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
或许是因为这对兄弟表现太过有趣，孟歌每次在万毒山庄见到他们二人都会多留一份儿心。柳随心性子极为要强，那时他不过只是庄主在山下捡回来做药人所用的小叫花子，没想到与他同时上山的叫花子都因为试药被毒死了，唯独他一人，活了下来，并且渐渐的百毒不侵，甚至无师自通，略通毒术了起来。
孟歌曾经听上一任索灯栏索庄主说起过这对兄弟的事情。
那时候索庄主本是顺手抓了在墨玉城门乞讨的随念。怎料这孩子这般聪明，将自己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撕城一条一条的布条，沿途绑在了树上。夜里随心没有等到他的弟弟，出来寻找，竟是找到了万毒山庄。
这条路，便是有去无回。
作为哥哥的柳随心自然不忍弟弟试药，每次都抢着把药喝光吃完。起先弟弟还会抱着他哭，到了后来，随念竟然会对着送药的人笑。有一次断肠草的药性太毒，随心疼的直往地上撞，做弟弟的便把他拉入怀里，由着他撕咬撞击，脸上还是笑着。那一次，随心活了下来，而随念却因为腹部淤血，卧床三月有余。
从那日开始，索庄主便命人渐渐减少了柳随心试药的次数，并将他们两个人接到了自己的住处。也因此，孟歌与他们二人见面的时间和次数不可避免的多了起来。
柳随念见到他每次只是轻声低笑，略瘦的小脸却觉得分外干净阳光。而作为兄长的柳随心却已经是对他越发横眉冷对，那双褐色的瞳孔无比清晰着迎着他的脸。从那天开始，孟歌每天都会与庄主议事完毕后在后院转一圈，看不到那双褐色的鹰眼一整日就觉得无聊，若是柳随心出现怒瞪了他，或者凶上他几句，那他的心情便会好上一整日。平日里，若有各坛送来的毒蝎子，毒蜘蛛，龙舍兰等等东西，他都会亲自给这对兄弟带来，只说是试试毒性，却从来不派人监督送服药物。
他曾经问过索庄主是不是要去查一下这二人身份，毕竟一般的叫花子不会有这样的名字。索庄主只说了句，“若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便好了，何必浪费时间去查。”这事也就没了下文。
后来万毒山庄又来了两个女娃娃，说是白帝城清香阁阁主的女儿。江湖传闻，万毒山庄索庄主年轻的时候曾经与清香阁主有过一段感情。而那位传说中路过留香的清香阁主终生未嫁，却有两个亲生女儿。正当武林中人昂首期待一段惊天绯闻的时候，那位淡定的女阁主给那对双胞胎女娃分别起了沉香，含香两个名字。
有名无姓。
她们的爹到底是谁，也就成了江湖人茶余饭后的爱聊八卦之一。
两个姑娘去万毒山庄学医制毒的事情在江湖上少有人知，然而在万毒山庄，却是众人皆知。因为这两个姑娘，和索庄主居所的那两个小子，每日打的是不可开交。
从未与年龄相近的人交往过的两对兄弟姐妹，磨合下来竟是用了一年之多。
那一年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墨玉城，就连墨玉山庄常年不断的内景瀑布都冻成了冰柱，搞得向来游手好闲的白羽清天天翻墙来万毒山庄找孟歌发牢骚。还不忘显摆一下当年是怎么把一个资质甚好的小师妹赶下山的。用他的话说，就是除了平生一大劲敌。
孟歌曾经问他：“就真的那么想当墨玉山庄的庄主吗？”
白羽清想都没想就回答他说道：“没当过，所以很想试试。”
孟歌又问：“那若是与你想象之中相去甚远怎么办？”
“那就不当了。”白羽清翻了个白眼看着他。
孟歌一直觉得他与白羽清是同样的人。所以他也决定先当一当庄主再说。不知道是白羽清有所察觉，不想趟浑水，还是自家小院的瀑布终于破冰流水了，总之那段日子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天也是下了很大的雪，索灯栏走在前面，孟歌走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向万毒林的方向踱步而去。脚印一深一浅，仿佛父亲带领儿子走过一段路。那一天，是索灯栏的忌日，终年四十八岁。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两人已经站在了竹林中央，索灯栏转过身，把手上的书交给他，那书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而握住那本书的手，已经成了青紫色。
“孟歌，你觉得随心如何？”索灯栏张了张嘴，他的眉毛头发都已经成了白色。他已经没了内力可以驱散这漫天飞雪。
孟歌看着他，并未接过那本册子，只是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庄主早已经知道我在册子上涂了毒？”
索灯栏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想问我？”孟歌又问道，他总觉得，此刻他离着庄主的位子那么近，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甚至，很难过。许久没有的失落与寂寥。
“你觉得随心如何？”索灯栏又问了一遍。
孟歌皱了皱眉，不知道寓意为何。他既然已经决定将万毒神功的手册给我，那便是默许了我做下一任庄主，这与随心何干？想到这里，他又记起了那双如猎鹰扑食一样的眸子，不觉竟然有些期待了起来。
远方扬起地上的雪花，一个男孩子正面红耳赤的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你做了什么！”柳随心一把推开了孟歌。
孟歌看着他，忽然找到了新的乐趣。
索灯栏已经不行了，自己虽说很失落，可是培养一颗幼苗，却不知道会结出什么样的果，确有种意外的兴奋。
想着想着，孟歌嘴角已经露出了一丝笑意。
与他相对的，索灯栏也放声大笑了起来。
柳随心看着这两个人，本能的害怕了起来。
孟歌的脸色开始变得青黑。原来不知何时，索灯栏察觉到自己中毒的时候，也对他下了毒手。
没有人可以善终。
最终索灯栏先行一步，然而奈何桥边，却没有等到孟歌。
柳随心看着孟歌跪倒在地上。想着这些年来日复一日被毒所侵蚀的痛苦，看着对自己下毒手的人咎由自取，心中虽然痛快，却也感到慌张。他对索灯栏虽然说不上敬爱，但也绝对不是恨意。因为他知道，若不是他后来不知道有什么打算，把他们兄弟二人护在山庄之内，那十坛的人随便找他来试药，早就已经药死了。
然而此刻索灯栏死了。
那他们兄弟二人毋庸置疑的必然会沦为药人，或者，今日孟歌和索灯栏都死了，万毒山庄必有内乱，那他们兄弟二人或许会被当做杀死索庄主的凶手而被处以极刑。
他才十八岁，他还不想死，也不能死，就算是为了这世上唯一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
“孟歌，我可以救你，但你要让我当上庄主，如何？”
孟歌还记得那一天，那漫天飞舞的雪花，那毅然而又决绝的琥珀色深眸。
“为什么？”他问道。
“念儿还需要我，我不能死。也绝对不会为你们这种人而死。”柳随心的眸子，犹如冬日里最火热的阳光，孟歌仿佛看到了一只涅槃的凤凰。
孟歌见多了怕死的人，有的人整日嚷嚷着天不怕地不怕，却因为一阵腹痛，疼的满地打滚，若是这个时候告诉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那人定然会像个孙子一样求着你救他。人，总是这样的。他从未见过一个怕死的人是如此刚毅的神色。这个少年，应当是对万毒山庄恨之入骨的，又或者巴不得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走。
可他，选择留下来，成为这里的主人。
这一切，都太值得期待。
孟歌点了点头，许诺庄主之位非他莫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