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不错。”载淳轻轻点头。
“好吧,就算你是懿德长公主的大哥,可你现在只是平民百姓一个,你说的话,能代表得了中原朝廷吗?一介无权无势的白丁,我和你谈又有什么意义?”云桑馨泽不屑地耸了耸肩,语气尖锐地嘲讽道,“没准,你那当了皇帝的弟弟就是存心让你来当替死鬼,对我们说起来,也算是杨家有个人来,成了,他捡个现成便宜,失败了,他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少了你这个杨家的长子,他那皇帝倒还当得更安稳呢!”
“阿尼萨小姐,你这话,未免是有些小人之心了!”载淳唇边笑容不改,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在京城的时候也跟载熙打过不少交道,我那兄弟对我的态度如何,你难道就感觉不出来吗?他原本是决定自己来的,是我深觉在外多年,未曾尽过照顾妹妹的责任,所以才坚持要替他来。至于我说的话是否能作数,我也可以明白告诉你,若把此事当做杨家的家事,我自信还能做得了舍弟的主,若是视之为朝廷公事……”他语声微顿,从怀中摸出一物递到了云桑馨泽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一块金漆木牌上,正面端端正正刻着“钦差权证,如朕亲临”八个字,背面还有一个占据整个牌面的“杨”字,在暗处看,牌上只有那些字,但如果对着阳光看,就会现出隐藏的底纹,正面是蟠龙绕柱,背面是五彩祥云,所有的图案还会随着光线的变化呈现出动态,着实是栩栩如生,精巧异常。在京城的时候,云桑馨泽曾亲眼见过这种钦差令牌,一看便知绝非伪造之物。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姑且信你一回!”眸光闪烁间,云桑馨泽的口气有了几分松动,但因此而起的另一种纠结却又让怨毒的火种在她体内萌动起来,“你们杨家之人,彼此间倒还是情深义重啊!呵呵,稀罕,真是稀罕,这世间如你们一般的傻人,只怕也快要绝种了吧?”
“阿尼萨小姐,请恕我直言,你之所以做出如今这些事情来,归根究底,应该都是源于对你父母当年行为的痛恨吧?”细细观察着云桑馨泽的神情,载淳抱着赌一赌的心态用上了来之前与李冠英和晏晏商量好的第一种方略,“我曾因机缘巧合见过你的父母和妹妹,也因此知道了一些你所不知道的内幕,其实,他们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冷血无情,这里有一封你妹妹写给你的亲笔信,我所说的事情,她都写在里面了,你想看看吗?”
“你是说云桑雅朵?她果然没有死!哼,我可没这个福气做尊贵的煜凌公主殿下的姐姐,我是个没念过书的野丫头,也看不来她那种措辞高雅的信!”云桑雅朵负气地扭头不理。
“既然你不想看,那我就把大意告诉你吧!”载淳轻叹一声,缓缓道出了引发所有误会与悲剧的根源,“你父亲当年虽是听信相士之言认为你命中带煞,但他从没有想过要抛弃你,他只是打算让你在相士指定的地方生活十年抵消煞气之后再接你回宫。谁知,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他误以为你已经遇害,接你回宫之计因而中途搁浅。”
“至于你母亲,也是因为不知道你父亲的想法,这才不得不暗中策划接你回宫之事。由于求成心切,她有时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但用换颜术去除胎记之事,她绝对不是罔顾你的生死,在决定这样做之前,她已经命人遍寻天下,替你物色了许多清毒强身的良药,她是有了把握才敢开这个口的。你的父母或许是做错了许多事,但他们始终都深爱着你,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这绝非他们的本意。”
“还有你的妹妹,她也从不想霸占本该属于你的一切,知道你的存在后,她就表示过,只要你愿意回去,她会请求她的父亲重新考虑立储之事的。她说,这次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并不是想为父母曾对你造成的伤害找借口开脱,只是,你就算记恨一辈子,或是把他们都杀了,又能挽回些什么?与其大家都痛苦,倒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让他们有机会补偿你,也让你自己,有机会找回失去的幸福。”
这些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云桑馨泽一时间目瞪口呆,茫然一瞬之后,她忽然跳起来一把抓住了载淳的肩膀:“信呢?信在哪里?你不要耍我,是真的你就拿出来给我看!”
载淳一言不发地拨开她的手,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封晏晏亲手写的信递给她。云桑馨泽急切而又粗鲁地一把夺了过去,目光随着一行行文字流转的片刻间,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神情也是几度变异,最后,她把信笺合在脸上,瘫坐进身后的椅子里发出了一阵带着呜咽的狂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口口声声说无心伤害我,可到头来受伤的还是我!你们做错了,只要说一声对不起,然后把你们认为欠我的东西捧到我面前,就觉得这是补偿我了,可我真正失去的,你们还得起吗?无忧无虑,能依偎在父母身边撒娇的童年,天真烂漫,可以尽情幻想的少女时代,一颗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可以抬头挺胸,满怀自信去爱的心,这些你们都能还给我吗?能吗?你们能吗?”
