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现在不知的因果
三日后。
陈惊灵与苏唐坐在开满幸福花的大河岸边,两个小屁孩儿都仿佛有心事,沉默不语。
陈惊灵一向不多话,而苏唐在无忧镇上,那可是出了名的话茬子,如现在这般沉默如沉思者的状态,着实少见。
持续沉默之下,二人都似乎根本提不起什么说话的兴趣,也一时找不到话头,干脆继续沉默。
吹着淡淡的河风,闻着空气中他们异常熟悉但并不是多么喜欢的幸福花,整个河岸边,寂静无声。
无声到连风声都在耳中显得异常的清晰与剧烈。
大河向东,淌往不知何处,带着属于无忧镇的一群游鱼,游向了不知何处才是归处的地方。陈惊灵呆呆的望着这群游鱼消失在视线中,心想它们一定舍不得离开这里。
苏唐视线也飘在河上,但他并未注意那些游鱼,而只是在想,昨日听陈惊灵谈起三日前封叔叔硬是将一座青山搬到了河面,而那一座青山,此时在何处?
这条大河虽然深不见底,宽阔有余,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将一座山装得下的样子。多半是陈惊灵在扯谎。
二人心中各有所思,不知何时,在二人身后缓缓出现了一人。
封先生来了。
他淡淡开口,“两个小鬼,还在这里逗留作甚?不知道镇上来了客人?”
闻言,两少年同时回头,苏唐撇了撇嘴,轻声“哦”了一声。
陈惊灵的情绪明显激烈一些,回过头见到是封先生后,竟咬着嘴唇,再将脑袋转了回去——继续望着大河,望着大河中那群早已消失踪影的游鱼。
苏唐欲要起身,可强咬着嘴唇,面色明显有了剧烈变化的陈惊灵,却是伸出一只手,将苏唐的手臂硬生生扯住,不让他起身。
这时,陈惊灵扯住苏唐手臂的那只手,在轻微颤抖起来,如岸边随风轻摆的柳枝。
“怎么?”苏唐不知陈惊灵何意,遂眼睛一眯的问道。
“胡闹!”显然洞悉陈惊灵情绪因何而生的封先生一声轻喝,眉目都变化起来。
“再多陪我看一下…河…”陈惊灵知晓封叔叔的脾气,即便心中生出再多的不愿,再多的情绪也难敢与封叔叔顶嘴。遂只是抬头望着苏唐,目光中隐有雾气的低声说道。
“再多看一下…河?”苏唐知晓封叔叔先前所言的客人是谁,亦知道他二人即日起便要随同那几位客人,前往距离无忧镇很遥远很遥远的王城。但他对此并无太多的情绪,甚至心中还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即便先前有些因为要离去,而显得情绪较之平常来说低沉了些,但这低沉的情绪绝不是因为要离开无忧镇而引发的,只是那镇子最西处的铁匠,明明说好等两日便打一把上好的铁剑给自己,自己今日却要离去而拿不到铁剑的一丝幽怨。
苏唐并未真的听懂陈惊灵话中的深意,但封先生却听懂了。他所说的想再多看一下河,实则只是想要在这片故土之上,多停留一会儿。多看一看这河,多看一看这山,多看一看这些人,多看一看这个小镇。
他脸上的严肃在此刻化开,变得如一位怜惜孩儿的慈父,涌出一抹不忍。
他声音放轻,缓声对着陈惊灵有些轻微抖动的背,道,“早些回来。”
苏唐显得很听话,“哦”了一声,可陈惊陵依旧没有回答。
只是他拉着苏唐的手臂,微微一僵。
“这河…有什么好看的…”苏唐看着陈惊灵,撇了撇嘴道。
“我想看看…”封先生离去,陈惊灵那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轻声应道。
“无忧镇的河虽好看,但我听铁匠铺的铁匠说,王城中有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不知比这条河好看多少倍嘞。”苏唐眼中有光,似雪晶在阳光下闪耀。
陈惊灵看着苏唐的样子,忽然有些生气,而后面庞变得有些认真,严肃地问道,“苏唐,你在无忧镇内生活了这般久,莫非对这里没有一丝不舍?只是一心想着王城中的雪山。”
“额。”苏唐并没想到自己一句随意的话,竟引得了陈惊灵如此严肃的反问。然后他顿了顿,认真地对着他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并不觉得向往王城的雪山,就表示不念无忧镇的旧。况且,无忧镇只是弹丸之地,也没有太多值得我眷恋的地方。”
