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如絮总经理“水上花”来浴足了,而且毫不设防没带一兵一族,整个洗头城都给惊动了,“蝙蝠队”姐妹们一传十十传百地传:稀客,太阳在西边出来了。五都市的城中城虽然各行各业多如牛毛,大小招牌符实不符实盲目地胡挂,但是,有些规模的沐浴只有“今朝醉”和“水上花”。“今朝醉”娱乐城兼营,“水上花”主营。而且都清楚“水上花”的老板原来在“今朝醉”打过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絮姐一进门就亮出“水上花”发的贵宾卡。对吧台小姐说,给我开一个最好的包厢,我要浴足。那站吧台的自然认识絮姐,一看见贵妇人相的蓝总,下意识地施了一个“今朝醉”的礼,一个日本礼式两手手心朝着腹部一交叠,深深地鞠了一躬:蓝总,你来啦?絮姐傲慢地说,给你们黑总说,就说我来了。 等絮姐在床沿刚坐好,正心想着这个黑丫头怎么不露面时,“水上花”副总白寡妇亲自双手提着带着两只耳朵的木盆笑吟吟进来了,亲亲热热问候絮姐,蓝总,怎么能想起到我的这座小庙来。
絮姐没计较这位粗俗的白丫头眼皮抬也没抬用鼻气息哼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换着浴衣,不慌不忙地穿上一次性纸拖鞋,在屋里大人物风度地着打量里边的装潢,颇有点知已知彼战无不胜的意味。
本来,白寡妇想为她的昔日的蓝总浴浴那双尊足,一看蓝总满脸冰霜的表情,自知规格不到,边往出退边小心翼翼地说,蓝总请稍候,黑姐马上就来。 片刻功夫,黑老妇一身粉红色绒衣绒裤地款款进来,胸部还别着胸卡,上面编号001,并配着一幅她18岁时的玉照。
黑老妇说:不知蓝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蓝如絮说:给我打几折呀?
黑老妇说:副地级以上领导来我才亲自动手的——蓝总,你能来指导工作,我感到篷壁生辉,哪敢收您的钱,又不是不想在五都混啦。
蓝如絮说:既然黑总话说到这儿,那我就不客气了。
黑老妇说:絮姐,我可以这样叫您吧?我们背后都尊称您絮姐,您叫我小名黑丫头就行,您永远是我们的大姐,过去的事还望你大人大量。
蓝如絮说:黑丫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这老板算没白当,好像火气没那么大了,好好,能屈能伸的人才能干成大事。
黑老妇说:絮姐,还不是跟您学的,您发话吧,要是兼并“水上花”,我立刻让人把“今朝醉”的分店牌子换上去。
蓝如絮说:黑丫头,你挺会说话的嘛,嘴尖牙快的,闹得我都忘了今天的来意。“水上花”后来居上,谁吞并谁还难说。
黑老妇说:絮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奔着我的“贵宾卡”来的。您有何指教?我洗耳恭听。
蓝如絮坐在床沿上,黑老妇坐在小凳子上,视线高度不一,使黑老妇听对方讲话时不得不仰着头。美丽的赤脚泡进中草药热水里蓝如絮感觉到黑丫头洗得十分轻柔,十分细腻。这丫头,不象过去那样狂了。蓝如絮教育新老部下,一般情况下避免当面锣对面鼓地敲,而是用讲笑话的方式,春雨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象黑丫头这样曾在娱乐城坐过台的竞争对手,一开始她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当她听娱乐城副总向她报告“水上花”的“贵宾卡”分流了不少客人。既的政界的,又有企业界的,这才意识到再把水上花这蚁穴堵住,迟迟早早会溃掉今朝醉娱乐公司长堤的。
蓝如絮说:黑丫头,我们都是女人,都是不幸的女人,以泪洗面还得背过任何人,牙齿断一颗往肚子里咽一颗,才走到今天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吧,你斗不过我。你知道为什么嘛,因为我的政治背景通到省城甚至中央。官而商,商而官,在中国自古官商一家警匪一家。每年我至少有6个月不再“今朝醉”待着,光社交费用哪年不扔个几十万。要是我真和你过不去,今天就不会来。好啦,还是给你讲一个百兽之王的笑话吧,一座山村里,猴子张牙舞爪地说,我是百兽之王,说着踢了兔子一脚,兔子忍气吞声地逃开了。
老虎出场了,对猴子说,你说你……说你还未说出口,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吓得老虎双腿一软,扑通跪下了,连说:你是王,小的不是。老虎刚得意地长啸着,想向宣布他是百兽之王,这时,狮子威严地迈着方步走过来,怪叫着准备打老虎巴掌:什么什么,你说你是啥?老虎站在一块石头上,听见狮子的声音就慌了手脚,身子失去平衡,突然栽下石头,朝山下滚去。最后,山村外散步的大象也来凑热闹了,来后也不吭气,用鼻子卷住狮子,结结实实地将狮子抛出去一移远,狮子往起挣扎着,有啥话好好说,你别发火呀——在五都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混,你得明白一点,谁是百兽之王,自己是兔子还是猴子,我在道上混了这么久,都不敢以王自居。五都这座山林虽然不大,随便找一块草地也够自己吃了,你现在去争王夺霸,有点不掂量自个儿的份量吧。
