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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彪子和白元快速地进入黑暗地带

杜瘸子家只有两间房,门口还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正房原是20世纪70年代建筑的红砖房,一溜几十间。如今,左右的房子已被拆扒,只剩下他这两间,两侧外墙豁牙露齿地残留着拆扒的痕迹,四周满地残砖破瓦。

屋里点着蜡烛,烛光闪着昏黄色的温馨。窗上安装着钢筋护栏,跳跳闪闪的烛光映透天蓝色的窗帘,窗帘上是熊猫吃竹的图案。彪子说:“干吧!”白元说:“等一会儿,我找根木棍把他的门顶住,要不,人一出来麻烦。”白元找来一条破门的边框,顶住房门,彪子手中红砖飞向窗口。一声响亮,清脆刺耳,在深夜里惊心动魄,上达天庭。瘦月弯腰,星斗眨眼,瞬间逃进云层。“哗啦啦”是砸碎玻璃的声响,“扑通!”则是砖头穿过玻璃被窗帘阻隔,掉在屋地上的声响。随后是无数的“哗啦啦”、“扑通通”,还有砖头飞进屋里砸坏家具发出的稀奇古怪的声响。再随后是一位老年妇女惊吓昏迷又死而复生后的叫骂呼喊:“你们这是干啥呀?还让不让人活啦……缺八辈子德啦……老头子,你上哪儿去啦……”

白元说:“喊啥喊,你们不搬家,我明天还砸!”他砸得兴起,不但要砸坏所有的玻璃,还要把身边所有能收集到的破烂一股脑儿丢进屋里,砸进屋里。他一边砸一边骂:“方大魔怔,我让你坏!方大魔怔,我让你坏!”砸得有节奏,骂的也有节奏,似乎砸的不是杜瘸子家,而是方大魔怔家。

正在他奋不顾身的时候,被人从身后猛地抱住,并迅速被人摁倒。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颈。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彪子!”

彪子正用一根方木努力地捣向窗上的钢筋。听见喊声,回身看时,白元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那样被人压在身下,脖子被人掐住。知道不好,扔掉方木,一手抓住那人的衣服,一手抓住那人的胳膊,企图把他拽开,救出白元。

彪子力大无穷,但这个人似乎也不示弱。他把他拽起来,白元也被带起来。

他拽翻他,这人一翻身,又把白元摁到身下。直到这时,那人才开骂:“小兔崽子,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想跑,没门儿!”

白元已遭到几记老拳,屋里的老太太叫骂着拼命地撞击屋门。白元在那人身下奋力挣扎,大叫:“彪子,你傻呀!”彪子抄起身后的方木,他知道自己不傻,但这一刻他干出了天下最傻的事。方木挂着风敲击在那人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人的厮打和叫骂声戛然而止,身子一栽,软绵绵倒在地上。白元从他的身下爬出来,说:“不好,快跑。”

事后,白元和彪子才知道,挨了一方木的那个人死了,他就是杜百山。老太太推开房门,从屋里跑出来,扑在老伴儿身上哭喊,心脏病发作,也死了。

他们的儿子叫杜再军,是建阳市公安局反暴支队的特警。从那时起,彪子的魂儿就经常脱离他的肉体了。

杜百山是名“老知青”。在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时候干得相当有名。他身体强壮,思想进步,很快由一名普通社员提升到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在大批知识青年抽调回城的时候,他仍留在农村和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但他那时候的情绪已变得非常焦躁,几乎天天喝酒。在他女朋友回城的前一天,他在大队部喝酒,喝几口就醉了,躺在土炕上不肯再喝。众人怎么叫他都不起来。大队会计是他的铁杆酒友,平常喝酒他俩是对手,叫着号儿干。这天以为他是装熊,自作聪明地喊道:“小子,再不喝老子给你点着!”嚷着,真的把杜百山剩下的酒倒在他脚上,划着一根火柴在他脚那儿比画,喊:“起不起来,不起来我点啦!”杜百山不想再喝,也没想到他真会点。会计也不是真想点,火柴烧手,一哆嗦,火柴掉在脚上,顿时噗的一声,腾起一团蓝绿色的火苗。杜百山嗷的一声坐起来,双手疯狂地拍打,嘴里杀猪般地叫,众人也慌了手脚。他穿着尼龙袜子,见火就化,想脱也脱不下来。众人七手八脚,有人要浇水,有人要用被子捂,水拿来,被子拿来,他的脚已经基本烤熟。在公社卫生院住了一个半月,出院的时候,杜百山就成了杜瘸子。在农村干了将近十年,上山采石,打眼放炮,什么危险的活儿都干过,没出名,这一次却名声大振。回城时,因为他瘸,被分配到妇婴医院当保洁工,心理不平衡。之后,又“下岗”,脾气就变得非常暴躁。说话反着说,做事对着干,走路横着走。除了儿子、老伴儿,他看谁都不顺眼,就这么一个人。