看着她在疯狂的笑声中疯狂地流泪,载淳只觉心头如坠铅块,能回应的,惟有一声黯然苦笑。也许她的态度是偏激了些,但话也确实没错,晏晏她们固然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补偿她,但她从小到大失去的,真的是仅靠努力就能补得回的吗?有些东西,错过便是错过了,有些痕迹,落下就是落下了,无论怎么努力,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她今后不要再受伤而已,至于从前失去的,的确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尼萨小姐……”微微敛眉,载淳的语气里有了几分真诚的同情,然而,片刻的脆弱过后,云桑馨泽慢慢抬头,神情重新变得冷酷而暴戾起来。
“既然还不回也补不了,那就少跟我来假惺惺的这一套!我阿尼萨这辈子没有爹娘也没有姐妹,如果有再相见的一天,我还是与他们势不两立,势不两立!”悲愤的吼声中,她一下又一下,狠厉而决绝地撕碎了那封信,那份对她来说始终虚无缥缈的亲情,在这一刻就如这信笺一般化作了永远无法修复的碎片,凄凉而落寞地飘散在风中。
见此情形,载淳心知事情已无可挽回,晏晏的一片苦心终究还是白费了。叹了口气,他只能静静等待着云桑馨泽下一步的反应。
发泄过后,已然冷静下来的云桑馨泽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睨向了载淳:“事到如今,其他的废话也就不必多说了。我有三个条件,第一,让我和我的手下去墨罕国,如何入境我自己会解决,你们不要阻拦不要干涉便是,第二,我从国内带来的财产,现在分几处存放在你们的钱庄里,我走的时候要带走,你们也不许干涉。”
说完了这前两个条件,云桑馨泽暂时停了下来看着载淳的反应,载淳略一思索,暗道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至于她到了墨罕国之后会不会继续作奸犯科,这个可以通过秘密渠道与墨罕国朝廷联络,提醒他们加以防范,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于是,他爽快地点头道:“好,两件事我就替载熙应下了,保证做到便是。那么第三呢?”
“第三嘛……”云桑馨泽轻咳一声,不冷不热地道,“看在你们杨家好歹来了人,态度也算合作的分上,我自然也要略表我的诚意,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必须留一手。所以,人质可以释放,但只能先放一个,另外一个我要继续带着走,如果你们遵守诺言,让我成功出境了,我会在墨罕国与中原的交界地把他放回来,如果我们中途再遇到拦截袭击,那对不起,我死,也一定会拖着你们的人当垫背的!好了,现在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吧,打算先带谁走?”
听了这话,载淳心头一震,却是无法如方才那样干脆地回答了。虽说从理论上来讲,只要双方都信守承诺,无论谁先谁后,两个人都是可以获得释放的,但后获释的人总要多遭不少罪,况且,以云桑馨泽目前的精神状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狂,那个留在她手里的人恐怕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承秀是与他一母同胞,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在感情上,他当然更心疼承秀,但是,杜正清也是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至交,此番受了这许多屈辱痛苦,也全都是为了承秀,如果他偏袒自己的妹妹把杜正清留在云桑馨泽手里,想来于心何忍,又于心何安?更重要的是,从载熙告诉他的那些情况来看,杜正清被抓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受重伤,要是再被带到黄沙漫天、狂风卷地的墨罕国边境去,弄不好,还没到地方就被折磨死在路上了。
见载淳满脸为难之色地沉默不语,云桑馨泽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得意而嘲讽的冷笑,就在她想要道出心底早就酝酿好的说辞之时,载淳却抢先开口了:“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吗?把他们两个都放了,我来做你的人质。”
“不可以!”云桑馨泽一口拒绝,“虽说你的弟弟目前还算待见你,但你的情况毕竟特殊,如果他哪天突然开了窍想趁机除掉你了,那我要你这个人质还有什么用?说不定,到时还反倒成了你的陪葬品了!”
强忍着满腔愤懑与心痛的煎熬深深吸了口气,已无任何退路的载淳只得艰难地做出了选择:“那好吧,你先……放了正清!”
云桑馨泽脸色一变,惊愕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
“我要你先放了杜教头,让懿德长公主留下,这样说还不够明白吗?”载淳咬牙睨着她,眼前迷蒙的薄雾随着心底刀砍斧凿般的剧痛一并蔓延,但目光依旧坚定,绝无半点犹豫。
无声地对峙片刻,云桑馨泽终于慢慢收回了视线,合了合眸,她带着一丝挫败与无奈轻轻点头:“好,那你就……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