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光总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自己行走在一片金黄色广袤的沙漠里,炙热的太阳把沙子烤的发出响尾蛇一般的窸窣声。啄光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直视着圆滚滚的大太阳,汗液从毛孔里一股一股的冒出来,身体却没有一丝暖意。虽然是在梦里,啄光的思维却格外清晰。这是梦吧,他想,沙漠里不可能这么冷。于是,梦里的啄光掐了一下自己,下个瞬间就已经醒来了。
弗洛伊德说每个梦都是自己潜意识的反射,而潜意识是最真实的自己。啄光在书里看过这一段,只是不明白自己奇怪的梦代表着什么。中国也有古书《周公解梦》,却无法与弗洛伊德的原理重合。
反正是我自己的梦,下一次我就想象一个温泉池子,进去暖和暖和好了。啄光有点佩服自己的想法,但实际上第二次以及第N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总在啄光想“反正是我自己的梦”的瞬间便突然惊醒。啄光有些懊恼最终也没能泡一次温泉,没能在自己的梦里做一次无所不能的上帝。总之,梦境里是不允许清醒的,只能在无比干燥的沙漠里继续走下去,才能知道这个梦到底是什么结局。
当啄光把这一段讲给齐稻听时,齐稻突然大笑起来,“兄弟,你知道我脑补你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思索这些问题的样子有多么可爱么?你当时是不是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啄光瞥了齐稻一眼,不再提沙漠温泉,专心吃起了饭。
未等齐稻再开口,一只棉手套抢先砸到了齐稻的后脑勺,结束了这段驴唇不对马嘴的沟通。
“能不能好好吃饭,我在餐厅门口就听见你叫唤了。”雅芙摘掉蒙上一层薄雾的眼镜,眯着眼找到齐稻的位置,稳准狠的抛过来另一只手套。齐稻不再逗啄光,换上殷勤的面容迎接雅芙姑娘的到来,“原来是我媳妇儿来了,你和菀襄想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雅芙姑娘和菀襄是齐稻的女朋友和好朋友,这是全校皆知的事情。若不是齐稻担任篮球队队长,散发着浓重的男子气息,天天同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定会被封个妇女之友的封号。
啄光见过几次这两个女孩子,由于教学部离的不近,休息时间又短,每次相遇都是放学时看到两个女生早已在校门口等着齐稻。除校门以外的相遇这是第一次。
“两份排骨面,快去吧。”雅芙坐到齐稻旁边,搓着冻红的耳朵。三月中旬已经不再供暖,每一次呼吸都能带出饱含二氧化碳的白汽来昭示这天气还是冰冷无比。齐稻如同收到圣旨的奴才一般,欢快的跑到排骨面窗口排队。四人桌上除了雅芙,还有鼻尖通红的艾菀襄和啄光并排坐着,迎风流泪的眼睛由于惯性还在不断地淌泪。
啄光礼貌性的打了招呼便开始埋头吃饭,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中国后说过话的人屈指可数。交流一类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人感到厌烦和劳累。
“陆同学,你是从俄罗斯来的吗?”菀襄姑娘的问话捞起了啄光拼命低下去的头。
啄光点头,“你听齐稻说的吗?”
菀襄的眼睛突然充满了期待,这种期待使她直接忽略了啄光的问题,“你去过贝加尔湖吗?”
“去过,我外公家离那里很近。”人的眼睛为什么可以像小鹿那样闪两下,啄光讶异这个问题的同时又纠结起自己后一句话说的实在是没有必要。
“你什么时候去的?”
“最后一次去是在前年的时候。”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你差不多高的男孩子,皮肤偏亚麻色,左腿有一点跛,叫做杜奕?”
