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疼吗？还有没有伤到哪里？”水光潋滟的眸光怜惜地飘过载淳受伤的额头，她仰起脸，用手中白绢轻轻拭去了他额角上的血珠，那温柔细致的动作就像是在呵护着举世无双的珍宝。
“没有！”载淳微笑摇头，“你来得正好。没想到，燕妹也和你一起来了，刚才真是多亏了她！”
“师兄本想来帮我，但估量着以象首山的地势状况，似乎还是燕妹更帮得上忙，最后还是让她来了！”
玄冰边说边朝山下看了一眼，只见玉燕他们已经在沿着出谷的小路往外走，一行三人看来都是平安无恙。在轻功方面，她的造诣虽也算得上是炉火纯青，但与玉燕相比，她还是只有叹服的分，方才，她还在半山腰的时候，玉燕就已经扑下去救人了，从那边的山头到这边的山头，她还要靠飞索借力，若是玉燕，什么都不需要，随随便便一纵一跃就解决问题了。
正说话间，却听身后蓦地响起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杜正清，杨承秀，为什么你们的命总是那么好，做尽了该死的事，却到现在还是死不了？呵呵，哈哈，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好，你们不死，那我就让你们的朋友家人去死，只要是和你们有关的人，统统都该死！”
毫无疑问，这笑声是来自云桑馨泽。载淳夫妻二人看似在旁若无人地说话，实际上是一直留心着她的动静的，她会有如此反应也早在他们意料之中。镇定地瞥了眼她已浮起湛蓝光气的双掌，玄冰在载淳耳边轻声道：“你歇歇吧，交给我。”
看出玄冰眼中自信的光芒，载淳点了点头，无声地退了开去，与此同时，数道锐利的蓝光已如冰剑般追着他疾射而来。玄冰横掠一步挡在丈夫身前，右掌轻抬划出半圈圆弧，在她的手掌划过的地方，就像是竖起了一面无形的屏障，竟把那气势汹汹的蓝光撞得四散流溢，宛如绽开了一蓬蓝色的烟花。
一招碰壁，云桑馨泽不禁愕然瞠目，自习练离蓝魔功以来，她还不曾遇到过对手，不料，眼前这个外表看来温润如水，毫无凌厉之气的中原女子竟能如此轻易挡下她的无形剑气。一旁观战的载淳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玄冰平日擅长的是剑法，这回却弃剑用掌，而且所用的招数连他都从未见过，喜的是，她的功力仿佛又比分别前增强了许多，看来此番交手是绝不会吃亏的了。
其实，玄冰所用的是经过改良的落雁掌。南宫离确不愧为性情中人，自玄冰叫了他那声“叔叔”之后，他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侄女是喜欢得不得了，知道玄冰还要赶来蓝苍县帮助丈夫对付强敌，他不顾自己也有伤在身，不仅用内力帮她调理好了与他比武时所受的轻伤，而且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生平绝学落雁掌传给了她。
玄冰天资聪颖，根基极佳，留在黎山照顾萨伦的间隙里便已把落雁掌的诀窍参透，赶来的路上，她又利用歇宿的时间，根据自身武功的特点对落雁掌做了一番改进。原本凌厉霸道的邪派武功，在她手里演变成了柔和大气、正邪合一、更为纯正的上乘武功，在融会贯通的过程中，她的功力也在短短数日内突飞猛进，又达到了一层新的境界。
赶到明祥客栈以后，她从载熙口中得知载淳已经上了象首山，便与玉燕一起前来赴援。因为听载熙简单说起过那场可怕的酒楼之战，她对云桑馨泽的武功已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来之前便想好了对敌策略，玉燕也想好了万一山寨通道受阻，要如何救人下山的办法，载熙命人以最快的速度为她们准备好了瑶琴、绳索等物，来时果然都派上了用场。
云桑馨泽如今已陷入半疯狂状态，自然不会因为受了一点挫折就知趣敛手，反是更加凶狠地一招紧似一招猛攻过来，玄冰不慌不忙沉稳以对，那些蓝光空自漫天飞舞，却没有一道能突破她随手布下的真气屏障。失去了耐性的云桑馨泽狂吼一声，使出了离蓝魔功中威力最强也最狠毒的招式——狂魔现世。
看到云桑馨泽浑身迸发出的蓝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天，无数道密如飞蝗的蓝色光箭铺天盖地地朝玄冰笼罩过来，载淳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喉咙口，眼前晃动的尽是杜正清那满身如渔网般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