黑老妇听懂了,在絮姐的眼里,她不过一只兔子罢了,再蹦再跳,不会有啥作为。那么,絮姐呢是老虎还是狮子?听那意思至多是个母老虎,还有比她神通大的。黑老妇半晌默不作声,琢磨着絮姐讲的官而商,商而官,琢磨着絮姐讲的那个百兽之王的笑话,心想也许自己做得过份了点。明知“今朝醉”市场定位在那些官们款们,自己的“水上花”面向工薪阶层就够忙活的。还嫌吃不够,要去吃蓝老虎的青草。弄得蓝老虎不再安卧洞中,尾巴一摇一摇来这儿兴师问罪。她对自己说,不开口是不开口,开口白牙就得给絮姐一个说法,解释一下发“贵宾卡”啥意思。她问自己,啥意思?黑老妇说:絮姐,谢谢您看得起我,对我推心置否地说了这番话,您以为我想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实际上,婚后我自学过大专课程。万没想到,这边拿上毕业证,那边等待我的是打饭碗和离婚的厄运。前夫绝很很,孩子推给我却一分抚养费不出,怎么活呀,火烧眉毛先顾眼前,我只好去今朝醉娱乐城坐台,人都快饿死了,还要什么廉耻和尊严。
原先,我在厂里当过车间主任。从走进“今朝醉”第一天起,我就暗暗对自己说,完成原始资本积累,我也要做老板。嗨,不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了。“贵宾卡”做好后,我放了一个多月没发,怕您误会我抢您的生意,直到有一天藏秘书来这儿找一个电话号码本。我当时想,那小本子哪能白白地还给他,市府大院的官员没一个好鸟儿,我办个下岗证他们都卡呀卡的,便用“贵宾卡”卡卡他,我想着他发不成个片儿汤,谁知这姓藏的出手挺快,不光卡发的覆盖面还可以,客人来得反馈率也比较理想。于是,我忧喜交加地心思着,坏事啦,絮姐肯定会来找我的麻烦,肯定认为我有挤垮今朝醉的野心。果不其然,您给我上政治课了。我只好正襟危坐地听着,这下自己跳进黄河恐怕洗不清了。
蓝如絮母性地抿嘴一笑,抽出脚踩在盆沿上对黑老妇说,木炭烧这么旺,准备烧跛我呀。黑老妇说,岂敢岂敢,好汉做事好汉当,絮姐我等着您的发落——说实在的“水上花”生意再红也不是“今朝醉”的对手,你说得一针见血,我哪斗得过您。不说别的,就说这木盆吧,我们从非洲进口的,第三世界国家,而您们是美国货,硬件优势在五都独一无二。再说小姐,“今朝醉”除过台湾的没有,全国各地的小姐们,象当年到文化革命搞串似坐着飞机火车朝你们那儿汇集,都是功夫型实力型的选手。我这儿有啥,就黑老妇白寡妇一个卖点,我们姐妹俩还坚决卖艺不卖身。我们在“今朝醉”都是至多让那些男人亲个嘴摸个啥的,现在大小也是老板了,再卖大炕,那不是越混越回去了。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晚回到解放前?絮姐你说是不是?
蓝如絮鼓了几下掌,不禁又失声笑了,对黑老妇说,早知你是个人才,当初我绝对不会放你走。你刚才说藏秘书电话号码本怎么回事?这里面有文章。黑老妇说,玩社会必须言必行,行必果。他发了卡,我还了那个本子,反正我留着也是废纸一本。蓝如絮说,所以说,你是个小老板。太缺乏政治嗅觉了,藏秘书平时牛得很,为啥你让他喊你奶奶他都肯叫,要是个普通本子他会这样,街上两元钱就能买本新的。一句话,说得黑老妇后悔了,后悔没多问几个为什么,醒悟时已迟矣。
黑老妇挺干脆,对絮姐说,絮姐,电话号码本且不谈它,“贵宾卡”的事怎么了吧,您给我下指示,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蓝如絮这时已穿好衣服,临走时只说了两句话:把“贵宾卡”有效期一年改成三个月,再在城内开两家“水上花”连锁店。黑老妇说,我倒是打算过,开连锁店怕白一帆干涉。蓝如絮说,白匪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几个批发市场和建筑工地,餐饮娱乐业他还没染指,如果他有啥动静,我给他写条子。黑老妇说,那好。
这时,蓝如絮的彩屏手机音乐铃突然响了,很急骤,也很暗昧,已经夜里零点了。黑老妇多了一句嘴:絮姐,是谁这么晚还找你?蓝如絮笑而不答,对这个皮肤黎黑得象非洲人似的大丫头说: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问的不要问。黑老妇吐了一个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心里说,我知道了,不是狮子便是大象。
絮姐的轿车一瞬间很快隐没在夜的深处好久了,黑老妇和白寡妇还在“水上花”门口站着,羡慕地望着对方远去的方向,一对难姐难妹嘴里啧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