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恐惧，灼痛，下坠。苻生觉得自己的被令人窒息的热浪包裹着，体内又冷得像冰。意识消失前最后的图景是一场巨大的爆炸，然后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清楚了。那场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吧，而自己会怎么样呢？想想之前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那个自己看不见的‘结’是什么？那两人又为什么要为它争斗？她们是什么人？自己对这些全都一无所知，就帮了其中的一方，真是有些可笑啊。
但也已经无所谓了，他想，我大概是要在这无尽的下坠中消失了吧。
突然，灼烧感消失了，苻生感到自己落在了粗糙的地面上。伸出手，冰冷石头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睁开眼，他看见自己身处一个只有一张床和便器的狭小房间，高而窄小的窗户，正对着走廊的一面墙是由铁栅栏组成的，这里是牢狱无疑了。
“你醒了。”有些熟悉的声音说。
那个叫海丝薇的女人站在门外，饶有兴趣地看着苻生。叫她女人或许不太合适，尽管有强得惊人的气场，但她看起来也只有大概十六七岁，和苻生差不多大。
“你居然没有死！”苻生震惊地说，她应该已经在爆炸中丧命了。
“首先，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不会死第二次了。第二，觉得我会被那种爆炸杀死，也太小看断头刃的防御力了。”
她比我想像地还要强悍，但愿她对我没什么恶意，苻生默默地想。
海丝薇顿了顿，用不容驳斥的语气说：“我不喜欢多说废话，总之，来加入我们吧！”
“我拒绝。”苻生说，“至少，我要知道你是谁，你又让我加入什么组织。”
“我是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女公民海丝薇·格约汀，当然，我是个雅各宾。”海丝薇骄傲地回答，“之前那个兑没有告诉你这个世界的事情么。也对，她只是‘士’的仆从罢了。”
士？仆从？概念越来越多，苻生觉得自己越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总之，你先记住，这个世界叫‘镜’，是‘士’与‘叛徒’战斗的场所。同为被排除的人，‘士’甘愿作为神的奴隶，而我们‘叛徒’则是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战。”她看见了苻生怀疑的神情，又解释说，“虽然你现在可能不相信，但听了我的解释，你也会这么想的，苻生。”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苻生接着问，希望尽量多了解一些事情。
“不止是名字。你和兑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你玩过飞行棋么？”她突然问。
“嗯。是个挺看运气的游戏。”
“掷到六才能使第一架飞机‘出航’。所以作为玩家，就会一遍一遍地扔，一边在心中祈祷着掷到六。神和人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的玩物不是棋，而是人类本身。
“神自以为超越一切的存在，对人类历史有自己的设计。然而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意志，进行符合自己意志的行为。人的复杂性，让他们做出许许多多神的无法预计的选择，他们引发的蝴蝶效应，有时会使历史背离神的期望。神不是全知的，他们知道自己的期望能够实现，却无法预先了解所有的条件，就像飞行棋的玩家知道自己可能扔到六，但并不清楚该怎么扔。所以神为了实现自己的设计，不断‘重掷’历史。
“‘结’就是神用来重掷历史的工具，神使用它，可以使人类的时间以一年为单位回流，直到这一年的历史与神意符合。与神的意志背离的一切都消失了。对于人类而言，那段时间就根本没有存在过。”
“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向我证明这种回流存在呢？”苻生反诘。
“这种东西，只要看见就知道吧。”海丝薇轻蔑地说，“我看见无数次了。去年就重复了十几次，据说历史上最多的一年，重复了1000余次。当然，也有因为符合了神意，或是因为我们‘叛徒’的努力，一次都没有重复的年份，比如前年。
“说起来，我相信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听到人类历史**纵，应该会非常愤怒恐惧。但为神而战的‘士’，仍相信神意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人的自由意识只是微不足道的调味品；或者觉得，神来引导人，比人凭借自己的意志胡来更好。简直是一派胡言。而我们这些‘叛徒’，相信神无权重掷人的历史，因此我们会尽自己全部的力量，阻止第一次的回流。”
“所以就去破坏‘结’？”
“只要破坏了全部的‘结’，时间就一定不会回流了。”
“但是疑点也未免太多了吧。”苻生继续反驳着，“神怎么会专门弄出这些‘结’让你们这些叛徒来破坏呢，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海丝薇犹豫了一下说：“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据说这是神和他的兄弟姐妹，被称为‘堕神’的存在签订契约的结果。不管原因是什么，现状就是这样了。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苻生微笑了，他深吸一口气，说：“我很同情你们这些‘叛徒’，不过，要我加入你们是不可能。
