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堂準和尚。初參真淨。甞炙燈帳中看讀。真淨呵曰。所謂學者求治心也。學雖多而心不治。縱學而奚益。而況百家異學。如山之高。海之深。子若為盡之。今棄本逐末。如賤使貴。恐妨道業。直須杜絕諸緣。當求妙悟。他日觀之。如推門入臼。故不難矣。湛堂即時屏去所習。專注禪觀。一日聞衲子讀諸葛孔明出師表。豁然開悟。凝滯頓釋。辯才無礙。在流輩中。鮮有過者。
杜塞也。專注一心。相繼不斷也。禪是定心不掉動。觀是慧照不沉昏。出師表。是諸葛武侯進後主。欲出師伐魏之表也。事詳音義。記湛堂準和尚。初參真淨。常點燈帳中看讀。可謂篤學人也。真淨見而呵責誡之曰。所謂參學者。求修理自心也。讀學雖廣。而自己心地不修理。縱學廣而有何所增益。而況諸子百家差異。學術如山高海深。爾從何而可盡。今反弃自根本。而逐尋枝葉。如卑賤之使尊貴。恐于道業。反相妨礙也。直須塞斷外緣。扣己而求真參實悟。一朝了達自理之時。如推門樞入斗曰一般。活鱍鱍地。任開任闔。何難之有。湛堂是個決烈丈夫。聞斯行之。即便屏絕去除所習之事。專注一心。念念相續。不亂妄想。不沉無忌。忽一日聞禪人讀武侯出師表。念到宮中府中皆為一體處。瞥然心地開悟。凝結積滯。如日銷氷。語言陀羅。縱橫無礙。在同流儕輩之中。少有人出。得過他者。所以禪人貴實悟也。
湛堂曰。有道德者樂於眾。無道德者樂於身。樂於眾者長。樂於身者亡。今稱住持者。多以好惡臨眾。故眾人拂之。求其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好者鮮矣。故曰。與眾同憂樂同好惡者義也。義之所在。天下孰不歸焉(二事癩可贅疣集)。
湛堂誡住持者。當與眾同好惡說。道全德備的人。極好廣眾。眾愈多而心中愈是歡樂。道微德薄的人。不喜廣眾。只圖自樂。而不與人同樂。殊不知與眾同樂者久長。樂于自身者喪亡。今之住持的人。多是用己好己惡。以臨大眾。與眾不合。眾人不服。而拂逆之。求其我好。而知人之所不好我惡。而知人之所不惡者。葢少矣。寒暑饑渴。眾所同憂。安逸飽暖。眾所同樂。道德仁義。眾所同好。殘忍刻薄。眾所同惡。故住持人。能同于眾者義也。義既在此。而天下四眾。孰不來歸于此焉。
湛堂曰。道者古今正權。善弘道者。要在變通。不知變者。拘文執教。滯相殢情。此皆不達權變。故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州云。我在青州。做領布衫重七斤。謂古人不達權變。能若是之酬酢。聖人云。幽谷無私。遂致斯響。洪鐘簴受。扣無不應。是知通方上士。將返常合道。不守一而不應變也(與李商老書)。
