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暗香手中抱着红花水，还来不及关门，莫小瑶笑了笑，抬头望去，窗外月色正好，只是风冷的很。
“小姐有事情？”暗香见她神色清淡，似有所思，上前一步问道。
“你大哥呢？”莫小瑶依旧望着门外。
“大哥诸事繁杂，下午的时候来过一趟，可是刚到了门口，就被人叫走了。”柳随念取了暗香手中一盆红花水，试着水温。
“叫走了。”莫小瑶笑了笑，“让他来见我。”
柳随念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着解毒的事情：“虽然派人去找了桌云飞，明明他没有出墨玉城，却不知怎的，就是找不到。和莫姐姐商量一下，明日一早，若是放出莫小瑶中毒的消息去，他会不会现身一见？只是这样也会让想杀你的人蜂拥而至，如今你又是这个样子，万毒山庄就算要护，在这个时候，恐怕也周全不了。我想了很久，竟拿不定注意，莫姐姐以为呢？”
“让柳庄主来见我。”莫小瑶依旧只是这句话。
许久的沉默，柳随念盯着她看了许久，看的到苍白的笑意，看得到黑瞳的决绝。他忽而笑了，挥了挥手：“暗香姑娘可否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莫姑娘说。”
是莫姑娘，不是莫姐姐。
莫小瑶看了暗香一眼，暗香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火光摇曳，微弱的噼啪声溅落蜡油。
柳随念轻笑一声，捏着扇子问道：“真的是我大哥？”
“如果不是怀疑是他，你又怎么会把他挡在院外不让他进来。”莫小瑶笑了笑。
四目相对，柳随念笑叹一声：“莫姑娘果然聪慧。”
“我还要谢你没有派人去找卓云飞。”莫小瑶笑道。
柳随念蓝眸闪烁，犹豫片刻道：“千日红的解药，本来庄内是有的，就算是现配的草药也是来得及。可是偏偏有一味马尾千金草，庄内却没了。派出去买的人，说此药已经在一周前被人全部买走。方圆百里，竟然断了货。早就知道卓云飞没有离开墨玉城，本是已经派人去寻了……”柳随念笑了笑，摇了摇头，“却总觉得若是去寻了，反而会害了你。就让他们在城里转了一圈，算是找过。”
“你打算几日内拿到解药？”莫小瑶又问道，唇却已经开始有些发抖，因为忍受剧痛而流下的汗水早已经打湿了头发。
“莫姑娘何处此言？”柳随念上前，替她擦汗。
四目相对，几乎要碰到鼻子，莫小瑶任由他擦去细汗，近看这双手，虎口处的厚茧早已经平了很多，想来是很多年不曾碰过兵器，莫小瑶笑了笑道，“我的命从来就不会落在别人手上。今日你的判断是对的。只要卓云飞不来，柳随心就不敢动。只是如此一来，你就背叛了你哥哥。他是你亲哥哥。”
“怎么，莫姑娘是说，哥哥他会输？”柳随念不以为然的笑笑。
“今日你没有落井下石，他日我也定然不会对柳随心赶尽杀绝。”莫小瑶闭了闭眼，嘴角的笑意很孤单，“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凤城江家，江锦年的夫人明红霞的尸体在哪里？”
柳随念擦汗的手停了停，这一个动作，就已然说明了一切。
“你不知道。”莫小瑶忽然笑了起来，“你竟然不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随念的脑子，突然掠过了含香死在他怀中的那日。
“我本以为从凤城与你相遇，一步一步毁我名声，都是你们兄弟二人早编好的大网。有你机警诡诈，有他城府极深，我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本是心服口服。”莫小瑶看着他，倔强的笑意渐渐淡去，“原来是我小看了他，我从没有看清过他。今日中毒，反而看明白了很多事情，那日苏澄之所以会出现在凤城，只是不想外人插手清香阁暗送尸体之事。若是由他一边追查江宅灭门一事，一边暗送尸体，确实可以掩人耳目。可惜当日我见苏澄剑法极妙，加上我与江宅素来有些渊源，所以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那日两败俱伤，为了调养，自封了内力。也就有了后来你与我的联手，也有了我的身败名裂。后来柳随心自作主张，想利用万福林拖住东方霄。结果惹怒了万福林，于是将计就计，应了那一纸婚约，我也就到了这里。”
