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校里桂花香弥漫在水汽漂浮的人群里,我驻足环视,却没能看见她在人流里的背影。夜色漫上山头很快天色就黯淡了下来,人流里的一切都看得不真切,行人匆匆的神色确乎是将我隔离出他们所在的世界。没人会注意到湿润空气中的带有泥土气息的桂花香,没人会注意到石板路两旁的杏树的树叶又好像飘落了几分。
入夜之后,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雨,越下越大,我躺在单人床上静听着雨点敲击石板路的声音,那么的清脆而让我思绪缭绕。身下的凉席确实是冰冷,硬是闭上眼睛却更是难眠。日历上说,现已入秋。
起身,站在阳台上,双肘抵住栏杆抽着烟,四周的宿舍只有楼道里还点亮着灯光,远处的山丘被水汽囚笼着而让我低沉得长吐一口气,好像心里的压抑也随之舒出。
沉静的夜晚里,只有淅淅沥沥的雨滴敲击失眠症人的混沌的脑袋,楼下枯旧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越来越深的雨夜里,显得更为孤寂。
我想我真是患上了失眠症,舍友有已经睡死而发出了鼾声。
烟丝烧到了指尖,我赶紧往楼下一丢,火光转瞬就被淋湿而躺在寒冷的雨地。
我看到有一只狗,黑色的,从台阶上往下跑,雨水淋湿了它黑色的毛发,但是它仍旧在雨地里奔跑,蓦地便消失在路口的转角处,它在这样的雨夜是要去到哪里我不知道。
冗长的雨季持续了好些个夜晚,我床上冰冷的凉席再也没有回暖的时刻。
2
学校的后山是印刷厂,印刷厂的后面是学校的快递部,而学校最大的垃圾站就靠在快递部的旁边。我在那里见到过在那条不知是我真实见过还是在梦里出现的在雨地里奔跑的狗。
取快递的人永远都排着长长的队,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那条黑色的狗在垃圾堆里用嘴翻弄着,像是在找吃的。它可能好多天都没吃吧,我也不敢带它去食堂吃好吃的东西。
它抬头看看四周有低下头继续寻找吃食吧,此刻的天空已经放晴,地面上的水渍也渐渐晒干,水汽上涌,微风浮动,空气倒觉得有些冷冽。
新食堂终于开业了,好多同学又有了新的聚餐地点,开业那天我也进去吃了一次,人流太大,等了好长的队却只打了一份已经冷却的饭菜,菜里面的洋葱还有辛辣的味道像还是生的,头顶上的光线太亮眼,歌声太震耳,我确实是不适合这样堂皇的场景。
我可能还是习惯了在一个人在黑暗里,站在阳台上抽烟。
后来,我认识了那一条狗,它带着我逃离了这里。
3
车流的鸣笛声和工地上挖掘机的轰鸣声相互交织,我奋力的担着土灰色的砖块走向脸上满是灰尘却没有愁容的大哥身旁,往他的脚边把两篮子的砖块到了出来,他脸上的皱褶确实是不符合他的年龄,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我便转身继续去将还有小山般高的砖块担到他的脚旁。
从高处望来,这里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事,却又彼此没有透露半点疲惫神色。我想他们都是快乐的,因为在傍晚停工的时候,他们总会叫上我去周边的路边摊吃麻辣烫喝两瓶啤酒,谈谈工事怎样才能尽快完工好回家过年。
他们比我年长,我却知道他们都是好人。
大哥一边往我的杯子里倒酒,一边说:
“小兄弟,你这么年轻就来做着一行,还真不怕吃苦。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犯过事没有?”
“我刚从学校里出来。”
“大学吗?”
“是的。”
他也许有些诧异,继续说:“你爸妈知道你在做这一行吗?”
“不知道,他们以为我还在学校读研究生。”
“我也有一个儿子,现在在念中学,家里就老太婆在照顾他,要是他能像你一样念研究生我就觉得我这一辈子很牛逼了。”他稍微的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只是我快好久都没见到他们娘俩了。”眼眶在路边微弱的灯光里,像是泛着亮光。
其他在工地上的大哥急忙往他的杯子里斟满啤酒说:“别多想了,你儿子比我儿子强多了,肯定能读研究生的。”
他兀自一口喝点杯子中的酒,强行抑制住内心崩溃的情绪。
这一条街上全是衣着破旧却仍旧欢笑的人们,呛辣的味道充斥着这条街,每个摊位的老板叫着路上的行人,锅炉的炸开的声音却掩盖不住这座城市的悲鸣,这一条街像是被这座城市隔离开来,在昏黄的路灯所到达的范围内,这里的一切都与外面的世界无关。
他们可以在这里癫狂,迷醉,矫情,和悲伤。他们也许只是想念,迷惘,真情和执念。
我回到屋子,那是一间废弃的在公共厕所旁的屋子,十平方左右的房间,也许以前是道路清洁工中午休憩的房间,我去到厕所后面的老槐树树根边小解,我看见树根边上的草迎接着我的灌溉,心里有些舒爽。
晚风有些激凉,但我心里却在想,那株草会不会生长得越来越好。
我推开门,看见小黑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像是睡着了,我终究是没有带它在学校食堂是好吃的,它现在白天仍旧是在这条街的垃圾堆里翻东西吃,我把手中打包回来装着麻辣烫塑料袋放到它的嘴边,它似乎闻到了香味睁开眼睛,嗅着塑料袋。
我坐在铺在地上潮湿而有些脏的竹席上,看着挂在墙上崭新的吉他,从上了大学攒钱买的吉他,枕边放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和一盘字迹已经泛黄的唱片。“现在跟着我的,也就只有这一把吉他和一抬收音机了”我心里这样想,我转过头看见小黑像是吃完了,我走过去抱起了它,摸摸口袋了的烟盒,一支烟都没有剩下,我心里骂了一句娘,将烟盒丢到了屋子外面。
我打开收音机,不知名的电台主持人正断断续续在黑暗里播报无聊的新闻,声音飘荡在无人的冰冷街道上越来越遥远。我换上那盘听了无数次的唱带,熟悉的歌声孤寂而迷幻。
抱着小黑躺在竹席上慢慢的睡着,动物的体温确实比人类的高。
4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跟着那条狗来的。”她指了指小黑
“它又到你那里去骗东西吃了?”