殢音替。困極也。客報主曰醋。主答客曰酬。趙州名從諗。南泉普願之嗣也。簴渠上聲。鐘鼓柎。橫曰簨。縱曰簴。所以舉鐘鼓者。湛堂與李商老書。論弘道貴變通說。道者從古迄今。正理權要也。能恢張此道的人。要在因機合義。變化通情。所以不知變通的人。拘繫文字。執著教典。滯礙名相。困殢識情。此皆不是主宰權衡。通達變化者。故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州云。我在青州。做一領布衫。重七斤。若謂趙州不通達權變。安能有如是之問答。至人云。幽深巖谷。了無私心。遂使有呼。則應之以響洪鐘高懸。簴受在架。持槌扣擊。音無不應。趙州酬酢。如空谷之無心。如洪鐘之在架一樣。是知通方大士。將欲返背常理。而侔合妙道。行不思議巧方便。決定不滯。守一法而不應變不窮也。季而順朱。凡遇公案。即便拖筆徑過。不敢註脚者。何也。公案貴參究起疑情。以求徹悟。若註破。則于人無益也湛堂以布衫話。為達權變。為返常。為合道。為不守一法。為應變不窮。不守不窮且置。布衫與一歸。何處作麼生。返作麼生。合試道看。若道不得。則依舊又滯相殢情了也。曾有頌云。問頭如鐵壁。答話似銀山。堪嗟未悟者。十難與萬難。季而任麼也。是泥裏洗土塊。
湛堂曰。學者求友。須是可為師者。時中長懷尊敬。作事取法。期有所益。或智識差勝於我。亦可相從。警所未逮。萬一與我相似。則不如無也(寶峯實錄)。
湛堂示人求友須勝己說。學者求擇善友。須是可與我做得。師承者。二六時中。長遠懷存。尊重恭敬。凡所作事。一一取法。待後有益。或是智慧見識。略強過我。亦可相從警惕。我之所不及。萬一與我一般樣。則不如無也。何益之有。
湛堂曰。祖庭秋晚。林下人不為囂浮者。固自難得。昔真如住智海。甞言在湘西道吾時。眾雖不多。猶有老衲數輩。履踐此道。自大溈來此。不下九百僧。無七五人會我說話。予以是知。得人不在眾多也(實錄)。
湛堂示人當實踐此道說。佛祖門庭逗到。而今如林之秋。如日之晚。凋落殆盡。林下人不為囂諠浮懆者。尚亦少有。昔真如住智海寺。曾有言。我在湘西道。吾時大眾雖不甚廣。猶有季老。衲僧幾人。真踐實履。操行此道。我自大溈山來到。此間大眾。近有九百之多。我凡所說話沒得。七人五人會得。予因是知。得人雖多。若不修行。與不得何異。不在眾多也。
湛堂曰。惟人履行。不可以一詶一詰。固能盡知。葢口舌辯利者。事或未可信。辭語拙訥者。理或不可窮。雖窮其辭。恐未窮其理。能服其口。恐未服其心。惟人難知。聖人所病。況近世衲子聰明。不務通物情。視聽多只伺過隙。與眾違欲。與道乖方。相尚以欺。相冒以詐。使佛祖之道靡靡而愈薄。殆不可救矣(答魯直書)。
湛堂答魯直書。論知人之難說。凡人履踐力行。不可以一酬酢一詰問。即能悉知。葢有口舌。言辯捷利者。事或虗實。不可深信。辭語魯拙訥鈍者。理或穩當。不可困窮。雖窮其人之辭。恐未能窮其人之理。能服其人之口。恐未能服其人之心。惟人難知聖人。所以有患。不知人之病。況近代衲子為聰明。深察所蔽。不務通佛理人情。眼所見。耳所聽。只伺察人之過患縫隙。與眾人違背。其所好次。與正道乖差。其所向方相。加尚者。欺妄不誠。相蒙昧者。詐佞不忠。致使從上佛祖之法道。漸漸而愈。見衰薄。乃不可拯救矣。知人之難。有如此者。
湛堂謂妙喜曰。像季比丘。外多狥物。內不明心。縱有弘為。皆非究竟。葢所附****而使然。如博牛之虻。飛止數步。若附驥尾。便有追風逐日之能。乃依托之勝也。是故學者。居必擇處。遊必就士。遂能絕邪僻。近中正。聞正言也。昔福嚴雅和尚。每愛真如喆。標致可尚。但未知所附者何人。一日見與大寧寬。蔣山元。翠巖真偕行。雅喜不自勝。從容謂喆曰。諸大士法門龍象。子得從之遊。異日支吾道之傾頹。彰祖教之利濟。固不在予之多囑也(日涉記)。