白元和彪子砸窗的时候,他正在屋后不远处进行睡前的一次新陈代谢。公厕被拆扒,他不能不这样,像猫像狗那样用土掩埋,他要保持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他跑回来,抱住白元,豁出命来也不让他跑掉。结果,命是真的豁出去了。

天上的星月躲进云层之后再也没有出来。雷声由远及近,树杈样的闪电一晃,贼光四射,天眨了一下眼睛。

彪子和白元跑到工地,负责任的打更老头儿从斜刺里奔袭过来:“站住,干啥的?”他似乎已听到砸窗、厮打、呼喊的声响。彪子和白元愣怔了一下,撒腿就跑。穿过用木杆搭起的工地大门,一路飞奔。

这是彪子与白元最后的一次合作。不久,白元被杜再军开枪打死,杜再军蹲了几年监狱,彪子侥幸活到今天。几年时间过去,杜再军回来了,他就是杜百山的儿子,是建阳市特警支队的特警,他为什么改叫杜鹰子?他怎么会成为左云飞的打手呢?

大辽河水冲掉了彪子身上的肮脏,可彪子心中的疑惑与恐惧却像河水一样,向远处延伸……

杜再军被人称为杜鹰子是在他办完父母丧事,开枪打死白元,服刑期满,南下海州以后的事情。并非害怕什么,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程思伟、左云飞之流何足道哉?他肩膀后面有一个英子,知道的人都喜欢管他叫英子,他说英子不是个姑娘的名吗?你们愿叫就叫杜鹰子得了。就这么叫下来了,仅仅是为了工作和生活的便利,仅仅是一个昵称。

从殡仪馆回来,送走战友、亲友,走进这个已经不能称为家的家。它现在虽然只是孤零零的两间房子,但还是家。这里留着他梦幻般的童年,留着父母亲的慈爱与温馨。他们的音容笑貌,謦欬犹存。他相信父母并没有走远,他们绝不会扔下他在这个世上孤独无助,他们的灵魂一定是在家的周围或是在天上,眷顾着,依依不舍。

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从外地回来,难得与父母亲住在一起。他上警官学院读书时,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参加工作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也时常不回家,每次回家母亲都像他小时候那样在厨房喊着:“军仔,你看看,妈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父亲在屋里说:“他在外面什么好吃的没有?你快端过来吧!”母亲说:“在外面吃,是外面的味道,这可是他妈妈亲手做的羊肉氽肉丸子。”他赶紧跑进厨房,贫嘴说:“知我者,老妈也。”端过碗,边走边喝了一口,“妈,好鲜哪!”他看到母亲脸上的幸福感像涂着油彩一样闪亮。父亲爱喝酒,因酒落下残疾,但他依然乐此不疲。他陪他喝,喝酒说话却不是酒话。父亲说,他这一辈子活得窝囊,努力一辈子也窝囊一辈子。门前的二十八平方米小房子不按正规建筑算面积他是死都不能搬。他劝父亲,开发商虽然贪图暴利,为富不仁,但对改善住房条件还是有利,别太固执,身体要紧。父亲说他这辈子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害得一家人跟他住了一辈子平房,到老也没有给儿子攒下一栋楼房,这市民当的还不如农民,他心里有愧。说话时,老泪纵横,泪掉进酒碗,他把酒和眼泪一起干下。

杜再军摸遍了屋里的一切,用手感知父母留下的温热和气息,最后站在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前,不轻弹的男儿泪奔涌而出。压制许久的情感在一瞬间爆发,一任泪水放纵地奔流,冲刷堵塞在他心中的块垒。哭过之后,他真的轻松了许多,胃肠开始工作。他已经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现在,他有这个要求了。屋里已渐渐黑暗,他估计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他必须去补充营养了。

建筑工地亮如白昼,机械已经熄火,十几名建筑工人,一人端着一只大碗,在简易房前或站或蹲或坐,光着膀子,穿着短裤,埋头苦吃,稀里呼噜,一片繁忙。

从家里出来,杜再军一身便装,负责任的打更老头儿老远就奔他走来。他已经认识他,他就是杜百山的儿子。老头儿说:“孩子,你说,也真是的,我听见响动,可就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那俩小子是从这儿跑过去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我还喊了一嗓子,这俩家伙撒腿就跑。公安局问我,我就是这么说的,实事求是,你说是不?肯定破案!”杜再军说:“跑不了他们,大爷,谢谢你呀!”老头儿说:“嗨,谢啥,我就是后悔呀!”