“这里的人,这里的土,这里的山,这里的河,这里的种种,在我看来不是都比王城强了太多。至少,我并不喜欢王城。”
陈惊灵也并未再用太过认真的语气对苏唐讲话。
“这只是你。”苏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然觉得如此与陈惊灵讲些没用的道理很无趣也很伤神,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你说,无忧镇外的天地,究竟是怎样的?王城中有雪山,那里是不是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我有些怕冷。”陈惊灵依旧对遥远的王城有些抵触,多次被提及雪山,他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不屑道。
“王城中有很多斩妖师与封妖师,他们时常与强大的妖灵战斗,翻手间便摧山断岳。”苏唐说得眉飞色舞,眼中满是期待与光亮。
“封叔叔也经常带我们上山打猎,我觉得也很威风。”陈惊灵撇嘴表示不屑。
“王城中有很多宝剑,那些剑,可不像镇子里铁匠铺那些用精铁炼制的,而是采集了很多天地珍贵元石锻造,一剑可轻易斩断一座山。”
“我们又没有真元,用那些宝剑也发挥不出威力来。”
“王城中有很多修行战法与真诀,威力无双。”
“你读书太少,拿着一本战法真诀,却又能看出几分玄妙?”
……
“王城中…哎呀,反正王城很好,我们在这里怎么拌嘴争执,却也改变不了同去王城的结局。你可以在嘴上胜过我,但却无法改变封叔叔的决定!”
苏唐即便是镇上出了名的鬼灵精,话茬子,但对上偏执的陈惊灵,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甘拜下风。可少年争胜,却也无心,他知晓陈惊灵念旧,不愿离开无忧镇,于是知道那些话可以戳到对方痛处,遂只求争胜,不求伤人的将那些伤人的话,如刀子般说了出来。
即便无心之话,但仍旧锋利,仍旧伤人。
陈惊灵不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呆呆的望着大河。
真的要走了么?真的非要走么?
陈惊灵的心思真的很清澈,他觉得无忧镇很好,生活很惬意,即便这里生长了很多他并不太喜欢的妖异的花,他也一点不在乎——因为,这里有更多善良的人,更多熟悉的土,更多令他舒服的气息。
如果真的要向前走,脚下的路,真的是自己的意愿么?
如果,王城真的比无忧镇更好呢?王城中有战斗,自己不是很喜欢热血的感觉么?王城中有最强大的战法,自己不是对封叔叔教的一招一式,都拼命去学么?王城也必定会有勾心斗角,弱肉强食,可自己生活在这片天底下,这些规矩,不是迟早都要去面对,去接受么?
自己十六岁了,应该算是一个男人了。
无忧镇中很好,可真的很好么?
陈惊灵望着平静向东流去的大河水,脑子里很乱,但却无比的清晰。
他现在很挣扎,很纠结,可如若自己顺着自己心意去走的话,他仍旧会像苏唐那般,对王城很向往,即便,这个想法不是此时出现,而是一年后,两年后。
而现在,他还放不下,究竟是为什么?
真的只是因为他很眷恋脚下这片土,眼前这条河,与身后这让他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无忧小镇?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他这一次必须走。
而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纠结的因果,迟早会明白。
只是,他很想知道,自己此时在纠结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会明白?明白之后,那时的自己会与自己今日的挣扎,是否态度一致?
是一种天生对此地便饱含留恋的感觉?还是已经根植在自己灵魂中的小镇中的气息?
他无法印证,因为他现在脑子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