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的四肢还没恢复自由,她坐在四堵墙垒的地下室,从事法制新闻业的阅历和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毫无疑问,自已被黑社会绑架了。
贴在嘴上的宽胶布被粗暴地扯去,在眼上的黑带子被狂乱地解开,紧接着,那几个穷凶极恶的蒙面人一声不响地朝着对面墙壁走去,那雪白的墙自动拉开一条缝隙,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宽度,等蒙面人排队通过后,又自动地闭合了。
一间不见房门的地下室,房顶垂吊一只淡蓝色的灯泡,水泥地面,刷了一层血红色的漆,白的墙,蓝的灯,红的地,在这样的环境中,她那身鹅黄色的春秋运动装上这白蓝红一映衬,一幅不错的人象摄影。标题,她想好了,《被绑架的女记者》,开始被那几个蒙面人往汽车上野蛮装卸时她是有些惊恐,现在反而一切都不怕了,反而找着女地下党宁死不屈的感觉。国民党特务抓女地下党,无非想要那份写着各联络点负责人名字的名单。黑社会抓她小燕,无非想要……
这时,一个阴冷阴冷的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后,飘飘忽忽传了进来。听到这个声音,小燕两臂向后拢着,身子扭了大半圈儿,仍看不见说话的人。
怎么样,小燕姑娘这地方还安静吧?如果你喜欢,可以一直在这儿待下去。你不必寻找我,我就在你隔壁的房间,也是一个人独处。你我之间,相隔着一道特殊的玻璃墙,我在这边能看到你的一举一动,但看不见自己。你在那边也能看到自己,但看不见我。小燕听完对方的几句开场白,下意识一瞧左面这堵白墙,不知何时这堵白墙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灰色玻璃墙。对方说得对,她在玻璃墙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双手依然拥着,双脚依然缚着,淡黄地淡黄地坐在那儿,象一只幼鹅一样弱小无助孤立无援。她想,不干记者都不知道,这社会可怕极了。
小燕对自己说,这“三人帮”倒有两个成员出场了,一个接一个在我面前进行令人恶心的表演,都40岁的大男人了,在一个20来岁小姑娘前手段耍尽,真够卑鄙够肮脏的。不行,我得保持主动,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揭下他们的假面具。白队,你不用再装了,你那破嗓子五百年五都只出一个,你是不是准备把我消灭在这儿了。明告你吧,本姑娘不怕死,怕死不当法制记者。小燕,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这步天地了,说什么都没用,不如乖乖地跟我合作,你也清楚,在五都市黑道上除了絮姐我不敢碰,我让谁消失就让谁消失。白队,跟你合作?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莫非叫我挎上相机,帮你去敲谁的杠?小燕,这倒不用,小丫头甭跟我打马虎眼,把通讯录交出来,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卷入这场游戏中。你可能没意识到,整个五都城黑白两道都在找这个小本子。还黑帮老大呢,你总得说出一个理由吧。
我刚才说过,我不怕死,黑白两道找就找呗,我喜欢找刺激,如果真是一场规模空前的游戏,而且自己又是游戏中主角,那我不是可以在五都出尽风头,一晚醒来成名人?小丫头口气倒不小。小燕,你不是要理由,我的理由十分合乎规矩,十分合乎人情。听说那通讯录上有受贿行贿原始记载,我想肯定其中不少是我的客户。这通讯录要是落在反贪局手里,不知多少人要落马。他们会把帐记到我头上,骂我出卖了他们。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收了别人的钱,就得保护别人。人家托我送礼,还不是不想出事。这是道上规矩。从另一个角度说,我和客户鱼水关系、朋友关系、客户和客户亲家关系。他们为啥把钱交给我,我再送给一些领导。他们并不傻,把礼送出去就等于把“女儿”嫁出去,就图个钱生钱金生金,“女儿”繁衍子孙。我就是送亲钱的娃他舅,娘家人,把“新娘”一路护送过去,不能有啥闪失。
说这番话时,白一帆坐在隔壁房间中,这个房间也没房门,但颜色有黑和白两种。雪白的壁,雪白的地,雪白的椅子上他那身乌黑的雅格尔西装特别耀眼,白衬衣保暖的,领口下系条底白碎花领带。小燕一个姿式坐得臀部都麻酥酥的,变换了一个坐姿,手机,早被蒙面人掳走了。找个能割破绳索的锐利物,找不着。她想,这房间好进难出,割断绳子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突破口只能从白匪身上找了。白队,你别忘了我是国家级报社《法制之剑》的特约记者,且不说你伤害了我中国记者协会找你的后帐,我的活动范围不仅仅在本市本省,参加过写以周边省份的扫黑行动,我要说的意思是,外省可有比你们玩的大的,财比你大,弟兄比你多,关系比你硬。不管你这帮人蹦得再高,专政机关想干掉你们,这不是一颗子弹就覆灭了。在我的相机前,多少黑帮老大倒在武警的枪口下。怎么,你的脑袋不是肉长的?