来到街上,杜再军的脑子里还在想着打更老头儿的话。高矮胖瘦,高有多高,矮有多矮,黑有多黑,白有多白,这些都是比较模糊的概念。但他的脑子里似乎很清晰,这两个人一定是很鲜明的对比,不然的话,老人的印象不会这么深刻。他们的目的和背后指使他们的人也应该是可以确定的,他相信建阳市公安局很快就会侦破此案。他这样想着,就近来到一家酒店门口。

灯光明亮,几个小伙子蹲着围看着什么,像教一个几岁儿童在说话:“你好!”童音也说:“你好!”一个光着膀子,背上刺着青龙的小伙子说:“你是小美女。”童音也说:“你是小美女。”小伙子拿腔捏调,又说:“你是小美眉。”童音这次却大为恼火,“你坏,你是坏蛋!”众人哈哈大笑。站在一旁的光头小伙说:“别瞎逗,它该学坏了。”杜再军走近,见地上摆着一只鸟笼子,笼子里一只叫“鹩哥”的鸟儿,蹿上跳下。它确实很美,羽毛黑亮,眉眼处镶着一抹金黄。他也很喜欢,心情又缓解一些。

一楼餐厅的人不是很多,更多的人是奔楼上去的。杜再军找了一个方便进出的地方坐下。只一饭,一菜,一汤。吃完,他还要回到老屋,在那里住上最后一夜。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桌面,食物是什么滋味,他懵然无知。流动的意识里全是记忆和想象中梦幻般的景象,似有一层透明的雾笼罩,时而生动清晰,时而飘忽朦胧,有时甚至自己的身体也似飘浮在空中。恍惚中,有两个人从楼上下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白脸的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手挎着黑脸的胳膊。行至吧台处,黑脸说:“元子,今天让我来吧。”胳膊从白脸的纠扯中抽出,去衣兜里掏钱。白脸东倒西歪,倚靠在吧台上,说:“咱俩谁跟谁呀!”他靠着吧台,腿像抽去髌骨,软软的。吧台一旁供奉着财神爷。香炉上香烟缭绕,供盘中的红苹果摆成金字塔形,似叙说着主人的虔诚与诉求。白脸说着话,一只手伸过去抓起一个苹果,闭目合眼地咬了一口,说:“谁跟谁呀,你吃我,我吃你,还不是一样?”他这一口,像咬到吧台小姐的丰腴圆润的胳膊。她一声尖叫,柳眉倒竖,凤眼圆睁,窈窕淑女的形象顿时变成泼妇:“干啥干啥,这是供奉财神爷的!”白脸人似清醒些,腿坚挺些,说:“对不起,我给钱。”

“给钱?财神爷愿意吗?破了老板财运,你赔得起吗?”

“嗨,什么财神爷呀,真财神爷是顾客。”白脸人进一步清醒,说,“顾客才是真财神爷,要不,我买苹果,重给他供上行不?”“不行!”服务小姐斩钉截铁、态度坚决、不依不饶,说,“你给上供,把财神爷请你家去?我家谁管?你啥意思?啥意思?”

黑脸人说:“小姐,那,你说咋办?”

白脸人也欲息事宁人,说:“你说咋办就咋办。”

“咋办?我也不知道咋办,问老板。”她说着,探出脖子大喊,“良子,老板,快来!”门口逗鸟的光头小伙应声进来,问:“怎么回事?”“你看,他把财神爷的苹果给吃了,你说咋办吧!”光头小伙上下打量黑白二人,又近前一步,给财神爷深鞠一躬,转回身说:“没别的,谁吃的,谁给关老爷磕头,他老人家满意,我没说的。”他供奉的是位武财神,关老爷宝刀不老,卧蚕眉、丹凤眼,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白脸人已经完全清醒,急欲走脱:“老板,这事,是我的错,我认罚,磕头就免了吧,行不?”“不行,磕,磕头,不磕头,别想走!”白脸为难,黑脸说:“老板,也别太过分了,他认罚还不行?”“你说谁过分?是你们过分还是我过分?你吃掉的那不是苹果,是我的财运,你说走就走?”白脸意识到问题的麻烦,但他实在是不想跪,悄悄地捅了一下黑脸,意思是,跑。黑脸心领神会,示意白脸先跑。黑脸有意转移老板的注意力,说:“我要是走呢?”“那你就走一个我看看!”白脸趁机拨开围看热闹的人,迅速奔到门口大喊:“彪子,快走!”彪子掉头就走。

光头小伙一把抓住他的老头衫:“想跑?”奋力一拽,老头衫一声呻吟,彪子情急之中,推出一掌。两个人的力量同时迸发,光头小伙手里抓着老头衫的一部分,趔趄几步,坐到地上。

彪子转身,一个箭步蹿到门口,大喊:“元子,走!”白元却已被门口逗鸟的小伙子们打倒在地。他意识到这场架不打不行了。彪子的胳膊堪比拳王泰森,冲过去,挥拳乱打。脊背上刺着青龙的小伙子正在猛踢白元,彪子一拳将他打倒,拽起白元猛跑。

光头小伙在混乱中回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锃光瓦亮,贼光四射。他追到门口大喊:“快追,别让他们跑了!”于是,呼喝喊叫,踢踢踏踏,一群人追过马路去。

笼中鹩哥蹿跳得更加欢快:“打得好,打得好!”

人们纷纷结账离场:“这买卖还能做?”

