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礼今夜陪她来此,就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拂水的动作,一言不发。
周困很安静,零星的几点昏黄的烛火远远投射在水中,映着她洁白纤细的手指,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蛊感人心的美感。
诗礼按捺住自己想上前的脚步,轻轻移开目光,看向遥远的方向。
这个园子很空阔,只住着几个下人,平常也没什么人来此,于是,园中之人就比较放肆,一说起话来,就。无遮拦。
西面的一间屋子走出三个丫头,手中端着食物,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下。坐在中间的一个丫头,十八九岁,模样长得极俏丽,面上还有几分有别于一般下人的傲色。
左边的丫头赶了赶面前飞着的小虫子,抱怨道:“就数这园子里虫子最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破园子,去前院伺候啊?”
她说着将面前的食物推到中间的女子面前,说道,“琳儿姑娘,给,你先吃。等你做了侧夫人,可干万别忘了我们啊!”
琳儿姑娘颇有几分未来主子的架势,点头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忘了你。”
右边的丫头撇嘴道,“我看啊,严公子八成是把你给忘了。自打少奶奶进门谁不知道公子对夫人疼宠有加,哪还能记得你呀。再说了,夫人长得那么美,就跟天仙一样,你看看你,哪里能比得了?”
“这有些时候,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不只是看她的长相,至于什么呢?我就不告诉你们了。”琳儿在这个地方肆无忌惮地说着。
几人一通笑闹,左边的丫头又道“哎,你们觉得奇怪不奇怪,都这么久了,听说严公子晚上从来没进过少奶奶的房。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这还用说,肯定是少奶奶婚前做过什么对不起公子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是不能忍受的。那就是嫌她身子脏!别看白天把她捧手心里跟个宝似的,那心里头,哪能没根刺?男人啊,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女人不干不净,那还不如去女肆找个风尘女。”一个丫环就这么自由的说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大公子……”说的姑娘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看着前方立在黑暗里的男子,惊恐地睁大眼睛,手中的碗掉到地上摔成三瓣,碗中食物四散,鸡蛋沾上绛红的菜汁,就如同型台上被砍掉的血淋淋的头颅落在地上翻滚的姿势。
另外两个丫头跟着抬头,一看到严公子,便吓得面无人色,身子直抖,慌忙跪下,颤着声道:“公子,饶命啊!”
诗礼定定望着她们,一贯温和的表情无丝毫变化,但眼中却射出几分冷意来,伏跪在地上的三个丫头的身子如筛糠一般,抖得厉害。只听他叫道:“严宇,去叫管家过来。
四十来岁的陈管家不到片刻便匆匆赶来,面色惶然不安,大热的天,他额头布满的全是冷汗,还来不及擦一下,连忙上前行礼道:“公子,少奶奶。
诗礼瞟了他一眼,出口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道:“陈胜,你在府中管事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这府中的下人,越管越没规矩了?竟然敢在背后议论主子!”
陈管家身躯一震,忙跪下请罪,道:“都是奴才失职,没调教好她们,令她们冒犯了公子和少奶奶。奴才知罪,请公子责罚!”
“你是该罚。”诗礼顿了顿,眸光一转,回头去看身后的女子,只见景云静静的立在一旁,面无表情。
有时候,拥有内力也不是绝对的好事。耳力较常人要好,使得景云在这一年之中,像今晚听到的这般闲言碎语,她听了已不止一回两回,从最初的刺痛,到如今的麻木,早已经习以为常。
既然堵不住别人的嘴,要想不痛,就只能麻痹自己的心。她异常平静得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垂了眸,什么也没说。
严公子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温柔笑道:“夫人,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罚他们?”他在人前都是称她为夫人,私下才会叫她景云。
景云微微一愣,没料到他会征询她的意见。
她进府有段时间了,一直过着清爽悠闲的日子,府中的琐碎事务她一律都不插手,不想费那个心思。
平常也没下人敢当着她的面放肆,入府以来,她还从没处罚过下人,哪里知道将军府的规矩。
而且,这四个人,除去左右两个丫头之外,一个是跟了他多年的管家,必定是他非常信任之人;而另一个虽是丫头,但听她们谈话的内容,似乎做过他的女人,在她不清楚府中规矩的情况下,罚得轻了,或者罚得重了,都不好。她蹙眉微微思索片刻,最后将问题抛了回去,淡淡道“公子,景云平常懒散了,这府里的规矩,我还不是很了解,就请公子做主吧。”
诗礼眉头一动,含笑点了点头,方转身道:“带陈胜下去,杖责二十,扣发三个月的月钱。至于这三人满口胡言乱语,撤弄是非,坏了府中的规矩,留她们不得。拖去柴房,杖毙。”
“不,不要啊,公子,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公子饶奴婢这一回吧。”
“公子,饶了奴婢吧!”
左右那两个丫头立时面色惨白,朝着诗礼便扑将过来,就要拉住他的衣摇求饶,却被两个小厮架开,就要往柴房外拖去。
那位琳儿姑娘身子一软,瘫倒在地,眼睛愈发地瞪大瞪圆,惊恐至极。
她素知府中规矩森严,被公子当场撞破不会有好结果,但怎么也没想到公子竟会因此处死她们,顿时泪如泉涌,连求饶都忘了。
景云怔住,意外之下,不由脱口阻止道:“且慢。”
虽然下人们有错,但这样的惩罚仍不免吃惊。
严府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平静而祥和的,诗礼看上去那样温和清雅,完全不像是那种会拿人命当儿戏的冷酷残暴之人。
此刻,他正转过头来,对她温柔的笑着。她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带着这样迷人的笑容,去下达着残酷的杀人命令。
诗礼见她只是站着,久久不出声,他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犀利之光,似乎在说,她已经放弃处置权,为何还要阻止。
她也知道她已经说了由他做主,就不该再干涉,但毕竟是三条人命!