小燕,虽然我这边的这面玻璃墙照不见自己的影子,但我知道自己的骨头能榨几两油。你以为我愿走这条不归路?不。谁说我不怕挨枪子,怕。噩梦一幕一幕的做,虚汗一头一头的出,醒来该做啥还得按惯性做,我没别的选择。我20岁就进了市劳动局,一干就他妈干20年,25岁就提副科,谁料到这副科级一窝十几年,比我来的晚的,比我能力差的,全他妈提了,他们还不是小人得志,和我平起平坐,一部分甚至超过我,提了正科副县。白道走不通,我才走的黑道。
工地上送料,别人能送我为啥不能送,劳动监察大队副大队长,这没这点方便。那帮小地痞一个人一把菜刀把我堵在一条小胡洞里,我前后一看,七八个练我一个,早有防备的我从怀里抽出一支双管七连发猎枪,对难领头的腿上咣就是一枪。那几个吓傻了,没想到我比他们还二。搀起他们的头儿,在我神经质的狂笑中一伙子逃远了。第二天,我在社会上拉起一支队伍。30多个“两劳”释放人员,随时听从我的命令。我敢把有名气的“秃子”撂倒,黑道上声名大震,他们跟我服我,用白道上话讲,我有政绩,当上贿托后,焦副市长见我为他安葬老母亲有功,一个电话打过去,我的副职生涯结束了。很多官员不爱见我,嫌我在社会上名声臭,但是,爱见我替别人送的钱。一日为贼,终生为盗,现在,我想苦海元边回边是岸,已经迟下一糊了。
小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抓我?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白队,这么说我的通讯录你是非要不可了?你认为你干这事弄不好连小命搭进去值吗?小燕,其实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我一旦拿到手,在道上我的威望就会更上一层楼。起码黑老妇白寡妇这类新上道的楞头青对我就服气了,会对我在五道城黑道上老大的地位有所巩固。
白队,在絮姐面前呢?小燕,谦虚地说,我是老二。白队,我要是不交呢?小燕姑娘,论辈份你该叫我叔叔,我们人到中年眼看土都埋到腰里了,按说我该爱护你们下一代,可你一点面子也不给非逼我先礼后兵,那几个蒙面人是我的手下,都是“两劳”释放人员,坐牢的人好几年没碰女人了,我答应过他们,如果你不听话,让他们享用你。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会眼睁睁受其污辱的。
一看,这一关蒙混不过去了,小燕只得答应,松绑后她从内衣口袋掏出蓝皮通讯录,看也不看白一帆地扔地到上,大步朝房间外走。白一帆怪叫一声:且慢。小燕怒视着这个黑帮老大,质问道:你说话不算数。白一帆说:算数,不过还得委屈你一下。说着一招手,上来两个彪形大汉又把小燕眼睛蒙住送出去。在她被上车的地方,大汉把她丢下,恶恨恨地说:敢声张,小心你的小命。
五都城的娱乐项目,小燕几乎都玩遍了,包括西部的高尔夫球场,她经常去打几杆。不管在哪儿玩,她不会买门票。老板们认识 她,了解小燕记者的脾气,从不欠别人人情玩两次,准写一篇娱乐新闻,在媒体上露露面儿,为那些娱乐场所做做软广告。
小燕有两个地方不去,絮姐打理的今朝醉娱乐城,黑老妇开的“水上花”洗头城。在她的眼里,絮姐和黑老妇都不上品位,高级公关罢了,说得难听一点,摸男人的蛋,掏男人的包,没有啥了不起的。有朝一日,她要是办个实体,坚决不和任何男人,一次也不。因为啥,因为她上腻了。当女老板、要么不当,要当,就正正派派当。
这天是小燕在白一帆魔掌下逃生的第七天,也就是神造天地万物的第七天,白一帆猪脑子,还没发觉通讯录赝品,要不就是发觉了自认倒霉了。他若问起来怎么回事,小燕的话在嘴边候着哩,白队,你怎么知道这是假的。真的啥样,除了丢本的主人谁也没有见过呀。