“嗨,知道这是谁开的吗?程思伟,这是程思伟的儿子,捧场的有的是。”

职业的敏感和责任心让杜再军迅速结账买单,随后紧跟。他一方面担心发生恶性事件,另一方面,他又想到打更老头儿说过的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那两个人。似有一种感应,一种直觉,他们很可能就是。

马路对面是一座十几层高的还没有完成的建筑,马路上的灯光被外面的防护帘子挡住,里面一片漆黑。杜再军追赶过去,不见人影,打斗声叫骂声在楼道里齐鸣共振。

这是发生在一个法治社会法治城市里的故事吗?法制、正义、和谐……这些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被认为冠冕堂皇打官腔的词汇,这时,在杜再军的大脑里像一个个纯金的大字赫然闪现。他的心脏似擂鼓,身上的肌肉绷紧,骨节嘎嘎响。这些法盲、流氓居然如此嚣张,法律何在?公平与正义何在?一名警察的责任与使命何在?杜再军心中的愤怒烈焰腾空,只几步,赶到打斗现场。或者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仅仅是一名警察的自觉的行动。

这是一个大厅,还没有安装门窗。黑暗中,彪子已被砍中几刀,他挥动胳膊反击时,黑血飞溅,直飞到周围人的脸上,微热的血腥气直扑鼻孔。他已经失血过多,或是筋疲力尽,再一次被逼到墙角。光头小伙举刀叫骂:“操你个妈的,跪下!”彪子气喘如牛,声音却异样的扭捏温柔,断断续续:“我,我又没吃苹果,我不跪。”话音未落,周围几个人的拳脚齐出,彪子像被拳击手击打的沙袋,上身悠来荡去。光头小伙把刀按在彪子肩膀上说:“小子,老子要你一条胳膊,你信不信?”

“住手!”杜再军冲进大厅,大喊,“都住手,我是警察!”

果然都静下来。

光头小伙拎着菜刀,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杜再军,说:“西山派出所都是我的哥儿们,你是哪儿来的?铁路警察,你管不着这一段吧?这里没你的事,别找麻烦,走吧!”杜再军说:“这事我管定了,全体都有,跟我走!”光头小伙后退一步,再一次打量杜再军,冷笑说:“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呀?弟兄们,给我打,继续,他不跪就打!”

新一轮散打开始。其实,已经是一边倒的施暴。光头小伙迎住杜再军,一味地冷笑。

“你这是挑战吗?”杜再军怒不可遏,说,“你这是对警察对法律的挑战!”他喊着,掏出手枪,抬手开了一枪。一声响亮,众人皆惊、皆傻,傻得如木雕泥塑。枪声响时,大厅一角的上方一声闷哼,随后掉下一个人来。扑通一声,像凭空摔下的装满稻糠的麻袋,落地之后,一动未动。这个人就是白元。

彪子和白元逃进大厅,彪子藏在墙角,白元则像白猿一样,迅速地爬上一架电工“埋线”用的四脚架梯,蹲伏在梯顶上。梯子很高,白元蹲着还得弯着腰,不然头撞棚顶。白元确实比彪子更聪明一点,藏在大厅里很容易被人找到,他藏在架梯上,又有彪子和那些人拼打,混乱中发现他就很不容易。

杜再军也傻了。直到白元从架梯上摔下来,他也没有想到是他的子弹击中白元。

那些追打白元和彪子的人一哄而散。

彪子抱住白元哭喊:“元子,我没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呀……”杜再军摸摸白元的脉搏,心脏依然跳动。他让彪子看护好白元,自己跑到街上找电话。他刚走,白元突然醒过来,说:“彪子,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敢下去和他们拼……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儿,我实在是没劲了……你听着,我肯定是不行了,所有的事情,我一个人担着。到时,你就说,你是跑去,劝我,拉我回家的……”

彪子说:“元子,咱哥儿们,死活在一块儿,好汉做事好汉当……”

白元说:“你傻,彪子,卖一个还搭一个?你看,你的血,都淌到我身上了,咱俩的血都流到一起,就当是,死在一块儿了……”

之后的结果是:白元被送到医院,因伤势过重而死。令彪子终生难忘的是,白元在死前对询问他的公安人员说,打死杜百山、砸窗、顶门都是他一人所为。彪子是他的朋友,他是劝他,拉他回家的。彪子到场的时候,杜百山已死,这一切与彪子没有任何关系。当警察问他为什么打死杜百山时,白元说,他想砸开窗户进屋抢钱,是杜百山从身后抱住他,他在搏斗中打死杜百山。

在抢救白元时,彪子也进了抢救室。他身中数刀,失血过多,但很快康复。在回答公安人员的询问时,他的回答与白元的回答基本一致。他的罪名仅仅是知情不举。

最痛苦的是杜再军。白元的律师曾与公安局为他聘请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激烈辩论。白元的律师认为,杜再军打死白元有为父母报仇的主观故意,而事实也完全可以证明。听到这话,杜再军的支队长古贺都吓白了脸,心说再军完了。经过尸检、现场勘察和模拟试验,他被判刑五年。