“你们真的相信自己是正义的吗？你们真的相信自己是在为人类的自由而战吗？不。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话，在历史第一次回流的时候，人类就已经不自由了。你们也不过是在帮助人类做选择而已，和你们痛恨的神又有什么区别？我劝你们还是放弃比较好。
“而且，就算你们是正义的，我也不会加入你们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只是凡人，只要凡人可以获得的权力。这种自命为神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许久的沉默，海丝薇皱着眉说：“真是愚蠢。不过，这样事情反而简单了。你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你的力量很危险，当然是不能放了你。”
“你作为革命者自由，平等，博爱的原则呢？”苻生嘲笑地说，“刚才还一口一个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战，现在就把我关在这里。”
“首先，你是敌人。”海丝薇说，“那么，再见了。”
苻生看着海丝薇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颓然倒在床上。不作死就不会死啊······他苦笑着，既然知道说出那些话不会有什么好结局，自己为什么还要说呢？但在刚才，却是有一种超出理性的激情，逼迫着他说出了那些话。海丝薇的话语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回流吗？听起来像是所有人一起穿越回一年前，而且完全不知道。他想为这小小的幽默笑一下，可是完全笑不出来。
他无力地蜷缩在床角，太荒谬了。可如果回流是真的，在去年的十几次次重复中，自己一定经历了与他所知的过去不一样的经历，那些消失的自己也可能与现在的自己大不相同。
那么何为真实？
他有种恶心的感觉，自己像是朝生暮死的昆虫。
窗外的光线在变暗，这个世界真的会有白昼与黑夜么？连他都不清楚，被救起，又被抛弃，苻生的精神已经疲倦到了极点。诡异的梦境，奇怪的绅士，剪影的世界，原本以为这些东西荒谬至极。如果那个叫海丝薇的女人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自己本以为正常的世界岂不是更加荒谬。思想陷入了一片虚无，苻生蜷缩着，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终于找到你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苻生听到了牢门打开的吱吱嘎嘎声，他看见那个绅士，往自己脖子上套了项圈的绅士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是来帮我的？”
那人点了点头：“抱歉，为了寻找她，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所以，这个束缚就给你去掉吧。”苻生感到脖子一轻，项圈消失了。“如果要找我话，用这个就可以。”那人继续说，把一张硬纸片放到了苻生的口袋里，“那么我就送你回去吧。”
苻生说：“我不会白白受恩的，我会帮你找到那个叫阿叶芙的女孩”
“谢谢。”那人说，“接下来我要在你身上使用法术，方便起见。”
苻生眼前一黑，那人抱起沉睡的苻生，牢笼的景象扭曲消失了。他们重新出现在名为‘镜’的剪影世界中。
“等等！”海丝薇出现在他身后，“这么随便地进入了我的心界又出去，还抢走了我的猎物，你以为能这么容易地走掉么？”
他眉头一皱，旋即消失，出现在百米开外。海丝薇大喝一声，将断头刃向着他扔出。然而他又消失了，整个世界都没有他的踪影。
“神的走狗，跑得倒是挺快。”海丝薇不屑地说，召回断头刃，“那个苻生真是个隐患，还是祈祷不要再遇见我吧。”
12月25日，凌晨3点。
“苻生？！喂，笨蛋，快醒醒！再不醒来我就打你了！”无比熟悉的少女的声音说着。
“龙泠？你怎么会在这里？”苻生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天还是黑的，熟悉的路灯，熟悉的玻璃幕墙，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海丝薇给自己讲述的时候，就觉得那个“镜”世界大概并不是冥界，现在更是确认了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
“被你姐姐拜托了，大概。她应该也在找你呢。”龙泠的脸红了，她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伐开心啊伐开心，你要是真的死于什么踩踏事件，咱们学校一定就会取消晚自习了。我现在运气这么好找到你了，是不是该再给你造成一点额外伤害。喂，苻华，我找到苻生了，他在······”
“你这家伙到底会不会说话······”明明满脸疲惫，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真是教科书式的傲娇。苻生觉得心中一暖。作为奖励，今年就送她一个超豪华的新年礼物吧。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手机，还多了一张硬纸卡片。打开手电筒，硬纸卡片上写着这样的话。
“我的联系方式***-***-*****。中立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