妙喜名宗杲。湛堂高弟。後嗣圓悟勤焉。驥千里馬也。福嚴名良雅。洞山守初之嗣。附托也。大寧名道寬。蔣山名贊元。俱石霜楚圓嗣。偕同也。龍水中之力大者。象陸中之力大者。比況有大見識衲子的意思。支持也。湛堂謂妙喜參學當依附好人說。像季比丘。外多徇順物事。內不明了自心。縱有弘大作為。皆非極底究竟。葢所托卑小鄙猥而致然。譬如搏聚。在牛背上的蚊虻。飛不過數步一般。豈能遠達。設若是肯托于良驥之尾。便就有追風逐日千里之能。蚊豈能勝哉。乃附托之勝也。是故學者居住。必擇有知識之處。遊行必就有道行之人。乃能絕屏私邪偏僻。親近中正吉士。聞了正當嘉言也。昔福嚴和尚。常愛真如喆有標表。有品格。堪可嘉尚。但不知他所近附者是那個。忽一日看見喆與大寧寬蔣山元翠嚴真諸老同行。福嚴欣喜之極。若不可勝載。然從容和緩。而謂喆曰。爾所同行諸大士。法門中有大根器者。如龍如象一般。子得依他們同遊。近朱赤。近墨黑。一定肖像。也們去。在他時支。撑我道法之衰微。彰著祖宗之利濟。本不在我之重重叮嚀告誡也。擇處就士。學者其可不知所附托也歟。
湛堂謂妙喜曰。參禪須要識慮高遠。志氣超邁。出言行事。持信於人。勿隨勢利苟枉。自然不為朋輩描摸時所上下也(寶峰記聞)。
湛堂謂妙喜當識高志大說。參禪人識見須要高。思慮須要遠。志向須要超。氣勢須要邁。或出一言。或行一事。執守誠信。不欺于人。勿隨勢力。貪利苟且。不直等事所移奪。自然不為朋黨之輩描畵模寫同他一般。見識隨時遷改。易上易下也。
湛堂曰。予昔同靈源。侍晦堂於章江寺。靈源一日與二僧入城。至晚方歸。晦堂因問。今日何往。靈源曰。適往大寧來。時死心在旁。厲聲呵曰。參禪欲脫生死。發言先要誠實。清兄何得妄語。靈源面熱。不敢對。自爾不入城郭。不妄發言。予固知靈源死心。皆良器也(日涉記)。
死心名悟新。晦堂祖心嗣也。湛堂說。予昔同靈源。侍晦堂和尚于章江寺。靈源與二僧。入城閒翫。至日暮纔回寺中。晦堂因問。今日往甚處去來。靈源對曰。適往大寧寺去來。時死心在側。見靈源抵對不實。乃大聲呵叱之曰。參禪欲要超脫生死。發言先要誠實不欺。清兄何得不守根本。而脫空妄語耶。靈源面熱。自覺其非。而不敢強辯。從茲改過遷善。不入城郭。不出妄言。以予看來。靈源知過速改。死心正見責善。皆美好之人。大乘根器也。
湛堂曰。靈源好閱經史。食息未嘗少憩。僅能背諷乃止。晦堂因呵之。靈源曰。甞聞用力多者收功遠。故黃太史魯直曰。清兄好學。如饑渴之嗜飲食。視利養紛華若惡臭。葢其誠心自然。非特爾也(贅疣集)。
憩息也。黃太史名庭堅。字魯直。號山谷居士。得法于黃龍祖心。特爾強要如此的意思。湛堂借靈源好學以激勵諸人說。靈源愛好看讀經典。一食之際。呼吸之頃。也是不肯休息的。且必竟要背得熟了乃罷。晦堂因他過于好學。乃呵止之。靈源對曰。曾聞勇猛力剛。精進神壯。自強不息者。則三昧易成。彼岸易到。而圓滿功德。亦得永遠也。故黃太史魯直贊美之曰。清兄篤學。就如肚皮饑餓的人好飯食。咽喉消渴的人愛茶湯一般。觀世間財利奉養紛襍華美之事。就如惡臭屎一樣。葢他又本色又本分。乃是天性使然。不是他特意。要如此也。