模拟实验的时候,法院、律师和各方有关人员一律到场,模拟杜再军和白元所处的位置,杜再军向空中开枪时的角度,证明杜再军并非故意。

乾元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如愿以偿,早已等不及的铲车张着妖怪般的大嘴隆隆开进。

光头小老板程惠良在拘留所出来,生意更加红火。不久之后,小饭店变成大酒店,集餐饮娱乐为一体,成为建阳市的一个亮点,名传遐迩。

彪子心知肚明,杜再军虽然被判刑,但和程思伟、左云飞绝不是一路人。杜再军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彪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左云飞和程思伟是白元的幕后指使者,是真正害死他父母的人,杜再军怎会想不到?是他在监狱里发生变化,宁可认贼作父?关于聪明还是不聪明,彪子有彪子的看法。有的人聪明装糊涂,有的糊涂人装聪明,究竟谁聪明?彪子认为,他自己是聪明装糊涂,杜再军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当天黑下来的时候,辽河套里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是足以让人失重、眩晕的黑暗。河水却是亮的,截取天空的一部分在怀里,随着慢慢流淌的河水浮动。但彪子觉得这些已不属于他。他穿上无论怎么抡、拧、甩都不干的裤子,爬上河堤,那种让自己美好让别人倒霉的念头萦绕不去。他的意识从过去到现实,又进入幻想:成千上万的警车,警笛啸叫,警灯闪烁,四面包抄,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将火拼的歹徒们一网打尽。那样的话,他就安全了,他就可以继续装他的糊涂,过好人一样的日子。

杜再军被关进监狱的那一天,左云飞心花怒放,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他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不问手段,他只要赢。这是一个强者的社会,弱者只能是塞伦盖蒂或者是乞力马扎罗山下的角马、羚羊,只有被狮子、猎豹追杀的份儿。杜百山这头角马也曾反抗,但在狮子面前他只有死路一条,那些形同羚羊的钉子户见状四散奔逃。他略施小计,一举成功,站上了新的制高点。他不能不得意,幸福感油然而生。在东方的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他踌躇满志,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总经理程思伟的办公室。“大哥,我早就说这招好使,都他妈屁滚尿流,说搬家都搬。我刚从工地过来。跟这帮人你就得来硬的,做什么思想工作?”

每天早晨,程思伟总是以比别人更加勤勉的工作态度第一个走上自己的岗位。他放下电话,说:“我正想找你。”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出现应有的笑容,肌肉僵硬,似有所思。

左云飞身材笔挺,眼珠子灵活,略微一瞥,忙问:“有事儿?”

程思伟比左云飞大五岁,但看上去至少要大十岁。他身材矮胖,三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脱发,如今留守岗位的几绺白发像柔软透明的玻璃丝被他精心地呵护着。头顶明亮,脸色却不够红润,给人一种憔悴沧桑的感觉,比黄世仁他妈年轻一点有限。背后人们都叫他“老妖”,这个称呼有老大,也有老妖怪的意思。他站起身,开门向走廊里看了看,又重新关好,悄悄地以推心置腹的亲切,严肃地说:“云飞呀,杜再军这件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刚得到信儿,省公安厅都插手了。”

左云飞先是一愣,随即镇定,说:“白元进了骨灰盒,谁查能咋的?”

“还有个彪子啊,还有社会舆论啊,只要有一个举报电话,你、我、公司,谁都抖落不清。我还好说,那些天正好去南方,可你就不同,说你是雇凶杀人你咋解释。人命关天,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左云飞的胆子晒干都有倭瓜大,但这时心里还是打了个寒战。他说:“大哥,那你说怎么办?”他眼睛盯看着程思伟,感觉他的话里话外含有别的意思,就有意做出无奈无助的神情,让他说下去。

程思伟沉默一会儿,更加亲切地说:“咱哥儿俩合作这么多年,我知道你胆子大,有魄力,有能力,你要是自己干,我敢肯定,你一定能超过现在。苦就苦了我,没有你,这一大摊子我还真支乎不开,可有啥办法?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是求安吧!”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出去?”左云飞心头一紧,像坐飞机时遭遇紧急降落那样,周身的血猛然上涌,耳膜鼓胀;似有无数虫鸣,又似金属划过金属的尖哨声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程思伟倒背手在左云飞身边转磨磨走着,说,“我反复想过,这是双赢甚至是多赢的选择。你想想看,社会舆论和杜再军盯住的是乾元公司,他咬住乾元公司是咬谁,是你。你离开公司,我就不怕他们咬,你走,你安全了,可以放心大胆地干,公司也避免许多麻烦,趋利避害,一石三鸟,你说是不是?”

左云飞没法说不是,问题很可能向这个方向发展。但事情是明摆着的,老妖程思伟是借题发挥,趁机赶他走,独吞胜利果实。他费尽心机,甘冒风险,是搬起一块砸向自己的石头,是自掘坟墓。“老妖”果然是个老妖怪,吃人不吐骨头!左云飞思虑再三,说:“我走可以,怎么走呢?”

