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幽期惟恐误，恰到春宵，明月当三五。
红影压墙花密处，花阴便是桃源路。
不谓兰诚金石固，敛袂怡声，恣把多才数。
惆怅空回谁共语，只应化作朝云去。
——《蝶恋花》赵令畤
歌声悠扬，真挚动人。
若是有情人听见，肯定感动不已。
琴声给千禧的内心里，带来了无限的愁思和冲击。她的脸上此刻虽然现出难得的温柔笑容，在内心中，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凄凉酸楚。
三皇子从小就精通琴棋书画。
每当他学琴时，总是精益求精，一遍又一遍，反复的练习。
那时候，她们这些小婢女站在旁边打理一切，听到三皇子弹奏着这些名曲。
他总是兴致勃勃的说着，憧憬着，将来有一天他会为自己心仪的女子，弹奏一曲《凤求凰》表达自己的爱情！
她私心的希望，有那么一天，殿下能够为自己奏响起琴弦——
后来，那个无忧无虑的殿下消失了，变成高高在上的皇上；以为这琴音永远不会拨响。
现在，琴音响了。
琴弦铮铮切切，却不是为她而响起的。不过没有关系，再过一会儿，他就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那个时候……
忽然间，千禧凄怨的眼光，妒嫉的神色，顷刻间被一种本能所替代。
她感觉到了冷冽的杀气。就在她走神之际，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嬉笑打闹，狎妓同行，慢慢的游赏过来。
可是突然间，他们纷纷撕开了外衣，里面是紧身的玄衣和兵器。
他们是杀手！
几个正在那里兴致勃勃聊天的内侍以及侍卫们，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是刀下亡魂，实在是死的太冤枉。
她手指战栗得，几乎快要抓不紧兵器，来得怎么这样的快？为什么惴惴不安的感觉变得更加的强烈？
不是说，难道……
一直默默无闻的素莲，面对这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失声尖叫。她只是微微抬手，拢好自己被微风少许吹乱的发丝。
慢悠悠的她垂下了手，没有令人看清楚，袖中剑赫然已经在手里紧紧的攥着。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千禧直到这个时候才恍惚的记起来，在呈报上来的密报里，有着关于这个叫素莲的女子一些情报——
她在是八岁时，随同仁静郡主的启蒙老师陆初元一起进入豫王府的。从此成为了郡主不离左右的贴身使女。
她们一同学文，一同习武，几乎是达到心灵相通。
此女的功夫甚至犹在仁静郡主之上。自己怎么会轻忽了这一点儿？是因为她实在显得太过于平凡？
一阵寒意，渐渐的，爬上了千禧的后脊！
龙天玦感觉到有些不适的时候，是在抹完了最后一个弦音。
他感得手指没有一丝的力气，好像所有的劲道统统被什么慢慢抽走一般。此刻的他，可能比一个初生的婴儿还要软绵无力，还要脆弱。
任何人都可以把他在顷刻间置于死地。
静静聆听着琴音，心事重重的顾盼兮，这个时候终于注意到他的异常。她所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过去拿起那酒盅，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微微蹙眉。
在清醇的酒香里，又隐隐约约的透出一丝甜甜的，淡淡的水果异香来。如果没有猜错，这是数十年前，被整个人间正道视为魔头的妖女红娘子所拥有的独门暗毒。由来失传已久的奇毒——“销魂绵绵”。
“销魂绵绵”这种毒，可以说本身是无色无味。
只有化在酒或水里时，才会散发出一种天然的香气，仿佛是成熟的芳香水果。可是却有着非常厉害的麻醉作用在里面。中了此毒的人，如果没有及时得到解药，全身将会一点一滴的麻痹，最后会因为心脏慢慢的停止跳动而缓缓死去。
身体可能不会有任何的痛苦。可是要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是何等残忍之极。
她把目光转向龙天玦，刚刚还意气风发的他，此刻已经只有眼波可以流动。不过他没有表现出害怕或者是乞怜！
依然显得平静如故，不愧是一代帝王。
刹那间，有许多念头在顾盼兮的脑海里闪现而过。她可以尽快的抽身而去，也可以乘机谈交换条件，可是善良的心灵，不允许她乘人之危。
若有若无，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顾盼兮随即从自己的发髻上面，拔下一支银簪。一支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银簪。
她旋开银簪，从里面的空腔里倒出几粒乌黑的小药丸。
取了一粒把它放在口中细细咬碎。起身走到龙天玦目前，缓慢地蹲跪下，把嫣红的朱唇朝着龙天玦的唇俯靠过去，把融化的药汁直接用自己的唇舌渡入到龙天玦的口中。
她的表情显得那么镇定自若，从容不迫。毕竟此刻，龙天玦连舌头都已经变得僵硬了，是绝对不可能自己把药咬碎后再吞咽下去。
“你需要重新的挑选侍卫了！”
她只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说道，脸上并没有因为刚刚和一个年轻男子有过唇齿的亲密接触，而应该出现的羞怯和红晕。
随即她旋身坐到龙天玦的旁边，纤纤柔荑，开始稳健地拂动响琴弦。
弹奏的依然是刚才的那一阕名扬四海的《凤求凰》。丝丝入扣，脉脉动人；如果没有亲眼看见的话，会以为依旧是龙天玦在那里抚琴。
一动不动的龙天玦，转念之间立即明白。这个妍丽的少女，会这么做的目的，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解毒。隐藏在暗处等待机会的那些人，听到琴音以后，不知道他是否中毒，断然不敢冒失行动。
一时间，感慨万千！
为什么？这个美丽似水，聪慧如斯的少女。
心，怎么会遗落在别的男人身上？自己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一国之君，却丝毫无法令她垂青！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奇，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伟岸奇男子，才可以这样深深的获得她的芳心暗许？！
不过，知不知道究竟是谁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紧紧的攥住她振翅欲飞的羽翼。她就会永远的停留在自己身边。