靈源清和尚。往舒州太平。每見佛眼臨眾周密。不甚失事。因問其要。佛眼曰。用事寧失於寬。勿失於急。寧失於略。勿失於詳。急則不可救。詳則無所容。當持之於中道。待之以含緩。庶幾為臨眾行事之法也(拾遺)。
庶幾近辭。記靈源清和尚在舒州太平寺時。每見佛眼。臨蒞大眾。周詳細密。事事做得。恰好不差。因問是何要法。佛眼答曰。凡幹辦一切事。寧可失之于寬緩之間。不可失之于急迫之際。寧可失之于槩略之日。不可失之于詳審之時。若是失于急。則一定不可拯救。失于詳。則一定無所含容。當持守中道。在不急不寬不詳不略之間。而期待之。以含容舒緩。方近為調御大眾行持道法之準則也。
靈源謂長靈卓和尚曰。道之行。固自有時。昔慈明放意於荊楚間。含耻忍垢。見者忽之。慈明笑而已。有問其故。對曰。連城與瓦礫相觸。予固知不勝矣。逮見神鼎後。譽播叢林。終起臨濟之道。嗟乎。道與時也。苟可強乎(筆帖)。
長靈卓名守卓。靈源清嗣。固本也。連城玉也。表貴重的意思。事詳音義。礫小石也。神鼎名洪諲。首山念祖嗣也。靈源謂長靈卓行道要知時說。授受之道。要待時而行。不可強行。本一定有個時節也。昔慈明肆意于荊楚之間。眾人指目之不暇。明唯包容耻辱。忍受垢浼。見者輕忽。而不推重。慈明自覺無過。亦不洗雪。但笑而順受其辱焉而已。或有問其不辯雪者是何緣。故明對之曰。連城璧貴重者也。二十五座城。不可易之寶。而與無用瓦子石頭相觝觸。譬如以金丸彈子去打那小雀一般。豈不因小而失大。予固已知其決不勝矣。用辯雪奚為及。明訪見神鼎。鼎問曰。汾陽有西河師子是否。慈明指後。厲聲曰。屋倒矣。鼎回顧盻。慈明坐地。脫隻履而視之。鼎老忘所問。又失公所在。慈明起整衣。且行且語曰。見面不如聞名。遂去。鼎遣人追之。不返。鼎嘆曰。汾陽有此兒耶。慈明從此名重四方。究竟大興臨濟之道。靈源又復嘆惜道。用是觀之。道理之與時節。也果可得。而勉強以行之也乎。時節若至。其理自彰矣。
靈源謂黃太史曰。古人云。抱火措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固以為安。此誠喻安危之機。死生之理。明如杲日。間不容髮。夫人平居燕處。罕以生死禍患為慮。一旦事出不測。方頓足扼腕而救之。終莫能濟矣(筆帖)。
古人云。是梁太傅賈誼上漢文帝疏云。備詳音義。措置也。頓足是跌脚。扼腕猶捶胸也。靈源謂黃太史當慮生死大事說。古人賈誼設譬。有云。把火安厝于堆柴之底。而人睡臥其柴上。火勢未曾發作。人本是可以安寢的。此個比譬說話。真可喻安危的機括死生的道理。猶同光天化日之下。一絲毫許。不相間隔。極是分明。夫人平昔安居之日。只知眼下安樂享福。而不知危禍伏於其中。燕閒坐處之時。只知生質強健多壽。而不知死患隨于其後。就如那睡寢在積薪上。火不曾發。安固安矣一般。忽地一時禍殃患難火發。無常煞鬼到來。突出于不知不覺不可測度之表。那時節方纔跌脚捶胸。欲搤腕而拯救之。已是遲了。到底終是不能濟。得斯急矣。人可不預為遠慮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