“这个嘛,我也替你想过。当初,咱俩各出五百万注册资金成立的公司,这五百万我给你,另外给你加上这几年的利息。你看如何?”

“大哥!”左云飞一声冷笑,说,“就这些?”

“是啊!”程思伟说,“鹏飞,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当初咱们一千万已发展到数千万,怎么只给你五百万呢?其实,咱们公司的账目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有几千万资产不假,可咱们的债务和银行贷款是多少?两相抵,差不多。这些,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程思伟说得不错,公司状况确实如此。可左云飞知道这明显是程思伟设计的陷阱,是个窟窿桥,如果选择的话,他宁可花几千万也要这个公司。可不走行吗?程思伟一旦动这个心眼,他随时都可能利用这个人命官司把他送进去。

“云飞,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白干了?其实你这几年并没有白干。你的工资比市长、市委书记都高,怎么算白干?往开想,海阔天空。”程思伟看出左云飞已经动摇,又紧逼一步,说,“再怎么说,也比吃官司强吧?”

这是威胁,左云飞心里的火气往外跳,随时都要爆发,他说:“大哥,你知道我这个人,死都不怕还怕官司?这样吧,你怕你走,我留下,我给你一千万,怎么样?”

程思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愣怔一下,又笑说:“你可能误会大哥了。其实,吃官司,公司最多也就给他们一点赔偿,关键问题是你,我是替你着想。不愿走就别走啦,咱们一如既往,行吧?”他说完回到座位,点着一支烟。

楼梯口、走廊里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上班的、办事的,陆陆续续,左云飞站起身说:“我再想想。”

左云飞和程思伟是狱友。程思伟犯的是盗窃罪,他说他在货运公司上班,给经理开车。经理先是偷着霸占他老婆,后来是公开霸占。而且,当着他的面也敢真刀真枪地无所畏惧,他就把经理的皇冠车开出去卖了,就卖了一个车轱辘钱。他还不解恨,又把一辆大货车给卖了。卖完,他就成了左云飞的狱友。左云飞的罪跟他正好相反,他是为保卫自己的老婆,左云飞则是因为搞别人的老婆,属于浪漫色彩的犯罪。

左云飞也当过“知青”,比杜百山晚几年。他下乡的时候,青年点里已经一片混乱。那时人心浮动,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时有发生。他从小就爱打架,别人欺负他,他打,他欺负别人也打,路见不平打得更是理直气壮,很快在混乱的青年点中成长为一名“点霸”。身为“点霸”不光是能打,为人仗义,更主要的是要有“大哥大”的风范,勇于担当,有一种自我牺牲精神,他基本上具备这些。但对女人他另有一番理论: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他对传统文化中的这个理论表示十分赞同,并且,至今身体力行。那时,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辫子粗又长。是不是叫小芳,他已经记不清楚,但他确实让一个村里的姑娘怀孕。在回城的时候又抛弃她,与同在一个青年点的女同学结婚。婚后一年多没有孩子,他又去采一朵路边的“野花”。媳妇警告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他也说不采,但忍不住,还是采了。正采的时候,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的妻子,跟踪而来。敲门、踹门,最后是砸门。唯一的逃路被妻子堵住,惶急之中,他和“野花”共同动手,密切配合,把床单撕成条状,连接在一起,一头拴住“野花”腰,他拽住另一头,企图把“野花”从窗口缒下楼去。办法想得是不错,没想到布条半路被拉断,“野花”被摔成脾破裂,带着幸福的微笑闭上了眼睛。为此,妻子和他离婚,左云飞也在监狱里度过两年时光。

他和程思伟在性格方面可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程思伟打人、动手能力不强,但做事他能忍耐,会算计,出手阴损,常常是见血封喉,一招致命。左云飞属于全才,通吃的那种。跟高层次的人物在一起,说官话,转文词儿,论派头论长相,他在高层次的人物中也够份儿;和流氓在一起,他就是流氓,而且,比一般的流氓更流氓,流氓也被他涮个一溜胡同儿。

这两个人在一起惺惺相惜,一致崇尚暴力,崇拜强者,居然有一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他们互相吹捧,直吹得热血沸腾,野心勃勃,说是出去之后,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活出个人样来。

从监狱出来,左云飞和程思伟的第一次合作是搞长途贩运。几年下来,他们成为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在许多人还在为当“万元户”奋斗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每人拿出五百万元,作为成立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注册资金。一开始他们就做了明确分工,程思伟是经理,法人代表,主要负责银行、国土局、税务局、市委、市政府等上上下下的沟通协调,左云飞全面负责公司的经营管理。那时,他觉得自己握有实权,现在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程思伟已经为自己织就一张庞大的关系网,他不过是这网中的一条鱼,无论怎么摇头摆尾,都逃不出这张网去。