即使自己会由此在死后，要堕入幽暗的十八层地狱，历经重重磨难也无所谓！他在乎眼前，也要拥有眼前。
他爱她！爱得欲罢不能！爱到，想要永远的据为己有！
迟疑，只不过是刹那间。
眼前仿佛呈现出的是阿鼻地狱，一个个玄衣人没有半点儿声响，还来不及及时出招自救，就已经被刺穿了身体，割破了咽喉。
那些杀手虽然是死士。可惜，却没有一个人能轻易躲闪得过素莲过于诡异魔魅的绝命追杀！此刻的素莲已经不再是平凡无奇的使女。那么阴森诡异，仿佛是阿修罗在人世间最完美的化身！
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冲入鼻息内。
心神混乱的千禧，完全惊呆。
冷艳的脸上闪过惊恐，看见如此恐怖的情景，脑海中闪过唯一的念头：那个叫素莲的女子竟然会是那个人的弟子——
在听到琴音慢慢消失，骤然又起时。一瞬间，千禧黯然失色的脸苍白到极致。她知道自己失败了，是那么的彻底！
当夹带着劲风的利箭，森森来袭时，她竟然能清楚的听见身体被穿透的沉闷声响。就好像是冬天时用力踩进厚厚的积雪堆里一样，发出“卟哧——”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久到，她一度还以为时间已经慢慢的停顿下来了。
耳畔再也没有了那些厮杀声，呻吟声。一切渐渐的变得沉寂了下去，几乎可以聆听到鸟儿在桃花枝间欢快的鸣叫！
胃部阵阵紧缩痉挛，让她额头上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此刻的心情除了无望的恐惧，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你只要把这个药粉，放入任何一样食物和酒里让他喝下去，吃下去，等他再次的醒来时；从此以后他的眼里，他的心里，永远只会有你一个人存在……”那个显得缥缈的声音，仿佛梦魇一般在她耳边轻轻的回荡着。
她是那么虔诚痴心的以为，自己用心良苦才得到的是巫师精心配制的情药！聪明如她，如果不是因为妒嫉而迷失了双目，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就相信那些……
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渐渐滑落过她的面颊。她的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性感的薄唇，缓慢的吐出这三个字，仿佛重若千钧。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龙天玦，目光冷酷地凝视着千禧的眼。漆黑的眸里飞速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芒。
他以为，她一直会是自己最忠心不二的密侍，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背叛了他，她也绝对不会。
她——
实在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千禧挺得笔直的背脊，忽然有些微微战栗。她强忍住瑟瑟发抖的感觉，凄厉地一笑，血丝从嘴边慢慢的流淌出来。
她用满含深情的目光痴痴的看着龙天玦。看见他毫发未伤的伫立在这里，已经濒临绝望的心，终于能够平复下来。
她还以为，他已经由于她的疏忽而遭遇到不幸……
是啊！为什么呢？
为了那个，在冰天雪地里，把几乎僵硬的弱小的小女孩紧紧搂抱住，用自己体温去暖和的大男孩。为了那个，兴致勃勃的弹奏出《凤求凰》，信誓旦旦要给心上人演奏的懵懂少年。为了那个，充满雄心壮志，意气风发的年轻君主。
为了那个，他不经意的一个回眸而已。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为爱而失去主张的谦卑女子；一个因为妒嫉迷失了自我的孤独灵魂；一个本来是叫做春喜的小女孩，怀着感恩的心来到他的身边；一个永远无法让他瞩目的密侍……
不过那些话，她统统的说不出口了，死神比她快了一步，残忍的剥夺了她最后可以表白的机会。她缓慢的向前，跪倒，伏下去直直地倒在龙天玦的脚边。
在她背后醒目的钉着一支白羽箭。在她没有兵器的另外一个手上，紧紧攥着的是一个泛黄的荷。；一个通常只有男孩子才会佩戴的青色荷包。
素莲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那个荷包，抬头看了一眼顾盼兮。顾盼兮微微的点头，素莲这才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把荷包呈献到龙天玦面前。
龙天玦盯着那个荷包，有些眼熟，有些怔忡，记忆里好像见过这个东西。忽然他模糊的记起来，好像还在自己年幼时，由母妃亲手缝制的。
后来……
后来似乎是在一个狩猎的冬天，连同里面的几个小金锭，送给一户贫困人家了。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陈年往事。
可是，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千禧的手里呢？
他伸出白皙的手指拿过荷包，慢慢打开以后看着里面。不过是几片被反复折叠过的薄纸，看见熟悉的字迹，知道只是自己以前的诗稿旧作而已！
另外就是一束细细的，由孩童变成成人，弱冠礼仪式上束发时去掉的发丝！一小半玉佩的碎片！这些东西全部是自己的弃之不要的，为什么会落在千禧的手里呢？在他的记忆中她不过只是一个受过特别训练的宫女，一个密探。
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
“有看见是什么人了吗？”顾盼兮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此刻已经香消玉殒的千禧。无法想象一刻之前，她还是那样鲜活的生命，那么曼妙冷艳。
她是真的爱着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吧！致死，眼中都满含深情。只是已经爱得有些走火入魔，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别人利用的牺牲品。
“没有，箭是从山石上面射下来的，对方没有片刻停留！郡主——”素莲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不该当着龙天玦的面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