呼吸骤紧间，他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交战双方，只待一发现玄冰有难以抵挡的迹象就要上前护住她。他身上有金丝软甲倒不怕中招，只是，在那样绵密的箭雨中，倘若被射中头部或是颈项也还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但他根本无心去想这些，脑海中充斥的尽是不能让玄冰受到伤害的念头。
隐约感觉到载淳的不安，玄冰生怕他为了保护自己不顾性命地冲上来，终于不再只取守势，决定全力出击，速战速决了。招式一变，她左掌横于胸前不断划出一圈一圈从小到大的同心圆，掌心间流溢出的气劲形成了一个漩涡，朝她身周各处射去的蓝色光箭都被吸了进去，在不停的转动中被消去劲力，化于无形。
待云桑馨泽一轮强攻势头已过，后劲尚未跟上之时，她右掌一翻，落雁掌中最强的一式“秋水长天”蓦然出手。隐隐风雷声中，汹涌而出的掌力挟着满地沙尘以万马奔腾之势朝云桑馨泽席卷过去，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云桑馨泽整个人倒飞出数丈之远，随即重重跌落在地上，挣扎几下之后便瘫软不动了，一滩血水在她身下缓缓蔓延开来，满地青石黄土都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猩红色。
见玄冰神色怅然地收招而立，载淳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怎么样？你没事吧？”
玄冰摇了摇头，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云桑馨泽黯然苦笑：“为了晏晏，我本不想下手那么重的，可是……”
“是她先对你不留余地，又怎能怪你下手重？”载淳也不禁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这女人已经疯了，你若对她手下留情，她也不会感激你，弄不好，你自己倒是会有性命之忧，晏晏想来也该明白的。”
“姐姐！”
说曹操，曹操便到，只见一人气喘吁吁地奔来，正是刚刚赶到的晏晏。玄冰与云桑馨泽交手的这段时间里，俊风忙着带人砍树搭桥，修通了上山的路，载熙、李冠英、晏晏和铁虎啸等人都已经进寨来了。看到姐姐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晏晏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铁虎啸赶紧追上来把她揽进了怀中。
“晏晏你别急，她没有死，我只是废了她的武功！”玄冰走上前去，抱起云桑馨泽，连点她腰腹间的几处穴道止住了她身上的流血，“我们交手时，她已有精神错乱、走火入魔之兆，若是不毁去她这身害人害己的魔功，就算别人不杀她，她迟早也会经脉爆裂而死的。为了让她把功力散干净，我只能等到她失了一些血，身体较为虚弱的时候再救她，这也是无可奈何，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知道，沈姨！”轻轻挣开铁虎啸的怀抱，晏晏一步一颤地走上前去，哽咽着在姐姐身边跪了下来，“她伤了杨叔，还差点害死懿德长公主和杜教头，你肯饶她性命，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会怨你呢？这样也好，或许，只有失去了让她为所欲为的武功，她才能停下来，不再继续错下去……”
说话间，只听嘤咛一声，方才昏死过去的云桑馨泽在玄冰怀中悠悠醒转。见她睁开眼睛，晏晏忙过去唤了声“姐姐”，云桑馨泽却是一脸茫然地瞪着她，许久没有说话。忽然，她像受了惊吓似的尖叫一声想要跳起来，她腰腹间的伤口很深，失去了功力之后，她已经没有抵御痛感和自愈伤口的能力了，这一动之下，顿时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姐姐，姐姐你别动，别抓伤口，这样会更疼的！”看到云桑馨泽要去抓身上的伤处，晏晏赶紧按住了她的双手。云桑馨泽如受了惊的小鹿般浑身一瑟，慌乱地哭喊道：“你们是谁？放开我，快放开我啊！爹爹救命！快来救救阿尼萨啊！”
见她像个孩子似的虚弱地踢蹬着双腿哭闹不已，瞥向他们的眼神也明显像是个迷路的孩童看着令她畏惧的陌生人，晏晏等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好半晌，载淳才涩然开口道：“我看，她的神志恐怕还是出问题了。”