如今,火暴的房地产市场,把乾元公司烧烤得迅速膨胀。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左云飞怎舍得离开自己亲手打造、熬干心血、绞尽脑汁,使出千条诡计、万般手段的公司呢?他心里先是骂老妖程思伟,他娘的!他姥姥的!他大爷!这他妈的不是打劫吗?而且,这不是利用我左云飞对公司的突出贡献打劫吗?这比劫匪还霸道阴损,比蝎子、眼镜蛇还狠毒,孙子,你以为我左云飞会放过你吗?随后他开始骂自己,自作聪明,自作自受,打一辈子雁被雁啄了眼睛,纯粹是他妈的傻狍子、傻帽儿,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左云飞心里叫骂连天,烈火熊熊,脸色一会儿红涨一会儿青紫。但他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如何把握火候,掌握时机。回到他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风平浪静。财会室的、工程队的、动迁办的,三三两两过来找他,他说:“今天程总在家,找他去,我还有事,马上得走。”说完,左云飞头也不回地走了。

彪子知道程思伟和左云飞闹翻的消息是在此事发生的一周之后。左云飞经过再三考虑,与程老妖彻底决裂。他已经预订好飞往海州的机票,带领他的助手肖大兵去那里发展,拓展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临走,他要给程老妖留个“纪念”,让肖大兵去找彪子。

彪子又回到西城废品收购站。他家在郊区,家里的承包地由他父亲和哥哥管理,人手足够,他只好出来打工。乾元公司他不能去,抡菜刀砍他的人居然是程思伟程老妖的儿子,没有那个程惠良仗势欺人、专横跋扈,白元也不会被杜再军打死,也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乱糟糟的事情。这个仇不能不报。他的刀伤时常隐隐作痛,白元的死和被追杀的场景时隐时现,他时刻准备着。

肖大兵来找彪子,说有一项重要任务。彪子一听说重要任务,心像被人抓了几下子。刚刚稳定下来,怎么又有任务?他小心地问:“什么任务啊?”肖大兵说:“老板说教训一下老妖,这老家伙太不地道。”

这是真的吗?彪子心头一震,装傻说:“我不去行不?”跟这些人混,他不能不留个心眼儿,每次装糊涂都不吃亏,每次装聪明强出头多多少少都吃亏,这是不是个窟窿桥呢?

肖大兵知道是他打死了杜百山,就说:“行啊,你要是不想活,什么都行。

要么你去自首,要么我替你给公安局打个电话。都行。”彪子最怕的就是这个事,忙说:“他们不是好朋友吗?”肖大兵说:“闹翻了,彻底决裂。你听信,到时我通知你。”

终于等到机会了,能给白元报仇,给自己报仇,彪子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欢快地抽动,他说:“我听大哥的,随时!”

肖大兵跨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天擦黑的时候,彪子端着一大碗炸酱面,走到大门口,边吃边盯着公路上往来车辆。他愿让肖大兵早点到来。这时,身后有人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他一回头,见是他的老板,就傻笑一下,问:“有事呀老板?”整天手里拿着手机的老板说:“彪子,我看你像有事呢?”彪子说:“我没事,老板,在屋里吃饭,太他妈的热!”老板说:“你没事啊,那好,你跟我走。”彪子担心肖大兵来找他,忙说:“哈,我还真有点事,老板,你让别人跟你去吧,行不?”老板回到院子里,发动了早已准备好的面包车,说:“还啰唆啥,上来,把碗扔一边去。”彪子不好再推辞,跑回去把碗筷放到窗台上,准备坐到车里,老板又探出头来说,“坐那干啥?前边来!”彪子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待遇,往副驾驶的位子上一坐,车明显地忽悠一下。老板说:“这大堆儿。”彪子说,“瘦不少了,才二百斤多一点儿。”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头发像堆乱草似的人,闭目合眼,似睡非睡。彪子问:“谁呀?”老板说:“发子。”

车启动,发子还是一动不动。

面包车驶上公路,向右转,在一个岔路口奔向一条伸向林子的小路。

小路也是柏油路,很窄,路两旁的蒿草高过车顶,升腾着黏稠的艾蒿的香气。林子也保护得很好,树高林密,太阳刚落,树林里已一片朦胧。

树林深处停着一辆“奥迪”,面包车叫了一声,“奥迪”也叫了一声,面包车驶到近前,老板停下车说:“下车。”彪子和老板下车,发子仍坐在车里没动。彪子看见左云飞和肖大兵从“奥迪”上下来,心里明白了大半。他环顾左右,路上,林子里静静悄悄,只有树梢上偶尔发出一点沙沙的声响。

左云飞问:“亮子,准备好没?”亮子说:“好了,一共三把,我们三人一人一把,你们俩没有。”彪子的老板叫毕亮。

“那好,跟我走。”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林中小路上一阵疾驶。

前面不远处一片灯火辉煌,灯光中的高楼大厦,五光十色,朦朦胧胧,像一片缥缈的海市蜃楼在光影中浮动。这时彪子才转过向来,原来这里是全市最大的开发区,老百姓都叫这里五里城。在这里经商的人全国各地都有,在商贸区的一侧,靠近小山树林那一带是专门为商贸大佬们准备的别墅区,他们是转到开发区的外围来了。

车停下来,众人下车。左云飞说:“亮子,你和彪子在树林里等着,发子开车拦截,等程老妖从车里一出来,你们就——明白不?”毕亮说:“明白。”彪子说:“左哥,老妖不从这里走咋办?”

