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大山里的等待
大家在关帝庙广场的送行人中没有看到秋菊的身影,便有人小声说议起来。这引起了李明秀的警觉。她环顾四周,在人群里张望,还是没看见秋菊,心中顿时一凉。
儿行千里母担忧。李明秀原本也想把儿子送到公社街镇里去,现在‘‘闺女’’秋菊不见了,她得去找‘‘闺女’’。
李明秀首先回了家,家门还关闭着。她推开秋菊的房门,里面没有人,她又看了看其它房间,还是没有人。李明秀又关好房门在屋外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这‘‘闺女’’她会去哪儿?刚才有人说她到过关帝庙广场,莫非她还在关帝庙广场附近?
李明秀又去了关帝庙广场,广场上送行的人已散去了大部分,只剩下些无所事事的人在说议些什么。李明秀又看了一下广场里的人,没有秋菊的身影。她想秋菊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要是在这里,她也应该是随送行队伍前去了。
李明秀几步跨上广场台阶去到庙里。她想秋菊以前常和三娃子到庙里打扫清洁卫生,今天会不会藏在庙里某个角落了?
今天村里有三个年轻人当兵走了,是村里人的大喜事,庙里的油灯被点燃得最亮,胜过逢年过节初一、十五的习惯油灯。这也是村里人以此借喻给年轻人们照亮个光明前程,图个大吉大利。庙内灯火通明,连暗角里也被照亮,要是藏人一进庙环视一下也就会被看出来。这里还是没有秋菊的身影,她会去了哪儿?
李明秀向庙内的关帝圣君像合手作了个揖,算是对进庙出庙的一个尊礼,心中也默默地祝愿着什么。走出庙外,李明秀有些犯难了,她生怕这几天心情不好的秋菊出个什么意外。这会儿她会去了哪儿?莫非她去了小金山顶?
是的,秋菊曾上了小金山顶。三哥哥们去当兵,是大人们的决定,既是让村里的年轻人与知青们分隔开来,避开新矛盾的产生,也是把自己与三哥哥分隔开来。作为前者,秋菊是支持的,作为后者,秋菊有些接受不了,但又有些支持。舍不得三哥哥的离开,却内心又支持三哥哥在外面去闯荡,毕竟大家都还年轻,当兵就两三年时间,自己可以等,也想看看自己与三哥哥的感情能不能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三哥哥要走了,他还没有在‘‘情侣树’’下许愿,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和急促,自己有些话还没说完。关帝庙广场口送人不能哭,秋菊想送得更远却又怕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要是在某一时刻抱着三哥哥号啕大哭了,既是自己的难堪,也是大家的难堪。在关帝庙广场口,趁大家正在向远行人挥手道别,秋菊悄悄向后走了。她没有走远,她去了小金山顶,她在林家村这个至高点目送着前行的队伍,直到队伍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情不自禁的泪水也再一次模糊了自己的双眼,连眼前的近景也看不见了。不过此时她已下山了。
李明秀那样想着,也就走出庙门向庙后往小金山顶的路走去。刚来到庙侧,就看见了秋菊的身影。秋菊正在‘‘情侣树’’下捡落叶,然后把两种叶片叠放在一起,在地面上铺了两个快要成功相互交错的‘‘心’’型图案。秋菊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李明秀阿姨在远处。李明秀没有继续前行,也没有喊叫秋菊,生怕打扰了她,只在远处默默地守望着,点点头,若有所思。
忽然,一阵山风吹过,树上的喜鹊‘‘喳喳喳’’地叫了起来。‘‘情侣树’’叶纷纷落下,秋菊的‘‘心’’型图案被落下的树叶覆盖了,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秋菊下意识里觉得有人在看着她,抬头向四周望去,见李明秀阿姨在远处守望着自己,于是有些害羞地放开手头的工作,奔向阿姨,扑在阿姨怀里大哭起来。
李明秀搂抱着秋菊,眼泪也出来了。然后用手轻轻地拍打着秋菊的后背喃喃地说:‘‘闺女,别哭,我知道你对三娃子有心,这是我们家哪时修来的福分哟,要是你们有缘,三娃子当兵就三两年时间嘛……’’
待秋菊的哭声停住了,李明秀又安慰一阵,之后又拉起自己的衣角将秋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捋了捋头发,然后向家走去。
回到家里,大家的心情都一样,一下子少了个人,怎么会习惯?这时秋菊最先恢复情绪,主动发言叫叔叔阿姨,问这问哪,分散他们心中的注意力,让他们高兴。这似乎在承担某一种责任。大家也知道,秋菊是有意主动高兴起来让家庭象往常一样和谐欢乐,但她也有独自发呆的时候。这让大家更喜欢秋菊,是真正的家庭成员了。
时间能治愈任何创伤,何况当兵的人走了并不是创伤,而是暂时的离开,也为了更好的相逢。接下来,当林尚友向家中写回了第一封信确立了地址,秋菊便向林尚友回信、写信,信中既写自己,也写家庭,写信的频率要远比林学雨和林尚英多得多。有时林学雨太忙了,见秋菊给林尚友写信,也不免叫‘‘闺女’’捎带几句教导的话语。林尚友也回信,却没有收到的多,秋菊收到信,有的念给家里人听,有的却独自私藏了。
在接下来的年月里,农闲的时候,秋菊跟阿姨李明秀学会了纳鞋底,纳布鞋。每当李明秀给三娃子纳鞋底、纳布鞋的时侯,秋菊总要照着样子亲自给三哥哥纳一套。家里的人多,又要顾及一些亲戚、老人,李明秀每年只能给每人纳一套,秋菊留下样本总要给三哥哥纳两套或三套。
秋菊在大家庭里高兴、快乐、孝顺地生活着,尤如家里一个称心如意未过门的媳妇儿,大家舍不得她离开,她也舍不得大家。李明秀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有时又有些暗自叹气,还和林学雨单独商议的时候低声吵过嘴。
山里的人有些迷信,选夫择婿联婚姻也讲求个生辰八字是否相合。李明秀当然也信这个,她想方设法却没得到秋菊出生那天具体是什么时辰。不过她还是把不全的生辰偷偷地报给了村里的八字先生。生辰不全,怎能算命?那不是信口开河吗?八字先生却有另一番说言:说有缘也有缘,说无缘也无缘。有缘无缘,全凭自然。这不等于没说吗?八字先生好一副灵牙利齿,骑墙居中,随时可以偏向,难怪可以说合千家缘,说破百家事。
好一个‘‘有缘无缘,全凭自然’’的断言,让李明秀忧虑过,也自己劝慰过自己。
国家的政策还没改变,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还没回城,在部队服役的年轻人也还没回来。两地相思,鸿雁传书,年复一年,中间似乎还断隔着一座桥。
关帝庙广场边的桃树开了一年又一年的花,结了一年又一年的果,当兵的人还没回来。时间在向前,一切成等待。熟悉了大山,长高了身材,娇美了容颜,把等待的思念幻成一个个美梦,相拥在大山的怀抱里夜夜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