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双胞胎姐妹，她是姐姐，我是妹妹。她叫吴小珍第一号，我叫吴小珍第二号。”女孩一边咯咯地笑，一边把手上拎着的两个书包往地上一扔，就走过来，紧紧地挨着我坐了下来。
“你真的叫吴小珍第二号？”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骗你啦！姐姐叫吴小珍，我叫吴小娜。”
“那天，我见到的是你？”
“当然是我啦！”吴小娜歪着头，从下面热情地看着我。一看到她那双像玻璃纽扣一样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我就知道那天见到的确实是她了。“这几天我还在想，到哪里去找那个天上掉下来的男孩呢？”
“天上掉下来的男孩？”
“就是你啦，夏蛋蛋！”她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她用肩膀拱了我一下，继续兴奋地说，“那天就是你骑在一只大猫身上，从我们学校的操场上飞过去的。后来，你们掉了下来。后来，那只大猫变成了你的奶奶。”
“我的奶奶不是猫。”我故意抵赖得不是那么强烈，因为我真心希望她相信我奶奶就是那只大猫变的。
可惜，她还是让我失望了。
“我当然知道你奶奶不是一只会飞的大猫了！”她仰起脸，一边看着蓝蓝的天空，一边晃荡着双腿，笑呵呵地说，“老师批评我们了，老师说我们已经上一年级了，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了，应该学会区分什么是童话，什么是现实了。就是嘛，猫怎么会在天上飞？猫怎么会变成人？只有我姐姐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法，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小仙女。要不，她怎么会把这里叫作‘吴小珍的小仙女花园’？”
她说话的速度好快，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叫个不停的小麻雀。
“可是，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我忍不住叫出了声，“你刚才还说你看到我骑在一只大猫身上，从你们学校的操场上空飞过去了。”
吴小娜不安地咬了咬手指甲，难过地低下了头：“我是看到了，我们班上还有好几个男生也看到了，可是老师说我们瞎起哄，说我们看到的一定是一只大乌鸦。还罚我们几个站在黑板前面，每人写一句‘我看到的不是猫，是一只大乌鸦’。”
大乌鸦？我奶奶是一只大乌鸦？这不是污辱人嘛，我生气了，我问她：“你们老师叫什么名字？”
她斜着脸瞥了我一眼：“你要把她变成一只小老鼠？”
怎么会哪？我摇了摇头。
不过，吴小娜还是告诉了我她老师的名字：“她叫田月月，可是呀，班上没人叫她月月老师，我们都喜欢叫她‘月饼老师’，因为她总是笑，一笑起来，比月饼还要甜。你不可以把她变成一只小老鼠哦，她对我姐姐特别好，要是没有她，姐姐就只能去特殊学校上学了……”
“我是来对你说对不起的。”
我只能打断她的话，请她先把她姐姐的事搁一搁。再不说，我怕我忘了说。
“对我说对不起？”
“那天，我奶奶……哦，那个……”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我突然想起来奶奶说她根本就记不起来那段经历了。对了，我要先试探一下，万一她要是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就不用对她说对不起了。
她期待地看着我，在等我对她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躲开了她那双玻璃纽扣般的大眼睛，一把一把地揪着身边的小草，故意装作随口瞎问的样子：“那天，你有没有在铁丝网边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变成了一个油漆桶，挂在了铁丝网上？”
“睡着了呀，我还缺了一节课，被月饼老师好顿训哪。可是，”她霍地一下转过身来，用双手掐住了我的肩膀，激动地乱嚷，“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一个油漆桶的梦呢？”
我被她掐疼了，只好老实招供：“是我奶奶说的。”
“哇！”她不掐我了，这回改摇我了，“你奶奶真厉害，你奶奶真是一只神猫啊。”
“我奶奶不是猫。”
我嘟哝了一句，可是她根本就没听见：“那天真的好奇怪啊，等我醒过来，发现你和你奶奶早就走了。告诉你吧，我从来没做过那么奇怪的梦，不吓人，不是一个噩梦，是一个好玩的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油漆桶，忽悠忽悠地飞起来，挂到了铁丝网上。你信不信，我还听到一个声音说：‘放心，我只是暂时把她挂在了那里。她没事的，就是这堂课上不了啦。等我把尾巴变回去，我马上就让她下来。’……”
我着急了：“你看到是谁在对你说话了吗？”
