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轨迹颇如流水。
有的如流水平缓,在辽阔的江面,似乎看不到他丝毫的波澜。沙土堆积的小洲里,芳草萋萋,夹岸桃花落英缤纷,这一切都使他感到快乐,生活舒适,安宁,于是他低低地吟唱,满足于和美丽的翠鸟为伴,为它的倩影秀出一朵婉转的酒涡,满足于既成的河道规范自己的行迹,绵软的沙床,繁荫下的树根,都是自己的玩伴。
而高山瀑布,命运里相伴的总是悬崖。在炫目的高台上,纵身飞跃,在凹凸的岩石里,自由撞击,飞溅的浪花在阳光里映出七彩,如珍珠般晶莹,玳瑁般美丽;在细风里飘摇,如飞天般飘逸,如骏马般自由。激荡的人生,总是冲刷泥沙,石凼清澈,不夹杂丝毫的泥沙。或者如峡谷浩流,不妨“飞流直下三千尺”,这真是人心魂惊骇,可是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新颖的生活,使人充满激情。也无碍于“天堑出平湖”,不喜欢追求安逸和享受,不喜欢平庸和顺趟,即使孤独地搁在山头顶,也比那些浑浊的河水自在得多。
从小向往散云野鹤般的生活。向往在无边无际的草原,策马奔驰,信步由缰。向往浪奔在海角天涯,或许是浪漫,或许是狼狈,但是一定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生活;向往在雪山高原中穿梭,所以至今难忘碧野描写的天山景物,从山麓贯穿到山巅,生命立体式的分布,显明而决然。我热爱咆哮的激流,在流向大海的过程中,如此奔放,碰到器量狭窄的两岸,不妨撕裂其几个口子,突破束缚,或许有人一定责怪其肆虐于田野和村庄,不会把责任归结于河岸或者气候,而风口浪尖最容易被堵截,却也顾不得了。
平和的流水,固定的河道,平稳的水流,习惯于被农夫用作灌溉和养殖之类的工具,最后归于大海,到了生命的末端,消失于无形。但是他机械,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好像现在的我,上班族的一分子,在办公室里浅斟慢饮,数不清的文山案牍,无聊的会议漫长而空虚,无法想象,日子就这样度过,直至生命消逝。
跻身于冲击时代的洪流,生命往往就色彩纷呈。譬如瀑布,大如尼加拉瓜大瀑布,气势恢宏,洪涛滚滚,和黄河不下伯仲。小如山溪,隐居于荒野僻谷,形,飘逸的身形和阳光相映成趣;声,丁丁之声更显山谷宁静。过程虽然美丽,离开团体,他的力量就过于弱小,易于干竭。个体的存在,相对来说,显得如此短暂,但是前者消逝,后者继承,无数个水滴,才能使团队成为永久流淌的河。
想象之中,缺乏根基的浪花是最终埋没于平庸的勇士,他似乎时时地显示他的与众不同,又努力地和阻挡自己的力量来几分拼搏。只要有前进的力量,就有无数的岩石阻挡,他兀立不动,被冲撞的次数多了,就显得几许圆滑,待水位涨起来,力量强大,他便稍稍地沉默,不再抛头露面,韬光养晦,待那水位退去,气势缓和,才露出黑湫湫的身子,伟岸的样子,装扮成一个君子。倒是那敢于斗争的水滴早已经消弥于无形,所谓出头栓子善烂,整条河流里的水又努力地把他扯回到平直的河道中,甚至哗哗地责备他的暴躁,他的急于求成,他的锋芒毕露,大家一起流淌,宁愿他陪伴大家唉声叹气或者贴着地底沉默,这个河流,才显得那么默契,那么宁静,在空间和时间的过道里,这样地循规蹈矩。
其实瀑布是悬空的,他本没有基础,只有伴随清风和阳光,才能技巧式地展示自己的绚丽。而冲撞岩石的浪花由于没有毅力,总是进行浅尝即止式的战斗,通常也归于平庸。呆在河流中的水,则太过于平凡,他总是痛苦于机械的生活方式,痛苦于生命没有耀眼的光彩,他似乎脚踏实地,又似乎消极而沉默寡言,他哀伤于生命几十年,却重复于一个过程。
不过,如果真的离开了团队,锲而不舍于自己的事业,日久天长,也会有不菲的收获。古人云:“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屋檐下的青石有深凹的水凼,单靠绳子来截断巨木,那力量似乎无法想象,绝对不是一日才能成功的。我常见那潮水冲击悬崖,訇然作响,把那悬崖雕刻成千疮百孔的风景岩,也常见那每日来去的潮汐把贝壳摩挲成光滑圆润的装饰品,散落在平坦的沙滩上,就觉得任务的困难与否,往往不是取决于事物的本身,而在于工作者,是否能专注并且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