就算吃100桶后悔药弥补不了你的罪过。也许你可以念念你女儿的名字,安慰一下自己,总算有个精子到达了你指定的目的地。不过,她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就不是你说了算了。等我把事情办完了,等我有空的时候,我或许会去看看她,到时候,我也许会送她去地狱见你。
第三间地牢里关着最新的住客——邱源。在这之前,他对这个人了解不多,不过,他知道一条定理。没有哪个富得流油的亿万富翁会是正人君子。虽然这个人很低调,没有住豪宅,也没有花天酒地,他的名字也从来没上过报纸,可是电脑信息显示,他的名下除了有一家业务量惊人的实业公司,一家医院,一家小煤矿之外,还有一家创立10年,从未赚过钱的模特公司。他相信,这家模特公司给他带来的实际利益远远超过其它那些公司账面上的利润。
如果邱源不是那么有钱,应该没机会活过昨晚11点。
他需要钱,所以他打算将邱源的牙齿一颗颗敲掉,直到他说出所有银行账户的密码。可惜,现在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到目前为止,他只打断了邱源的两根肋骨以示警告。而且自从邱源被殴打后,貌似一直处于昏迷中。
他决定等这位可怜的亿万富翁醒来后再继续干他该干的活。
他关了监控设备,开始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现在,他觉得唯一的问题就是陆劲手里的血样。每次想到这件事,他就火冒三丈,但又不得不佩服陆劲的精明。当时,他一心想通过陆劲找到岳程,如果他拒绝,不仅会引起对方的疑心,还可能被驱逐出邱家,那意味着,他之前做的事全功尽弃。所以,他当时是别无选择。可他明白,对他来说,这注定会是个大麻烦。
他曾想过,也许他该拿邱源跟陆劲交换那份血样。可这显然行不通。首先,他无法肯定,陆劲给他的血样,就是他的血,其次,如果开出这个条件,就等于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对方,如此一来,他自己就会陷入险境。
他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再等两周,等陆劲自己把血样还给他。
而在这之前,他绝不会再提起血样的事,更不会再去邱家。
半夜一点,邱元元从梦中醒来,发现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先是一惊,随后猜测陆劲可能在楼下的客厅喝茶。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常常看见他一个人半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你该抽烟!男人在发愁的时候都抽烟。”有一次她提醒他。
他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她以为他又会说什么下流话来逗她,可那次他没有。
“我不抽烟。”他回答得很简短。
“为什么?听说抽烟可以放松……”
“元元,抽烟对我来说没用,我只有死的那天才会完全放松下来……”他声音低沉地说。那天他的情绪很低落。他没告诉她原因,他只是拍拍身边的沙发,“坐下来陪我一会儿。别说话。”她在他身边坐下了。那天晚上,她陪了他一夜。他们静静坐着直到天亮。
那时候她知道,这个男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需要的不是歌声和微笑,而是安静。就像一只耳朵受伤的小鸟,哪怕是一点点声音都会刺伤他。
他现在在哪里寻求安静?
她穿上拖鞋,悄悄下楼。
当她走到客厅通往花园的门口时,看见花园的亭子下面有一个人影。他真的在这儿。
她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佳。虽然他跟她说定,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守口如瓶,以免事后警察追究。虽然他还劝她,先把那些事丢在一边,把父亲找回来再说。虽然他表现得极为冷静理智和大度,可她知道,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把这件事放下。不管父亲能不能救回来,他都将在一个仇视他的家庭里长期生活下去,他该怎么跟他周围人相处?
她本想走过去陪他坐一会儿的,但是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她突然又犹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候打扰他是否明智,因为她一定不会沉默不语,她会忍不住劝他,忍不住向他赌咒发誓,保证他们将来的生活有多美好,可是,这些真的是他想听的吗?
她的腿和手臂都在隐隐作痛,前些天遭受的暴行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尚未蜕去,她腹中还有孩子,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顾虑自己的身体状况。何况,她今天花了大量时间陪伴焦虑不安的母亲,不断地劝慰分析和疏导,有时为了维护陆劲还得小心翼翼地跟母亲顶嘴,所以,她现在已经精疲力竭。她想,她恐怕是没办法在秋天的夜里陪他在花园坐一夜了。
其实,只要知道,他还在她家里,在她身边,她就安心了。
她在门口看了他五分钟,最终没有走过去。
在上楼回卧室的时候,她想,也许我们该搬出去住。不管父亲能不能回来,我们都该拥有自己的家。保持适当的距离也许能缓和彼此的关系。时间长了,父母自然会淡忘一切,接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