啄光为了礼貌,装作思索几秒才摇头否认:“不好意思,没有。”
“这样啊……”菀襄噘嘴,转头看着雅芙,“真可惜啊,有人说杜奕前年去了贝加尔湖附近,呆了一整年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雅芙笑了笑,“我才不信他有本事能跑到国外去,而且就算是去了遇到了陆同学,陆同学也不会在意的。你就别逮谁问谁了。”
菀襄叹声,呵出长长的一串白汽到自己手上,沮丧两个字就浮在脑门上清晰可见。啄光倒显得像个罪人,不知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让话题跳到轻松的频道去。不过还好排骨面已经煮好,齐稻用托盘盛着两碗面喊着“面来喽”跑回座位,像极了古装剧里的店小二。
雅芙和菀襄总能被齐稻的一举一动逗笑,啄光也跟着笑笑,他想齐稻的出现真是一根及时的稻草。
下午的体育课因为风太大改为自习,齐稻挑唆啄光逃课,两人一人捧着一杯奶茶坐在体育器材管理室取暖。不透风的器材室充斥着汗臭味,霉酸味以及巧克力味奶茶交织成的复杂气息,啄光有些后悔。
齐稻坐在废弃的篮球架下,倚着支架,“啄光,我听雅芙说今天中午,菀襄和你提起了杜奕。”
啄光不否认,“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可我不认识杜奕。”
齐稻皱皱眉,像是下决心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以后和菀襄见面的时候不少,我怕她再提起杜奕的话你会蒙,所以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啄光这才明白这次逃课不是临时的决定,而是计划,于是点点头,“你说。”
“其实雅芙和菀襄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这事儿就我知道,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啄光浅笑,“我对谁说去呢?又有什么好说的。不用担心。”谁又比谁能强多少呢。
齐稻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来篮球用手指转着,“杜奕是她们俩在一起长大的伙伴。菀襄好像很喜欢他,但是杜奕不知道因为什么五年前突然从三楼摔了下来,虽然没重伤,但左腿留下了残疾。后来他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包括雅芙和菀襄。这俩姑娘一直在找杜奕来着,从A市到其他省,甚至国外都去过,找了五年多,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立马赶过去。就上个寒假,我还陪着她俩去了趟内蒙,你不知道有多冷,草原上的马都快冻的冬眠了。”
啄光深思,总结不出这段故事的复杂性,只是觉得俩姑娘勇气和意志力可嘉。可对于齐稻的一番演讲总得说些什么,啄光向来不喜欢点评是非,于是说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杜奕和雅芙,他们都姓杜。”
齐稻点头,“说来也奇怪,他们那一批孤儿不是跟着杜院长姓杜,就是跟着当年的投资人姓徐,只有菀襄一个人姓艾。”
啄光哦了一声,之后便没了答语。
齐稻看着啄光的冷淡有些疑惑,“你不想知道她们俩为什么那么执着么?”
“你不是说了他们三个是一同长大的好友,而且菀襄同学还对杜奕有好感么。”
齐稻认真的看着啄光,低声道:“可我觉得事没那么简单。”
齐稻早就抱着这个疑惑想找人谈谈,可因为事关重大,总是缺少倾诉对象。现在总算和啄光能说上一两句,八卦躁动的心再也按捺不住。
“那你问她们俩了吗?”啄光发问。
“没有。”
“那不就得了。就算不知道答案,你不也和她们是好朋友,陪她们闯东闯西么。这说明答案或许不重要,咱俩就一起憋着这些疑惑吧。”啄光检索大脑里的词汇,笑道:“君子疑而不问。”
虽然八卦没得到回应,齐稻的心境却开朗了许多。或许最好的状态就是这样,可以了解体谅,却不深究到底。友情有时也需要浅尝辄止,没准儿知道太多就无法再坦然相对。疑而不问也许是个上选。
“回教室吧,这里实在太臭了。”齐稻把还没喝的奶茶扔进垃圾桶,内心惋惜好端端的奶茶被腐臭的空气污染了。
啄光跟了上去,再不回去恐怕又要被请出去顶字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