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这一夜，向来安静的索灯栏故居别院又迎来了稀客。
莫小瑶刚刚命疏星下山燃了的烟火还在空中绽放，暗香看着漆黑的夜空绽放的花焰不由得有些担心。莫小瑶命她取了件外衣，正要出门，却见门口站了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秋明宁显然是日夜兼程而来，胡渣一大把，遮掩了他本来俊朗的面容。身后的风广一比起分离时，长高了不少，一双眼睛也没那么呆，反而多了些精明睿智的灵气。就是瘦的有些柴。
莫小瑶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人，暗香手中的剑已经挡在了他们之间。
秋明宁皱了皱眉，“她是谁？”
莫小瑶挥了挥手，命暗香退下：“今晚真是热闹。”
秋明宁上前一步，拉起莫小瑶的手，半晌，确定脉象无碍，没有中毒也没有封住内力，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此地不宜久留，估计不出三日，墨玉城就要成为是非之地了。”
莫小瑶笑了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三日的时间，确实紧了些。”
秋明宁闻言，觉得有些不对，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本来是打算血屠万福林，不过想到今日的事情，他们做的还算合我心意，且让他们多活两日。”莫小瑶褪了外衣，将秋明宁和风广一引进了房门。
暗香接过衣衫的手，紧紧捏住了衣角。
听六公子说起过，万福林和莫小瑶私交甚密，所以当年就算没有她的通风报信，万福林也定然会通知莫小瑶。反而，她的报信，让六公子很寒心。
当初白羽清说这话的时候，凤眸含笑，却似万根针刺，针针扎在心口。他说，“你跟了她四年，跟我了七年。原来这七年，抵不过那懵懂无知的四年。”
可既然万福林与莫小瑶如此交好，她今日竟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的说出屠其满门的话，这十年间，当真一切都变了。
“这位姑娘，你脸色不太好。”风广一最后一个进门，确定屋外没人，刚刚关了门，就看到脸色发白的暗香。
暗香抬起头，看着这个瘦的只剩下骨头的男子，除了眼睛，哪里都不可取。这双眼睛里，透着真诚，却也透着敏锐的警觉。
暗香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眸子，看向莫小瑶。
莫小瑶只是笑了笑，“听说你在六哥那里，一直奉茶，六哥没了你，这两日茶水都喝的少了。”
暗香握住外衣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我并不是六公子派来监视小姐的。”暗香艰难的说道。
莫小瑶笑了笑：“你当然不是，只是我回来了，他不想留一个吃里扒外的人在身边，所以把你送了来。”
暗香几乎站不住，向后退了几步，风广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那双枯柴一般的手冰凉的抵在腰间，让她惨白的脸更没了血色。但却十分清醒。
“小姐既然有贵客，那暗香去给小姐烧壶水，沏好茶就让这位公子来端吧，属下今日有些不舒服，先下去了。”暗香挺直了腰板，走出了屋子。
莫小瑶盈盈而笑，不言不语。风广一目送了暗香，转身正好对上莫小瑶一双笑眸，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待暗香走远了，秋明宁皱了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那人是柳庄主派人来监视你的？”
莫小瑶摇了摇头。
“那位姑娘，观其指甲，不像是会用毒的人。”风广一以一个捕快的眼光说道。
莫小瑶闻言，轻笑一声：“哦？那会用毒的，是长了双什么样的手？”
风广一一直盯着莫小瑶的手，就差脱口而出，“自然是你这样的一双好手。”时，咽了口唾沫，头瞥向别处。
莫小瑶笑了笑：“风捕快几日不见，进步倒是神速。”
风广一的脸本就偏黑，可依然可以看出红到要滴血的脖子。
“你也别戏弄他了。”秋明宁还是很看好这个跟他走南闯北的少年的，“说说你的情况，山下碰到卓云飞，说是你害了场病。我还当万毒山庄对你不利。”
“若是对我不利又如何？”莫小瑶漫不经心的问道。
秋明宁皱了皱眉，思虑良久。
“秋哥哥不要再想了，这个时候，定是要说‘他们要敢对你不利，我定将万毒山庄夷为平地。’这些话，女孩子总是爱听的。”莫小瑶轻笑道。
