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明月夜
“只有你一个人？”虽然对于这个可能早有一些模糊的猜测，但是当他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惊讶，不过马上就转化成了羡慕，“这么大的办公室~”
“是啊，这么大的办公室。”付师傅随手拿起桌子上一个未完成的太师椅的小模型，一边将它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一边和我们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我说你们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谈，谈恋爱。。”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这样问，我有些窘迫的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一味的否认，“才，才没有。。”
“喂喂！怎么可能！不可能！好吗！”程月怡也立刻坚定的否定道，说来我本应该因此而有些失落才对的，可是此时我内心的真实感受却正好相反，是因为第一次看到了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吗~
“嗯，看起来也不是很像。。”付师傅随意的说着。
“不像你还问！”程月怡有些生气的下意识质问，哇，伪装全部露馅了啊。
“就是就是，你怎么总是这样。。”我也附和着说道，不过却在此时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这个总是一脸正经地说着不正经事情的老头。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情。”付师傅撇了下嘴，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手上的模型上。
“什么事情？”我不由自主的问道，如果说我有什么无师自通的天赋的话，那肯定只有捧哏了。
“就是你们的关系啊，感觉很奇怪。”怎么说呢，没想到老年人也有直觉敏锐的，这跟漫画书里面说的完全一样啊。
“呵呵，什么很奇怪，奇怪的人是你吧？”我冷笑着反驳，之所以冷笑并不是我想要这样做，我其实是想要打个哈哈活跃下气氛，但因为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所以那个笑声也就变成了冷笑。
“那倒是很有可能。”付师傅完全没有反驳的承认了下来，看来他似乎也并不怎么在乎我的无礼。
“那个，付师傅。”程月怡却在此时打断了我们的互动，“要是没有事情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好吧。”付师傅挑了下眉毛答应着，然后一边伸手向旁边的工具盒内挑拣着一边对我们的说道，“记得把门关上。”
我们走出这个办公室，在后面的我返身关门，却看到对面的付师傅正借助花镜专心的审视着手中的模型，他满头的白发在台灯的照耀下有些晃眼，一手拿着刻刀，一手将模型按在桌子上的样子定格在那里，好像在下一刻就要落刀雕琢，又好像那刀永运也不会落下，与他融为一体的崭新办公桌椅和老旧的书籍，以及那窗台之上的胧月肉花，竟让眼前这个连装修气味都未散尽的空间仿佛经历了无尽的岁月。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随门缝闭合的画面让我的心中不由自主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却顷刻消散，当回想这一刻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有过这样的想法，还有那一瞬间的感受，我也无法分辨这仅是此时随意的补充还是彼时自然的生发。
与程月怡原路返回，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的楼道之中脚步的声音回响，付师傅之前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脑中，空气之中好似弥漫起了名为尴尬的雾，我连上下楼梯她自然转身的时候都不自觉的低下头来避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在直线向前的时候才敢抬起头来，在烟白的月光里盯着她那一晃一晃的马尾，跟在她的身后。
从二楼走到四楼，在钥匙身处的走廊上，我甚至听到了自己那并不粗重的呼吸声音，一股热流自体内升腾，慢慢聚集在了头上，让我觉得那月光有些晒，照的我的脸颊一片火热，同时大脑也完全陷入了混乱。
“阿秀。。”程月怡突然开口，那声音沙哑的有些走音，我有些惊异的抬头，看到并没有转过身来的程月怡身体在刹那间顿了一下，她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接着一边向前走一边用已经恢复正常的声音再次开口说道，“你知道胧月的含义吗？”
“胧月的含义？”我有些奇怪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样的疑惑之情和对于她之前异样声音的疑惑将我的混乱平复了不少，否则我想我也会走音吧，“不知道呢。”
“那是朦胧之月的意思。”幽幽的声音仿佛从他处传来，里面没有了往常的清冷，此时微风透窗而入，一阵凉爽中沁着草香，我略微调整了步伐跟上对方。
“就像是现在这样的月亮么？”见到对方微微沉寂的我没话找话的接口说道。
“那象征着梦境。”程月怡却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继续着之前的话语，她似乎在想着什么，斟酌着说道，“同时象征着一种强烈的情感。那情感虚幻而无法看清实体，我们却选择坚守，当有人问起，‘你所坚守的是什么？’我们却哑口无言。就是那么一种情感。”