“这个你们不知道,从城里直接去开发区经常堵车,老妖一般情况下都走这条路。万一他今天不走,算他走运。”左云飞说着,用手一指,“我和大兵在那边等你们,事后,原路返回。”说完,他径自上车去了。

“彪子,啰唆啥!”毕亮已经拿出用布包着的砍刀,说,“大哥都有安排,过来吧你。”彪子也去车上拿起一把用布包裹着的砍刀和用做蒙脸的黑布,跟毕亮藏进林中。

前面是一片仙境般的城市,身后是一片带有原始意蕴的森林,城市的喧嚣和脚下的虫鸣和谐共振。彪子说:“老板,原来你是杨哥的人。”毕亮说:“没想到,你也是。”彪子说:“我不想有什么别墅,能在城里有一套住房就好。”毕亮说:“跟着左哥,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住房也会有的,左哥义气。”彪子说:“他的人也太多,你看那个发子,戗毛戗刺,闭目合眼,像个哑巴,连个憋屁都没有。”毕亮说:“他是左哥从省城叫过来的,车也是他的。”彪子说:“吃饭前这车就进来了,原来是他,就他那样儿,能行?”他们说着悄悄话的时候,程思伟的“奔驰”已经奔驰而来。

发子的车滞滞扭扭地斜横在路中间,似要掉头却掉不过去。“你会不会开车呀?”随着喊声下来的是一个小伙子,“往后倒,你倒一点我就过去了!”

彪子藏在树后说:“坏了,老妖不在车上。”毕亮说:“不能。”彪子说:“他不下来咋整?”他眼看发子的车往后倒,又突然往前冲去,差一点撞在奔驰车上。那个小伙子走近发子大声叫骂:“你他妈瞎呀,往哪儿开!”

发子推开车门跳下来:“我操你妈,你骂谁呢?”

“我骂你呢!你看看,差点就撞上了,你赔得起吗?往后倒!”

“我他妈不倒,你咋的?”

“你他妈讲理不?”小伙子冲过来,一把抓住发子,“给脸不要脸呢!”

发子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一扭身把他背起摔在地上,骂道:“小样儿,跟我来这套!”摔倒在地上的小伙子还没起来,车上又下来一个小伙子,直奔发子扑来,发子飞起一脚,小伙子后退几步,坐在地上。“干啥干啥?劫道咋的?”程思伟终于从车里钻出来,“完蛋操的玩意儿,谁保谁的镖啊?”

两个小伙子被骂得心浮气躁,同时出拳来打发子,发子腾跃后撤,喊着:“程总,是您啊,程经理,我哪知道是您的车呀?对不起!我倒车!”发子像在道歉,其实是报信,反身钻进车里。面包车迅速后撤,又往前一冲,贴着“奥迪”身边开过去。

程思伟似挽回一点面子,双手拤腰,嚷着:“我还以为你俩是高手呢,让一个戗毛的小崽子打成这个熊样儿!这小子他谁呢?还认识我……”他扭头去看面包车,发子已开车疾驰远去。程思伟似乎有一点遗憾,说:“谁呢?嗨,一半会儿想不起来了,走吧!”

“程总,我俩是没有防备,主要是没想到他这一手。”两个小伙子心有不甘,也想挽回一点面子。程思伟说:“我看出来啦,有防备你俩也不是他的对手,要不是他认识我,今儿,你俩吃大亏了!走吧!”

他的话音未落,两个蒙面人冲到近前,举刀就砍。

毕亮和彪子藏在树后,看不清程思伟出没出来,听见发子喊“程总”才发现老妖从车里钻出来。两个人举刀冲到近前,毕亮的刀去砍他的肩膀,程思伟身子一偏,刀砍在车上,一声响亮,几点火星。彪子又奔他的脊背砍来,他知道不好,往前一扑,彪子的刀尖从他的肩膀斜划到下身。这时程思伟才喊出声来:“枪,枪,后备箱!”两名保镖,一个和毕亮对峙,毕亮不想伤他,他也不敢过于近前;另一个保镖慌忙去开后备箱,彪子还想给老妖做个记号,毕亮喊:“行啦,走!”两个人跑进树林很远的时候,果然听见两声嘹亮的枪响。

这是左云飞和程思伟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左云飞去海州后,双方的势力像吹气球一般迅速膨胀,矛盾逐步升级。彪子小鱼穿在大串上。后来,左云飞让毕亮当上万发物流公司建阳分公司的经理,给了彪子一个废品收购站的经理干。地位提高了,钱包鼓起了,但危险越来越近。这个杜再军是怎么跑到他那儿去的?这个仇他能不报?彪子站在河堤上,渴望树林里传来枪声,渴望警车呼啸而来,但他失望了,四周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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