她不认为自己善良,只是不喜欢血腥而已。
一个丫头一见她开口阻止,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发现救命的浮木一般,拼了命地挣脱了那两个架住她的小厮,一把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得几欲竭气,哀求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宽厚善良,有一颗菩萨心肠,求您救救奴婢。”
“奴婢真的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啊,夫人,求求您了。”她语无伦次地苦苦哀求,惊恐的眼泪流了满面,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抓住的这个女子身上。
刚刚她还是她们口中不干不净连风尘女都不如的女人,此刻却摇身一变成了宽厚善良、有一颗菩萨心肠的夫人,景云讽刺一笑,人性就是如此。她轻轻叹了口气。
诗礼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忙上前把那丫头架开。
诗礼伸手就揽了她的肩,声音无比清雅温柔,问道:“夫人何故叹气?是不是闲她们太吵了”
“严宇,让她们安静点。”严宇应声,身形一动,手指立马点上两人的哑穴,月囤顿时寂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她们几人喘气声。
晚风吹拂,丝丝闷气填胸口,景云看着诗礼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心中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诗礼侧头,道:“夫人有话但讲无妨。”
景云想了想,缓缓说道“公子,她们只是口无遮拦,小惩大诫便好,无需要了她们的性命吧?”
她自然知道,这三人所说的话,不只是她的痛处,也恰恰是一个男人最不愿被人揭开的耻辱。虽然从来没有人知道过。
诗礼嘴角的温柔笑意仍在,目光却渐渐沉了下去,如一片看不见底的沼泽。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道:“好吧,既然夫人你,都已经开了。为夫怎能驳了夫人的意?就留她们一各命罢,拖下去,执哑刑。”
地上的两个丫头一听,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立刻有人上来将她们抱走。
景云身子僵住,哑刑,就是挨了舌根,从此不能再开口说话。
琳儿死命抓住一棵大树,死活都不肯松手,粗糙的树皮印下一条怎么样鲜红的血迹,她哭得千般伤心,万分委屈,道:“我不,公子,您不能这样对我,我跟她们不一样。”
诗礼仍旧笑着,眸底却是冰冷一片,走近她,捏着她的下巴,淡淡问道:“哦?哪里不一样?”
琳儿姑娘对着他英俊的脸庞,变得。吃起来,道:“我,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公子有……有……”
诗礼道:“有什么?说。”
“有一晚夫……夫妻之情。”
“是吗?”诗礼笑问。
琳儿姑娘忽然说不下去了,一颗心沦陷在他的笑容里,跳得如擂鼓般飞快,似是要将余生的心跳都在这一刻全部用尽,她没注意到他的声音是毫无感情的冰冷。
诗礼眼中一丝利光划过,手指居然用力一捏,只听咔嚓一声响,女子惊恐睁眼,眼珠子因剧痛突暴而出,从喉咙深处发生一声惨叫,顼骨已然碎裂,她张着唇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依旧笑得温和清雅的男子奇,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诗礼放开她,女子便委顿在地,面色惨白如纸,身子剧烈抽搐着,口中发不出半点声音。
景云心头一颤抖,不自觉的皱着眉头道:“公子,你,你这是何必?她毕竟是你的女人。”
诗礼转头,暗黑的光线之中,他的瞳眸幽黑深沉,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情绪。
“我的女人?”他轻笑着哼了一声,转过眼去看地上没流过一滴血却痛到极致的女子。
“本公子也很奇怪,我在昏迷不醒之时,如何碰的你?不如这样……”他伸手随便指了两人,“你们,去替本将验证一下,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碰过?带到屋里去。”
琳儿姑娘身子狠狠一颤,愈发的惊恐无言,眼中尽是绝望之色。她拼命地爬起来,一头往石桌处狠狠撞去。但还未挨着石桌的边缘,已被那两名小厮钳住双臂,拖往一旁的屋子。
凄厉的惨叫声刺破黑夜的长空,震得人心里发颤,将荒凉的园子渲染得诡谲无比。
景云震惊地望着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只见他英俊的面孔之上惯有的温和表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不禁攒紧了手。
这大热的天,只觉得有一股子寒气掠过她的身子,从头到脚,然后猛地一下扎进了心底里去,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一会的功夫,屋子的门被打开,有人拿着一块白布巾,上面赫然有几滴血迹。
诗礼淡淡地扫了一眼,继而转头看她,似是在说,他与那女子并无关系。
景云抿着唇,神色看上去很是淡漠毫无波澜,心中却是如波涛汹涌,一刻难平。
诗礼今日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看来,似乎都是为了她。他完全可以避开她再去做这一切,可他就是当着她的面,这是为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证明他与这个女子之间的清白。别说是她不在意了,就算在意,那几滴血又能证明什么?或者,他是在借机提醒她什么?
诗礼冲他们摆了摆手,回身温柔一笑,道:“夫人,天色已晚,我们回房歇息吧。严宇,今夜本将歇在云阁,你就不用跟着了。”
景云身躯猛地一震,霎时僵硬如铁。
诗礼屏退了春喜及所有的丫头,偌大的屋子里只余下他们二人。
景云背过身,站在窗前,有些紧张。
时过一年,她终究还是逃不掉这一关。为人妻,这是她应尽的责任,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可她……唉!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目远望,窗外一轮弯月当空,点点银辉倾洒而下,将浓郁的夜色笼上一层清寂的薄光,她却无心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