“就像坚持爱着不爱自己的人。”我突然听到自己这样说道，真是奇怪的感觉，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然而却下意识的用这样的事情来比喻程月怡的描述，同时却又真的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此时的我就是这个状态。
“你是知道胧月的吗？”摇晃着的马尾轻顿了一下，却并没有转过头来，她如此问我。
“不知道啊。”我回答道。
“是吗？那真好呢~”这是一种非常高兴的音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变成了如此。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于是问道。
“因为突然觉得不那么孤独了呢~”突如其来的伤感从虚无中出现，一下就占据了我的身体，我不自觉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脸颊上的皮肤一阵刺痛，我将那莫名奇妙的眼泪滴回了体内。
一直未曾回头的程月怡并不知道身后的我的表情，她在重归寂静的楼道中向前走着，渐渐的，那身影有了细微的佝偻。‘要说些什么！一定要说些什么！’我的心里有些焦急地对自己下着命令。
“你为。。”我的声音来到一半便被终止，因为出现了与之前对方一样的情况，我平复了一下，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程月怡并没有回答，我们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大厅的四层回廊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轻巧的转过一半身来，一只手放在嘴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嘘”她发出这样的声音，嘴角微微翘起，同时我还看到一只斜瞟着的微弯眼睛。
‘那时的我在想着什么呢？’悄悄穿过回廊来到四层没有人的那排教室走廊的我有些恍惚的想着，脑中却并没有答案，在那一瞬间我的意识好像被什么击昏了一样。
“那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就在我回想之前的时候，程月怡突然这样说道，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理解其中的意思，“那个胧月的意义，是妈妈跟我讲的，在我的心中她就是我的胧月。”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完全不知道要去说些什么。说实话，我的感觉很是奇异，此时的我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因为我觉得我绝对不会说出“妈妈就是我的胧月”之类的话的。如果要现在的，还不到十六岁的我说“什么是我将要坚持抑或仰望追逐的？”我或许会说出一些小说中的英雄人物，或者是一些诸如理想，爱情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虽然并不确定到底会说成是什么，但我肯定不可能会是妈妈。
要说为什么会这样，我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害怕被什么人嘲笑吧。可是当我听到程月怡说出“妈妈是我心中的胧月”之时，我却无法去嘲笑她，甚至会有种“确实是这样啊，除了妈妈还有谁呢？”的了然，要怎么说呢？这样的思绪在我的心中竟有种震撼的感觉。
“可是我却并不会认为胧月就是我的一切。”一阵沉默之后，程月怡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继续说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薄情，不过我所向往的却是明月！”
“明月？”我愣住了，“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庄子所说的道吧，它是确定而又真实的东西，可能是天上的星星，可能是奔跑中的呼吸，可能是狐狸，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程月怡这样说道，最后的一句较之前面有些弱弱的感觉，却听得我心头一荡，“我很庆幸在我的世界里有着胧月的存在，我在胧月之下不断向前，但我知道还有更加重要的明月，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云过风止，不知道什么时候皓月已经无遮无拦，长空之上，云朵斑斓，而我们所处的走廊中，那窗栏的阴影印在门上，墙上，地上，格外幽深。
“加油啊。。”我喏喏的说着，语气之中有种浓烈的言不由衷的味道，这不是说我对她不抱理解，只是因为我更想要说的并非这个，然而我却最终只是说了这个。
‘但程月怡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我想她向我道出心事只是单纯的因为“它已经可以说出来了”，她并不需要什么人的加油，也不需要什么人的认同，至少在这方面就是如此。’这是我看着她的背影所下的结论，这样的结论一经出现就占据了我的大脑，莫名其妙的成为了绝对正确的答案。
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我跟着她的背影拐角下楼，从四楼回到二楼我们的班级，进入到了白炽灯光下的教室之中心里面不出意外的有些遗憾，之前还觉得漫长的时间却突然在我的脑中压缩成了一瞬，就连我在那之中的想法也固化为了“胧月与明月”的符号，而失去了具体的细节。或许这个时刻的我是想要记得某些事情，同时又要遗忘某些事情吧？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