黄断桥约小燕去测谎服务中心玩。小燕心想,“三人帮”最后一个成员粉墨登台了,嘴上若无其事地寒喧着:黄大哥,你那里我和小水谈对象时老去,有啥好玩的,摆了一堆捉弄人的设备。黄断桥说,小燕,来吧来吧,我送你一个监听王,女式的,彩屏手机,七十二种和弦音乐。小燕说,黄大哥,我无功不受禄哪。黄断桥说,小燕,完了你给我在报上电视上吹一吹,不就全出来了。我是生意人,还算不过来这帐。小燕想,躲是躲不过,自己还真没坐过测谎仪,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小燕一坐上去就后悔不迭了,这种新型的测谎椅和老式的不同,不光线头少,就一个类似听诊器的东西往肚眼附近一吸,而且还配着两个小耳塞,塞进去不影响听力。黄断桥摁了开关后,小燕的耳畔响起教堂里才有的音乐,好象是《赞美诗》,这样一改进,心理素质还可以的小燕记者面对一身修道衣的黄主任,恍恍惚惚面对着红衣主教,黄主任轻声说,上帝面前,我们都是有罪的孩子。回归吧,迷途知返的羔羊。她浑身开始微微颤抖了,对上帝难道还能说假话。
黄断桥:圣经上讲,不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不要占为已有。
小燕;黄大哥,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我非要拿,那东西把我绊了一跤。
黄断桥:上帝,饶恕这无知的孩子吧。知错改新不算过,独善其身难上难。
小燕:黄大哥,我意识到自己错了,两天前,为免遭不测,我已把它交给絮姐。
黄断桥:善哉善哉。
从测谎椅上一下来,汗淋淋的小燕身上一软,眼前一黑,险些瘫倒在地。眼明手快的黄断桥,过去扶着小燕坐在沙发上,递给她一杯水,关心地一摸她的额角:小燕,你没事吧?小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粉脸上跳上两朵红晕。摇了摇头,用玉手捧着胸口说,没事没事。黄断桥趁热打铁,装着无意地问她:小燕,你的意思说,通讯录原来在你这里,现在转移到絮姐那儿了?小燕如梦初醒地喝了一口水,又洗了一把冷水脸,才以守为攻地反问对方:黄大哥,我刚才有些迷糊,上帝面前我说什么了?莫非我说过“通讯录”三个字,如不坐你测谎掎,我心里的小秘密只会永远锁在抽屉里。黄断桥明白了,别逼得这鬼丫头去跳河,她能说到这程度,已经难为她了。随后我没法在蓝如絮那婊子那儿搞就是了。
小燕说,黄大哥,这新一代测谎仪真凶,一般人根本经不住测,电脑控制的?黄断桥说,那当然,人脑哪斗得过电脑,二十一世纪机器人和外星人的世纪。计算机的世纪,小燕仗着自己曾和小水有过那档子事,在黄断桥前比较随便,耍着小孩子脾气说,不行不行,黄大哥刚才你把我搞得六神无主的,你也得坐上去,让我体验一下红衣主教的神圣感。黄断桥想,今天还是有收获的,就满足她这个要求吧。想到这儿,他把那身行头给了小燕,自已坐了上去,还指导她怎么正确使用。
小燕:黄主任,你整天都在测男人诚实不诚实,无所不知的上帝面前,我问你,你自己诚实嘛?
黄断桥:人非草木,孰能无过。我基本上诚实,但也有说谎的时候。
小燕:黄主任,多做善事死后上天堂,多干恶事死后下地狱,你今天叫我来主要目的想干什么?别以为上帝不知道。
黄断桥:我是个非常诚实的人,不尽心尽力去找那本通讯录,自己食言的话,以后怎么在这地面上活人。
小燕:这几年你靠测谎仪赚了多少钱?黄断桥:不多一点不多,也就三五十万吧。比起开煤窑的,还不如他们一天赚的多。
小燕:我和弟弟对象谈崩了,你不怨我和小水逢场做戏吧?
黄断桥:怨啥怨,是小水配不上你。放你这么优秀的女孩不要,非跟絮姐和雷护士长搅在一起,弄得我当哥的都抬不起头。
小燕的问题完了,比黄主任问她多问了两个问题。黄主任交代过,这就产品功能大,不能超过五个问题。否则,人的生理会紊乱的。多问了两个,黄主任面容枯黄得象一张陈年的报纸。小燕年轻汗淋淋的,他也汗津津地下的测谎椅。小燕递过茶几上放的香烟,让黄断桥定定神,黄大哥,这套设备是先进。黄断桥苦笑一声,对小燕诉苦:隔行如隔山,不干哪行不知那行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