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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诱供引出奇供(1)

话说何别驾自从买了那两件俏货以后,转眼又过了许多日子。这一天,因为总办祝观察派他去勾当一件公事,等到办完了回来,天色已经傍晚。当时他自己骑在马上,有四名局勇跟随。沿路走着,正打一座桥经过。刚一下桥,向旁转弯的时候,只见对面远远地来了一个人,手中拿着包袱。那时暮色苍茫,何别驾的目力又不大强,因此来人的面目,有些看不清。

但是那人一见了这四名局勇一位老爷,不知是怎么一种缘故,陡然露出仓皇失措的样子来,放着正路不走,脚步匆匆的,便奔了桥底下,那种神气,分明是有心回避。何别驾看在眼内,不由得心中一动,便认为那人一定是作奸犯科之流,所以诚中形外,如此情虚,既然看出破绽,怎能当面将他放过,立时便吩咐局勇,把他抓获,带回局子里审问。有两名局勇应了一声,放开脚步,如苍鹰展翅的一般,扑奔那人而去。说也奇怪,那人见局勇向他赶来,便撒腿就跑。这一来,恰是把犯罪更坐实了。前面跑的似弩箭离弦,后面追的如流星赶月。何别驾骑在马上,扭项回头看了一看,更觉得自己是洞察人情,所见不谬。不过他却没有等着,带着那两名局勇,先回局子里去了。当下先休息了一会,派人去问时,知道把那个人已经拿到。随后这才上去,见了总办,把委派的公事一一回明。然后方说在路上见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已然捕获候审。祝观察说他遇过事留心,很奖励了几句,就委他得便审讯,不拘早晚。

何别驾唯唯称是,这才起身辞去。

及至吃过了晚,闲着无事,因为总办夸奖他,心里也觉得高兴,便坐了夜堂,审问那个人。当时带将上来,朝上跪下,但视灯烛辉煌,不亚如白昼一样。谁知那个犯人,从先虽是趋避不遑,像是心虚胆怯,此际却转变了面目,露出倔强的样子,虽然跪在那里,却是并不害怕,竟自昂起头来,向上观看,脸上还带着一种忿忿不平的神气。再说何别驾坐在公座上,也留意向下观瞧,他是要看捕获的这个人,像貌是否凶恶。不料他的眼光,刚到了那人的脸上,立时又是吃惊,又是动气,又是憎嫌,又是恼怒,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复杂的情感来。倘问这是为何,原来那于路中捕获、此刻在下面跪着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同乡,以前曾作过一次交易的金宏。其实这类事,原算不得什么稀奇,不过上文曾经说过,何别驾那个人,还有一件毛病,就是于嗜酒之个,更兼性有些暴躁,他以为上次相遇,自己念其同乡的情分,于物价之外,多送给几两银子,并且那么谆谆告戒,按理说,就应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才是,何以他毫无悛悔,竟当作耳旁风呢。要看这一回,携物敛避,行路可疑,足见自己从前的揣测,至此已经证实了。

这不但给本省丢人现眼,尤其辜负了自己的苦口婆心。这种人,实在是可恶极了。何别驾只顾这样一想,所以比见了个陌不相识的人,更格外觉得生气,简单的来说,可又犯了他那牛脖大的脾气咧。可惜他不想一想,他并非圣人,焉能于立谈之顷就变气质呢?这等迂气,不是生得有些可笑么。

当下何别驾,既是满怀愤怒,便板着面孔,先问姓名籍贯,这倒不是他故意要装作不认得,因为公堂上问案的手续,照例是不得不然的。金宏的脸上,也带着一种勃然不悦的神气,一一韵答过了,随后就开验那个包袱。只见里面有几件略为值钱的衣服。何别驾便追问:“这是谁的”金宏气哼哼的说道:“我拿着,自然是我的,这个还用得着问么?再说提着包袱在街上走路,也并不算犯罪。要是一个一个的全都拿到保甲局来,过堂审问,不但问不过来,只怕远容不下呢。”何别驾见他出言顶撞,气更大了,便喝道:“你既然不曾犯罪,何以要躲着我的马头,往桥下走去呢?快给我讲。”说着,手持惊堂木一拍,左右伺候的人,也就跟着喊了一声堂威。那金宏原是营伍出身,什么阵仗儿没有见过,哪里还把这个放在眼内,便冷笑道:“桥上桥下,都是人走的,我乐意在桥下走,那是随我的高兴,难道说就犯罪吗?我躲着马头走,我觉着那是一番好意,因为你们作老爷的,照例都是叫人回避。不料小心生祸害,反会提了罪名。假如我闯着马头走,还不该把我剐了吗?”何别驾一听,更是气往上撞,便又厉声喝道:“你既是问心无愧,何以我命局勇上前盘诘,你却撒腿就跑呢?”金宏道:“那怪我没有想到,一时吓糊涂了,误认为拦路打抢,那还有不跑的吗?”何别驾见他冷嘲热讽,越发气得暴跳如雷,便圆睁二目喝道:“你不要藐视本堂,闹这些花言巧语,你包袱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务须还我个真实的下落。倘若说不出来时,就票办你的盗窃罪名,那时你便晓得国法的厉害。”

金宏听了,还是扬扬自若的,冷笑着说道:“这个也盘不倒我。假如我要是有心刁难,只须说那东西,是从原籍带了来的,那时要寻根究底,还须走上一趟关文,等上一个月半个月的工夫,只怕还未必闹得清楚。不过我犯不上那么办,彼此都可以省点事。一定要问下落,立时就有,我那东西,是从一个朋友家里拿了来的,难道说这个能算犯罪吗?”何别驾坐上公座上,是越听越有气,当下便喊了一声道:“你说你那东西是从朋友家里拿了来的么,我怕你那个朋友,还未必知道呢?”

金宏听到这里,便又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也不必替我担忧,他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反正是失主不告发,衙门不追究,只要我那朋友不讼我是盗窃,我的罪名便不会成立的。”

何别驾用手把桌案一拍,大声喝道:“你且少要胡说。你的朋友姓甚名谁?先与我供出来,不能容你随便一说,就算完事。”

金宏道:“我那朋友唤作李成,现放着实有其人,难道是我捏造。”何别驾又厉问道:“他的住址呢?”金宏便毫不思索的,把住址说了。此时何别驾把眼望着金宏,怒气勃勃地说道:“你认为是失主不告发,衙门不追究,明天我偏要把李成传了来。

当面问一问,倘要稍有参差,我是非办你不可。”金宏仍是泰然自若的说道:“我也看出来了,打公堂上说,就是非办我罪名不成。不过我有几句话要预先声明,就是我的东西,若由盗窃而来,凡以前跟我作过买卖交易的,可也担着收买贼的罪名。”他说到此处,便发出一种冷酷的微笑,把眼望着何别驾,这分明是隐指前事,有意来开玩笑的了。何别驾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便喝令左右,先把他押下去,等候明天再审。随即在公堂上签好了传票,派人明日去传那李成,以便质对。办完以后,这才退堂歇息,兀自气得半夜不曾合眼,这就是性情暴躁的害处了。

到得第二天早晨,又催那派的人,赶快去传,休要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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