晏晏咬唇不语，忽闪的明眸中泪光莹然。云桑馨泽疯了，傻了，谁也不记得了，可她还记得“阿尼萨”这个名字，她口中唤的这个“爹爹”，指的自然也不是艾林顿国王，而是阎墟帮老帮主瓦努奇。
由此可见，尽管瓦努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中人，可对云桑馨泽还是极其疼爱的，他没能把她教育成一个温婉善良的正派女子，但毕竟给了她一个自由幸福的童年，这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人都没能做到的。如今想来，芬格王后为了夺回女儿命人灭阎墟帮，杀瓦努奇固然是别无选择，但她一厢情愿的母爱却毁了云桑馨泽心里真正最在意的亲情，这恐怕也是把她逼上绝情绝义的疯狂道路的一个重要因素吧。
就在晏晏感慨于往事这一闪神的工夫里，云桑馨泽已是闹得更厉害了，怕她把自己的伤越折腾越重，玄冰无奈之下想点她的睡穴，未及动手，忽听身后有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车轮滚动声匆匆而来，一个似是大病初愈般低弱颤抖，语气中却透着深深温柔怜惜的声音随之响起：“阿尼萨，乖，别闹了！”
仿佛中了魔咒一般，云桑馨泽身子一震，突然停止了挣扎吵闹，睁大了眼睛朝玄冰他们身后看去。片刻后，她的眼中似有某种光芒闪过，随即鼻子一抽，小嘴一扁哭了出来：“洛嘉哥哥，他们欺负我！”
这随后而来之人，正是中掌坠河后被朱斌所救，死里逃生的洛嘉。黑鹰和铁莲香本是为协助朱斌救人而留下，待洛嘉脱离生命危险后，他们便提出要尽快启程，洛嘉也因此知道了云桑馨泽劫持人质与朝廷对峙之事，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要求和他们一同上路，朱斌本以他伤重不宜挪动为由想要劝阻，但他的一声“朱师兄，求你了”到底让朱斌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带着他一起来了。
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激战已了，大局已定，黑鹰、铁莲香二人在山下见到了杜正清和承秀，便不急着上来了，朱斌借了黑鹰的轮椅，请两名暗桩武士帮忙，把身上到处是绷带夹板，自己还无法行走的洛嘉抬上了山，直到进入寨中，有平地可行，朱斌才谢过那两人，自己把洛嘉推了过来。
如果说，一开始见到身受重伤又精神失常的云桑馨泽，洛嘉是以悲怨中带着一丝同情的心态开口安抚她，那么，在听到她那一声“洛嘉哥哥”之后，他冰冷沉寂的心便蓦然苏醒，埋藏在死灰中的爱意也在这一瞬间复燃了。
她忘记了一切，失去了成年人的心智，可她除了记得她的养父之外，竟然还记得他！
如今的云桑馨泽，眼神是稚气而纯净的，曾经的仇恨与疯狂早已烟消云散、风过无痕。他清楚地记得，认识她的那年，她才十二岁，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已经落满了浊世的尘埃，他从未见过她的瞳仁有如此清澈见底、一尘不染的时候。也许，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也许，这才是老天给命运多舛的她最终的补偿，也许，从此刻起，他……终于能够拥有她一颗完完整整的心了。
一声吐尽所有过往悲怆的叹息后，洛嘉的唇边渐渐浮起了一丝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笑意。示意朱斌把自己再往前推行了一些，他咬牙忍着剧痛，朝正楚楚可怜地小声啜泣着的云桑馨泽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阿尼萨，不要哭了！咱们不管别人好吗？今后，我疼你！”
今后，我疼你！我疼你！我疼你……
混沌的记忆中，那个深情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着，云桑馨泽怀着本能的信任和依赖点了点头，随即娇憨一笑，如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猫般，乖顺地把头埋进了洛嘉的双膝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