“万毒山庄立业百年，凭我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将其夷为平地。我又怎么能说下这样的大话。”秋明宁略有不满，“但倘若他们真的对你不利，我定然要护你周全，先是要带你离开。”
莫小瑶点了点头，道：“秋哥哥倒是实际的很。”
“我只是不喜欢说无谓的大话。倒是你，刚刚当着那小丫头的面，说什么血屠万福林。为何要说这样的谎话？”秋明宁又皱起了眉。
“哦？秋哥哥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莫小瑶漫不经心的回道。
“万福林于你，有养育庇佑之恩，林中更有弟子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当年年幼，我和大哥在山上猎了只兔子，你与霞儿看着都喜欢，就养了起来。后来被困山中，左右没有吃的，我们三人执意要吃那只兔子，你因此与我们三个翻了脸。若不是那日秋府家丁找到了我们，怕是我们再也做不成兄妹了。”秋明宁叹了口气道，“自己的命都不及一只有感情的兔子，更何况是和你生死与共的人。”
“可是他们背叛了我。”莫小瑶眼中空洞无笑，淡淡的说道。
一时间，气氛安静而压抑。
“这件事情，颇有些蹊跷。”秋明宁叹道，“纵然林主身子不太好，也不至于走的这么急。”
莫小瑶笑了笑。她从不知道她娘亲身子好不好，事实上，她已经有十三年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了。甚至于听闻她的死讯，陌生的不真实，连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没有，只是心里这么多年的郁结，忽然一下烟消云散，空荡的很。
“我还想要活下去，万福林就不能存。”莫小瑶下了决定。
“万福林不见得会这样做。”秋明宁劝道，“当日池少玉虽说以此威胁你入万毒山庄，可他若是当真将此事抖出来，这十七年的包庇之罪，也容不得一个万福林了。你死，他们定然会亡。你这样耐不住性子，太不像你。”
“莫女侠是不是有别的心事？”站在一旁不言语的风广一突然插话道，“我虽然不知道莫女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看莫女侠的样子，并非是要和万福林过不去吧。要是有什么话我在不方便的，我去外面给大哥和莫女侠把风便可。”
莫小瑶抬头看了眼风广一，被她一看，风广一的脸蹭的一下子，红的要发紫。只听莫小瑶轻声笑了笑：“说起来，胡智德怎么样了？”
风广一木讷的回道：“大师自清香阁一事，便不告而辞了。”
“那你这身内功，见识，都是跟秋哥哥学的了？”莫小瑶笑问。
“大哥待小弟很好。”风广一脑子慢慢转了起来，却不知道莫小瑶何意。正想着，蓝影一眨眼就站在了他面前，搭在他的脉上。
“我却不知道，秋哥哥所习的内功，和小猴儿是一路的。”说着，松开了他的手。
风广一可不知道内功心法能靠脉象诊断出来，他自然不清楚这是莫小瑶在诈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抬眼看了看秋明宁，只见他深拧的眉头，更让风广一内疚不已。
“莫女侠博文广知，在下的功夫，确实是卓大侠所授。”风广一低着头，不敢再看二人。他辨识毒物的本事，自然也是跟有药侠之称的卓云飞学的。
莫小瑶又坐回到座位上，只是笑着看秋明宁。
“小瑶是在诈你，你倒是招的很快。”秋明宁叹了口气。
风广一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大哥早就知道了？”
“武林各派内功心法，也只有苍穹派的是以草药辅助，加以提升内力。此为不传之秘，我与瑶儿早年均有习练，你如今瘦成这个样子，要想不知道也难。”秋明宁摇了摇头。
“大哥既然早就知道……”风广一的话压在嘴边，却不想再说。
“看来你跟我走江湖久了，猜度防人的心思重了不少。”秋明宁叹了口气，“卓兄协助我查江府一案，你们二人有私交也是常事，既然是堂堂正正的事情，你就要挺直了腰板，容不得他人猜忌。”
这件事，要是换了秋明宁以外的任何人，莫小瑶的挑拨，定然早已经成功。可惜秋明宁就是按照大侠的模式被养育起来的，做事光明磊落惯了，也相信别人光明磊落。莫小瑶可惜的摇了摇头。
“小瑶，你今日针对广一，难不成是他说对了？”秋明宁的矛头又指向莫小瑶。
“什么对不对？”莫小瑶笑颜一展，不予作答。
秋明宁皱了皱眉道：“我虽然觉得你要赶尽杀绝很奇怪，但是念及你的身世，觉得你这样做也有可能，所以并未有觉得什么不妥。可是广一说你所求应该另有其他，你向来不喜欢与人争执，刚刚却接了广一的话，处处挑拨我与他，难道不是他无意说中了你的心思，你却不想让我察觉？”
莫小瑶笑了笑，不语。
