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襄雪拿着菜篮子打算把刚采好的野菜放到伙房去,路过伙房外的凉亭时却见南宫凌独自一人坐于竹席上独酌。
襄雪微微一笑,走上去和他打了声照顾,“南宫公子怎么独自一人在此饮酒?”
南宫凌手中仍旧举着酒杯,抬头看着亭外黄衣款款,也回她一笑,道:“黎山如此良辰美景,没有美人作伴,我也只好找美酒作伴了。”
说罢,便将手中之杯一饮而尽。
襄雪露出一抹深意,回道:“原来如此,那公子看我可算得上美人?”
南宫凌一边嘴角微扬,轻声道:“若是襄姑娘肯赏脸与我共饮几杯,自然是莫大的幸事。”
襄雪展颜一笑,走进伙房将菜篮子放下,又取来一只酒杯,入席正坐,她拿起酒壶给自己也满上一杯酒。
半杯小酒下肚,她柔声道:“襄雪酒量不佳,只能陪公子小酌几杯,不能与公子畅快而饮,还望公子莫怪。”
南宫凌轻笑,“畅饮固然痛快,但小酌更加怡情,如此宁静安详之处,小酌足矣。”
他虽这般说,可他举杯的速度却丝毫不见减慢。
“公子这般饮法,怕是要把这黎山上的酒饮尽?”
南宫凌放声一笑,“这便怪不得我了,怪只怪你那风大哥不把酒藏好,这样的上等佳酒既然叫我发现了,便绝没有放过的道理。”
美人佳酒,纵乐寻欢,本就是他南宫凌的日常,天下尽知。
襄雪眉头微颦,“南宫公子可是在这黎山上呆得乏了?想下山去了?”
南宫凌眸中柔光透出一丝清冷,便是他想下山,也未必能下得去,何况他并不想离开这里,因为他还在等一个人,等她平安归来。
他没有回答襄雪的话,反而问她:“那么你呢?你呆得乏吗?”
襄雪万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我?我怎么会乏呢……”
是啊,她怎么会乏呢,她的风大哥就在这里,恐怕让她呆上一辈子,她都不会乏。
南宫凌又一杯酒落肚,襄雪看着他饮酒的模样忽然也举杯猛饮起来,忍不住被酒呛着咳了几声。
比起黎山上平淡的日子,她更怕离开黎山以后的分别,芫城就在那西边的不远处,襄雪是断然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风臣玉身边的了。
南宫凌定睛看着襄雪,道:“看来襄姑娘也有心事。”
襄雪苦笑,“不过是些小女儿的心思,也谈不上心事。”却是谈不上,凡事总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望着竹林的方向,落日余晖渐渐隐退,却始终不见那白衣少年的身影。
顺着襄雪痴痴的目光,南宫凌也望着竹林,“今夜他依旧不会回梅念苑的。”
“我知道。”
她知道他喜欢在林里休息,而且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所以她从不问他宿在何处。
“他并不知道你每晚都在苑外等他到深夜。”
“我知道。”襄雪回头,不再去看竹林。
竹叶的清香在晚风中肆意,却徒增一抹叹息。
南宫凌也把他的视线重新专注在他的酒杯上,“你有没有发现,最近他给傅大侠送饭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襄雪点了点头,忽然变得十分沉默。
月色迷蒙,随风轻摇的枝叶在光洁的地上投下一半阴,仿佛刚刚的那一声雷鸣,与此境没有半点关系。
南宫凌走出门,正要为月的坚毅鼓掌,却一刹那,黑云压境。
他黯然回头,却瞄见一个白色矫健的身影出现在梅念苑,那人穿梭在粉梅暗香之中,身影快不可见,只能从移动时风煽动叶子的方向大致猜测到他的去处。
南宫凌二话不说,立刻跟了上去。只见白影步步生风,划过梅花丛,一片片梅花瓣散落在风中,飘扬而来,南宫凌伸出左手,一朵梅花瓣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他收起掌心,将花瓣握在手中便也使尽轻功,又跟着那白影而去。驰风疾行,点地无声。怕被那白衣之人发现,他不敢跟得太紧。
梅念苑的一处,坐落着一块由巨石雕成的假山,假山四处碎石环绕,繁花簇生。南宫凌追着那白影到达此地,便再也寻不着他的踪迹。
左右环顾,四处探查,皆无所获。继续往前追去,可不消一会他又绕回了此处。南宫凌确信自己再一次把风臣玉跟丢了,心里不禁有些懊恼。
但想连着几晚风臣玉都在此处消失,必是这假山之中有乾坤。只可惜南宫凌用在纵酒作乐上的时间太多了些,对五行八卦一类阵法的研究甚少,绕是他如何摆弄这些石头,终是破不了这结阵。
“你对这假山很好奇?”
清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南宫凌的身后响起,他猛一回头,只见身后赫然站着傅寒玉。
南宫凌没有回答傅寒玉的问题,只是双手握拳,向他行礼道:“晚辈见过盟主。”
如此武林至尊,江湖泰斗。即便是玩世不恭的南宫凌,与他说话时内心也感觉有些压迫。
傅寒玉轻轻点头,视线却一直落在南宫凌腰间的剑上。
南宫凌腰间的那把剑长而细,被上等的黑色锦缎缠得严严实实,就是剑柄也没有露出分毫,平常人若不仔细留意,根本看不出那是把剑。
可就是这样一把看上去甚至不像一把剑的剑,却一下就把傅寒玉吸引住了。
感受到傅寒玉灼灼的目光,南宫凌连忙把手放下,不动声色地把剑挡住。
他笑道:“这么晚了,前辈为何还没有歇息?”
傅寒玉收回眼神,面无表情道:“这么晚了,你不也还没有歇息?”
南宫凌尴尬一笑,道:“我见天色骤变,便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傅寒玉抬头望着乌云压境,声音略带沙哑,道:“心若是平静,何必在意天色变化。”
南宫凌点点头,“前辈言之有理,是在下修为未至。”
空气忽然变得沉默,傅寒玉取下腰间玉笛,迎着风便奏悠扬一曲。
谁家玉笛随夜风,散尽心思赠黑云。
那不过是一把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玉笛,可在傅寒玉的手中却能奏天宫之乐。南宫凌耳目共赏,不肯错过此刻一丝丝的美。
待到一曲奏罢,他忍不住拍掌叫好,“天下笛音,无能更胜前辈者。”
傅寒玉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有一个人他的笛声远在我之上。”
“噢?”南宫凌心生好奇,“还能有人吹奏更胜前辈之笛?”
“自然有,而且这个人你也应该认识。”
南宫凌遍思所识之人,却想不起来自己身边有何笛乐高手,便问:“是谁?”
傅寒玉语气平淡道:“青凌老人。”
青凌老人……南宫凌内心咯噔一声,“前辈早就看出了我这把剑。”
傅寒玉望着远处,语气十分清冷,却有一丝叹息,“故人之剑,怎可不识?我还知有人已寻它许久。”
南宫凌无奈道:“既然如此,前辈当知此剑露不得光。”
“只怕你那黑绸缎难掩其华,她早晚会找到你的。”
“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傅寒玉摇摇头,轻叹道:“他已拖了她一世。”
南宫凌垂眸。云很轻,风很静,天地一片死寂。
傅寒玉望着落梅点点,内心又徒增了一抹孤寂。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的逃避呢?他不过和他一样,都是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