“东方霄？大哥与东方霄是什么关系？莫非江家灭门也有我大哥的份？”柳随念问道。
莫小瑶心中一阵，强提着精神，她只是猜到了清香阁运送尸体到万毒山庄，至于为何，却丝毫不得要领，此时却听柳随念的口气，仿佛早就知道江家灭门是谁所为，怎能不骇。好在如今脸色惨白，就算是有所迟疑，也被柳随念认为疼痛所致，她轻声笑了笑，说道，“东方霄做了什么，你还不知道么？”
柳随念皱了皱眉，说道：“那****回到客栈，恰巧撞见他满身血衣的回来，稍稍一查就知道他杀了江家一百三十余口。估计那****也伤的不轻，但不知又得了什么消息，半夜伏击了万福林的人，我觉得疑惑，下毒逼供了那些弟子。才知道东方霄是打探了万福林所在。本要细问，却发觉中毒的人里有秋延年，不想引火上身，也就放他们走了。我万毒山庄上下，早已经知晓莫姑娘和万福林关系不浅。以为东方霄要灭了江家，又要血洗万福林。若如此顺利，那你自然跟他势不两立，我大哥也不必再费尽心思巧妙设计把你娶进门。此事也就没有再追下去。”柳随念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说道，“看来江锦年也不是吃素的，伤他定然很重，不如他怎么会在万福林吃了闷亏回来。那夜我与他夜下小谈了片刻，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竹草香气。此香虽然浅淡怡人，但终归是毒物，他却不自知，我当然也不会说穿。莫姑娘既然是万福林的人，可否告知一二，泣雨竹喜好阴湿，能种此物的地方，除了山间峡谷，古银国再无别处，不知是哪一出清溪泉水，养了万福林？”
今日万福林的芍药文书才导致万毒山庄内忧外患，看来柳随念虽然救莫小瑶，但也并没有打算放过万福林。
比起这个，莫小瑶心中只是寸寸寒凉，她本以为自己小看了柳随心，真当他是一往情深。却不知道，这还有个更锋利的刀刃，原来江家灭门是他所为？他去过万福林？他中毒比她猜测的时间要早，可他宁愿被她误会，也不愿意拆穿。
莫小瑶除了笑，再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表情。
突然间脑中掠过那夜东方霄前来，遇到她似乎也感到意外，莫非他也是为了秋红霞的尸体而来？越想越心惊，那****说了什么？
她说：“我娘，是万福林主。六岁之前，师承墨玉山庄。”
处处心惊，只剩寒凉。
莫小瑶简直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她当初是怎么了，为什么天下之大，就是会相信他？纵然与他决裂，也不过是想让他离开万毒山庄这个是非之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柳随心有着别的图谋，东方霄若是因为担心自己而频繁出入，只会惹来杀身之祸。只是当初太傻，以为他不会害自己。
莫小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东方霄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是敌国遗落在外的小公主，东方世家为何而来？这个答案再清楚不过。
昨夜还想不通的问题，今夜全都迎刃而解。
东方世家是皇家的一枚暗棋，她的母亲已经为国而死。并且死得其所，拉开了数十年的版图扩充之战，古银国人人都恨若金国国君杀害污蔑他们最爱的彤云公主。却不知道，彤云公主有一个孩子。