“小瑶，你我兄妹，难道你也要防我？”秋明宁显然有些怒了。
“且不说这个，霞姐姐的尸首可找到了？”莫小瑶转移了话题。
“我们查到，清香阁其实也没那么清白，当日江夫人卧房的木兰香气，与清香阁的含香阁主身上香味相符，据说那是清香阁特有的香料。所以，顺藤摸瓜，找到了万毒山庄。”风广一回复道。
莫小瑶冷笑一声：“这么说，从一开始，就是万毒山庄在请君入瓮了，没想到毒公子当真能算计的了我。”
“不，这事或许毒公子并不知情。”风广一继续说道，“自含香阁主死后，毒公子也在派人去查当日发生的事情，他似乎对含香阁主的死有很大疑惑。”
“那是柳庄主……”莫小瑶只觉得一阵寒凉。
柳随心要做什么？他做过什么？莫小瑶这才发现，她对他一无所知。她只是仗着他一片真心，认定了他不会伤害自己，可事实，真的是这样么？
“我来之前，去万福林祭拜了林主。”秋明宁说道，“池少玉接替林主一位。万福林少主因为林主之死，伤心欲绝，也已经随她去了。”
烛火灼灼，却没有想到，这就是池少玉给的交代。
莫小瑶笑了笑，不再言语。
“还有这次事端，东方世家为何会突然起事，你可有眉目？”秋明宁问道。
莫小瑶摇了摇头。
“你在记恨池少玉夺了你林主之位，放言天下说少主身死？”秋明宁略有薄怒，他只觉得眼前人，在做一件飞蛾扑火的事情，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先不论他有没有私心，就是他这样做，已经是保全了你，也算是对的上这些年的情义。江湖重义，若是你执意要灭万福林，也未免做的太绝了。”
“少主以死，副林主即位。就算我灭了万福林，我也不再是少主，万福林也不在了。”莫小瑶冷笑道，“好一个完全之法，好一个保全之术。这么好的法子，当真是从那个池少玉的脑子里长出来的？”
“你怀疑万福林受人胁迫？”烛火摇曳，秋明宁的目光却拢住了一团火光。
莫小瑶仰起头，黑眸如夜，不见光亮：“不是怀疑，是肯定。”
一时间众人无语，初冬肃寒，偶有冷风卷窗而入，吹的门窗瑟瑟作响。
“万福林遭逢大变，却以芍药印花书信昭告武林，意图直指万毒山庄，可东方世家向来只问剑术，不管江湖恩怨，莫非寄往东方世家的书信别有洞天？万福林除去万毒山庄的心思早就有了，不然也不会把你送入万毒山庄。万福林要借刀杀人，借的却是东方世家吗？”秋明宁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些什么。
思虑片刻，仍是不解：“到底是万毒山庄，还是东方世家胁迫了万福林，才让林主如此鱼死网破？”
莫小瑶笑了笑：“唇亡齿寒，或许我娘所指，既不是万毒山庄，也不是东方世家，而是墨玉山庄。”
风广一仔细听着，虽跟不上二人所想，却也感觉的出，莫小瑶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在这吃人的江湖混的如鱼得水，除了她武功绝世，还有这份机警与聪慧。
可她只有十七岁。想想自己十七岁的年纪，还在做什么？更何况她只是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才能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变得如此城府？
“门主。”门外突然起了响动，刷刷几条人影快步上前，隔着窗门，也听得到有人跪地的声音。
“说。”莫小瑶声音冷漠切魅惑，不见一丝一毫的笑意。
“青溪被白羽清扣下了。”门外的女声沉着透着寸寸内力，声音不大的不小的落入屋内每个人的耳中。
莫小瑶笑了笑，手拂过茶杯：“知道了。”
门外之人略有迟疑：“门主是要灭口还是要救她？”
“又没什么大事，一切刚好。”莫小瑶漫不经心的说着。
“今夜墨玉山庄，白羽清不顾四公子刘寻陌的反对，亲自将人带走，属下是担心，他已然怀疑门主。”门外的声音，甚是关切。
莫小瑶放下手中杯盏，挑了挑烛火：“我当青溪是妹妹，六公子既然怀疑，那就让他疑，有我在一天，他就不敢动青溪。你们都回去吧。今日墨玉城大乱，暴露了徒惹麻烦。”
待人都撤了，秋明宁的脸上更是一层寒霜：“他们是谁？”
莫小瑶一笑：“秋哥哥何必明知故问呢？”
“我宁愿只相信你三年前突然杳无音讯，只是重伤垂死。”秋明宁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自然是九死一生，为了不再有昔日狼狈，自称一派又有何错？”
“你在落峰派，虽然经常奉命下山与各门切磋，也收了不少钱财，可你向来挥霍，万福林又从未给过你一分一毫，养这些人的钱，又是哪来的？”秋明宁的手，已经握紧了刀柄。
莫小瑶美目轻笑，瞥了眼他握刀的手，云淡风轻的吐出两个字：“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