吴小娜白了我一眼：“我在梦里，怎么能看到是谁在说话？”
我又问：“那你在做梦之前，看到一条大尾巴了吗？”
我故意把奶奶两个字给省略掉了。那天，就是因为她提醒奶奶的屁股后边还拖着一条大尾巴，才惨遭奶奶“毒手”的。
“大尾巴？谁长了一条大尾巴？”她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我在问什么。看来奶奶的魔法很成功，不但没让她看到那出“尾巴变不回去”的闹剧，还连带着把她的那段记忆也给抹掉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用对她说对不起了吧？
不行。我还是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我要为奶奶的“暴行”赔礼道歉。不说出来，我心里会一直不舒服的。
还好，这次她没有追问我为什么说对不起，她只是盯着我看了老半天，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夏蛋蛋，你真可爱。”
被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说可爱，感觉总是怪怪的。于是，我把话题转到了她姐姐的身上：“你姐姐为什么不理我呢？”
真奇怪啊，我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她姐姐居然都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还在那里画画。要是换成别的女孩，早就过来了。
“姐姐画画的时候，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说到姐姐，吴小娜的脸上顿时飘来了一片乌云。
“姐姐和一般的小孩不太一样，她不笑，也不爱和别人说话。记得小时候，我不能去碰她的布娃娃，不能和她在同一张纸上画画，要不然她就会大声尖叫，用手使劲儿打自己的脑袋……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妈妈说，姐姐是星星上来的孩子，她住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一个我们谁也走不进去的世界。我不知道姐姐的那个世界是亮亮的，还是黑黑的，我觉得姐姐好孤独，我爱姐姐，我好想牵住姐姐的手，带她走出那个世界，可是，姐姐好像是被牢牢地困在那个世界里出不来了……”
“她是一个不正常的小孩吗？”我知道这样问不好，但我还是问了。
吴小娜看着姐姐的背影，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怕，姐姐有爱她的妈妈，有爱她的我，还有爱她的月饼老师！”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握紧了小拳头，驱散了脸上的乌云，用一种爽朗快活的声音说：“只要有信心，姐姐一定可以走出来的。”
“你姐姐在那里画什么呢？”
“画小仙女。姐姐只画小仙女，画各种颜色的小仙女。”
“她为什么喜欢坐在这个地方画小仙女呢？”
“我不知道。”
“说不定，”我不是那么肯定地说，“你姐姐在这里能看见小仙女。”
“可能！要不姐姐怎么会管这里叫‘吴小珍的小仙女花园’。”
“我知道啦，你姐姐不是星星上来的孩子，你姐姐是仙女世界来的孩子。对啦，她就是一个小仙女！”
“姐姐是小仙女？”她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捂住脸，不停地抖动着肩膀，激动地念叨着：“我的姐姐是小仙女，我的姐姐是小仙女，我回家要告诉妈妈，我的姐姐是小仙女。”我看见她流了一脸的泪水。
然后，她就拎起那两个书包，顺着坑边斜斜的岩壁滑了下去。我看到她奔到姐姐身边，贴着姐姐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猜她说的一定是“小仙女姐姐，我们回家吧”。要不，她姐姐怎么就那么乖地站起来跟她走了呢。走之前，她还帮姐姐把那幅画收到了书包里，又把那个大铁盒子藏到了草丛里。
她冲我摆了摆手，就拉着姐姐的手，顺着我和奶奶那天走过的那条小路走了。
突然，姐姐回过头朝我笑了笑，还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不过这个动作很快，埋头走路的妹妹没有发现。
我没有跟上去。
其实，我很想跟她们一起走。
吴小娜还没有问过我是从哪里来的哪。要是她问我，我一定会告诉她，我是从酢浆草花客栈来的，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小男孩，我是一个小精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对她撒谎。要是她不相信，我可以当场变成一个小精怪给她看。
我承认，我喜欢上这个大眼睛像玻璃纽扣一样闪闪发亮的女孩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