皇室里不成文的规定，一切以皇嗣为重。若是彤云公主身怀有孕，若金国根本不会杀妻。这显然是层层阴谋，听闻若金国十年只守不战。宣称彤云公主病故而非他杀，感念公主贤良淑德，不愿两国纷争，是以守边疆十年，从未掠过分毫。当然，这在古银国被骂做假仁假义。能证明若金国并非假仁假义的，就是这个不知所踪的小公主。东方世家世世代代效忠朝廷，怎么可能放过她？
十七年的战争，纵然不会因为她而停止。却也不容许她而动摇军心分毫。
这是皇家积年累月的思想，这是天子皇威，坐稳宝座维护天家声誉必须要除去的污点隐患。
东方世家是为她而来。
莫小瑶低声笑着，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柳随念冷冷的站在那里看着她，闻声闯进来的暗香跪倒在莫小瑶床前，握着她的手说没事，没事。一遍一遍唤着小姐。
终于，好像是那微弱的声音唤醒了莫小瑶，她平静无光的眸子渐渐有了焦距，她淡淡的笑着，颤抖的手想要去安慰暗香，淡淡的说道：“我自小最怕欺骗，容不得背叛。然而我信的人，我想依靠的人，一个一个的背弃我而去。我不信命，倘若是命，那根本就不可能生下我。可你告诉我，如果这不是命，我为何会被白羽清伤到几近丧命，他曾许诺要娶我的。我为何会被玉勒步步陷害，逼出墨玉山庄，她曾说过，这天下之大，她愿意做我姐姐，护我一生一世。为何当我杀出海煞帮，欢喜的拿着海煞帮的令牌，想着段天涯从此可以为父为家族报仇的时候，他却在月下告诉我，他要成亲了，娶的是我一直当做妹妹的王晨曦。我早知东方霄出身东方世家，虽刻意保持往来，但十年情义，我相信他对我有情，可他一知道我的身份，就带着东方世家来杀我。暗香，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小姐，没事的小姐。”暗香哭着抱住莫小瑶，莫小瑶只是淡淡的笑着，可站在一旁的柳随念，却觉得暗香所有的泪水，都是在替莫小瑶而流。
“我去找大哥来。”柳随念沉声说道，走到门口，停了停步子，声音淡淡的传进屋内，“你只字不提我大哥，想必此刻是恨极了他。可我相信，纵然如此，我大哥心中还是有你的。虽然不知他是何打算，但他定然不会让你死。还望莫姑娘体谅大哥。”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屋门，暗香随后关好门窗。只见莫小瑶冷冷一笑，笑如滴血的芍药，很是美艳。一时间竟忘记了她身中剧毒，苦痛不堪。
其实柳随念并不了解莫小瑶，她只字不提柳随心，不是因为恨极了他。而是对他失望透顶。本就没有生出爱意，哪里来的恨。
“暗香，把疏星叫来。”
索灯栏的这间卧房，极尽清新雅致，若是夏日，推开窗户就是满池荷花。如今虽是冬日，推开窗户，倒是也可以看到两个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儿，匆匆跑来，心头也算是温暖。
疏星进来的时候，那张脸已经很憔悴了，可见这几日虽说负气离开，却也不敢走的太远，毕竟对于莫小瑶，他再难两全，也是担心的。
暗香那双眼睛，哭的太久，已经肿的不成样子。
这样的两个人，却是她此时唯一的依靠。
莫小瑶笑了笑，苍白的脸上这丝笑意也让人心痛。疏星看了她一眼，深恨自己的失职，指甲陷入手掌，早已经攥出血来。
“疏星，暗香。我今日许诺你们，我座上墨玉山庄庄主之位后，除了十姑娘玉勒容不得，其他人我不会为难分毫。暗香，他日你若想回到白羽清身边，我也许你。你要是想嫁他，我定会帮你。同样的，疏星，你与素言十年主仆情义，我自认不敌，但我只能许诺，墨玉山庄一切照旧，苏言只要不起杀我之心，有我在一日，今后他要做的事情，我定然不问缘由相助。若是你们信我，今日起，就不问缘由的追随我。”
莫小瑶的脸，明明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可那双黑色的眸子却笑的惹上了万花春华。她明明病的薄若蝉翼，几近昏死，却犹如最锋利的剑，最稳固的山，坚韧而立。
“疏星”
“暗香”
“誓死追随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