“它挺可爱的,就是黑了点,我已经给它洗过澡了。”
“以后别给它东西,我会养着它的。”
“它就在我们店门口游荡,我见它怪可怜的,就喂它吃了点东西。”
“谢谢你。”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在学校总也见不到的那个她究竟是谁,我只知道自己很久没有想起她的样子了。
“你会弹吉他?“她硬是进到屋里,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吉他。
“会一点。”
“能给我弹一次么?”
我看着吉他,抱起那把很久都没有弹过的吉他,拨弄音弦,纠正音准,随即横抱在怀里,看着屋子外黑黢黢的天空,竟无半点星光。
这么冷的天,她仍旧穿着及膝的裙子,上面的印着碎花,跟学校里的女孩一样的不怕冷。我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的漆黑的夜,旁边的公厕传来冲水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那晚有没有唱,后来我问她我唱的什么,她说是《傲寒》。
“傲寒我们结婚我们结婚
在稻城冰雪融化的早晨
傲寒我们结婚我们结婚
在布满星辰斑斓的黄昏
傲寒我们结婚我们结婚
让没发生的在梦里做完
忘掉那些过错和不被原谅的青春
直到有一天我不再歌唱
只担心你的未来与我无关
如果全世界对你恶语相加
我就对你说上一世情话
还有我们的故事
自始无终”
“傲寒是谁?”她问
“不知道”
“那晚,你哭了。”她说
我回头看着她,搂着她的肩膀,把眼睛紧紧的按在她的肩膀上。
5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我去她所在的店里剪头发,那时的她清新的模样像不染尘世。她轻柔的抓着我的头皮,泡沫在她的手中散开,我看着镜子中的她,像是在哪里见到过。面容有些苍白,但是此刻却让我神醉。
霓虹的灯光照亮着这城市最脏乱的一角,我走出店外隔着窗户看着里面的她,竟有些熟悉的感觉。小黑就躺在那块迷醉的红色招牌下。
后来,我骑着单车带着她穿越过迷雾中的早晨,沿着昏黄的江边骑行。江水泛起滚滚的波浪砸向了岸边,她抱着我的背问我:
“你还能想起她么?你为什么要跟分手。”
“她在继续念书,她不懂我,我不怪她。”
“你为什么不选择继续读书?“
“对我来说哪一种选择都是流浪。”
天空突然下起细雨,我带着她骑车到了天桥下边。她头发已经被打湿,黏在她的脸上。我喘着粗气,她说:
“你介意我在理发店打工吗?”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此刻外面的雨突然间变大,像是要淹没了整座城市。
“我要跟你一起。”她的眼神那般的决绝。
过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走上长长的阶梯,身后是雨后被洗彻尘埃的城市高楼,她站在高处,衣着清亮明快,像是雨过之后洗尽浮尘的绿叶。还有她转身回头的笑,却犹如傍晚前最后一缕清冽的微风。我站在阶梯底下看着她离开,想起了不知多久以前的雨夜,我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抽着烟,看见雨地里的小黑从湿漉漉的阶梯上往下奔跑,最后消失在我的记忆里。
6
工事快结束了,我想我也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而且小黑也病了,我要带它到下一个地方去治病。
这几夜总是做梦,一做梦失眠症便会复发。我总觉得有黑影站在房间外面,承受着逐渐冷冽的寒风。“我她会知道我要离开吗?其实也没所谓吧,我一直都在路上。”
四周的一切仍旧那般的吵杂,昏黄的灯光照耀着不同人的面庞有着不一样的映衬。我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车流在没落的路上奔驰而过,我张望着路的尽头,却始终找不到尽头在何处,心里却响起这样的旋律,指尖在空气中轻点。
“把烟熄灭了吧
对身体会好一点
虽然这样很难度过想你的夜
舍不得我们拥抱的照片
却又不想让自己看见
把它藏在相框的后面
把窗户打开吧
对心情会好一点
这样我还能微笑着和你分别
那是我最喜欢的唱片
你说那是一段音乐
却会让我在以后怀念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说着不会掉下的泪水
现在沸腾着我的双眼”
我和她走在街面上,身后跟着四处乱窜的小黑。我背着吉他,牵着她的手,走上了黑暗中的铁轨,我点上一支烟,伸手摸了摸脚边的小黑,望着没有尽头的铁路。
她问我:“我们要到哪里去?“
“下一个公厕旁有房间的城市。”
“为什么要去那里。”
“小黑病了,到了新的地方它的病就会好。”
我们走在石子上,脚步的声音击穿了黑暗的宁静。
黑暗越来越长,空气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