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很多人的大脑开始变得空洞。这种空洞越来越强烈地抗拒繁杂的复习，充满了乏味疲惫，让人惶惶不能自处。
这种情绪就连年级成绩最为优秀的同学都不能幸免。不过，他们都尽力掩饰起来，想尽办法保持平常心。
我在一旁观察着我的小伙伴们，深深为他们感到同情。啊，水深火热的高考前综合症！
而相比较之下，18岁的叶明珠算是最淡定的一位了。除了我的安慰，更是因为她本身就是那样的人，对所有人都奉为至上的东西，她总会叛逆般，把之踩于脚下。所以当大家都焦虑的时候，她反而不那么焦虑了。
由医院回来后，她休息了十多天，终于感觉没什么事了。但有些东西她忽然就没法再隐藏。
她忘记了我刚回来时提醒过她的话，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对李琛好。
因为她喜欢班得瑞的轻音乐，她就把磁带都拿去给他；她的英语比他好，她就把自己三年的笔记都拿去他；甚至因为早上在校道上看到青翠欲滴的槭叶牵牛叶子，为了让他可以分享到她看到美时的那份惊喜，她突发奇想，把那些可爱的叶子拿去照相馆过了塑拿回去送给他。
一开始李琛还是挺感动的，但慢慢的，他就受不了了。
有一次，叶明珠做了一套觉得很有代表性的卷子，兴致勃勃又拿去给他。他终于忍不住了，眉头微皱着说：“你不用什么都想到我的。”
“嗯？”她看到他并不快乐的表情，心里顿时就沉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有合适自己的……方法和，习惯……”他望着她突然就失去了光泽的眼眸，于心不忍，只得又缓和了语气。
18岁的叶明珠仰望着他，但总是无法看清楚他那犹疑不决，虚无飘渺的目光中真正的想法。她忧虑地问：“你是不是对高考感到了压力？你的成绩那么好，一定会考上理想的学校的！我相信你！”
李琛却笑了，带着嘲讽的意味：“你相信我？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你凭什么相信我？我跟你不一样，我的成绩跟你的根本没法比，你知道吗。你不要对我抱有太多的期待。”
她被他突然失去耐心的话呛住，定在那里。
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越来越感到无能为力。叶明珠不知道，她的热情和没有保留对于李琛来说，是一种压力。
又到了周末。下午放学后，几个男生觉得最近太沉闷，想要热闹些的气氛，不知道是谁提出到外面去吃大餐，然后大家便一致赞成，大队人马热热闹闹地出发。
18岁的叶明珠安安静静地收缩着身体走在边上。她的目光不时掠过走在前头，嘻哈玩笑的李琛。我就像观众一样在边上看着他们，安静得像个影子。
到了大排档，叶明珠有些无措站在那，看着别人都找了位置坐下。她觉得李琛好像是故意的一样，坐在远离她的地方。而清菊则坐在了他的身边。
叶明珠越发的沉默了。她在元亦的旁边坐下，一声不吭地等着上菜。
清菊和李琛都是那种在公众面前落落大方的人，他们适时地说笑两句，调动大家聊天的兴趣，还主动给小伙伴们递茶，拿碗筷，他们得体的举止和言谈，使他们很容易在同学中突显出来。
18岁的叶明珠低头默默地夹着菜，忽然有一个同学叫她：“叶大哥，你成绩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武器啊，说出来同我们大家分享分享呗！就快高考了，你最近是怎样复习的？”
其他人听到“叶大哥”这个称呼都笑了起来，纷纷说：“就是，有什么秘诀吗？……”
叶明珠抬起头，脸红了。“哪里！我只是死读书罢了，什么都不懂……”
大家便笑，“用得着这么谦虚吗？”
事实上叶明珠并不是谦虚，那是她的大实话。她一直觉得自己除了死读书，一无是处。别人眼中的了不起，在她看来，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她看着清菊和李琛笑盈盈地坐在那，忽然觉得他们排在一起真的很好看。不要问我怎么知道她心里想的，因为她就是我。当年的我，心情就是这样的。
大家的突然关注，让她有些紧张。她觉得自己吃个饭都不能像清菊那样优雅好看，读书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她伸筷想要夹一块肉，不料竟然没夹稳，一下落到了元亦的汤碗中，汤一下溅到他的左手上。
“啊，不好意思！”她顿时窘红了脸，慌张地拿纸巾帮他擦。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元亦赶紧说。但话已来不及，她笨手笨脚地把整碗汤都带到了他的怀里……
于是饭桌上一下乱起来。
等这骚动再安静下来，我看到18岁的叶明珠满脸通红，垂着头扒拉着饭粒，再没有夹过菜。
她一定是丢脸得想要死掉。28岁的我对这样的事不会再觉得怎样，可是18岁的我受不了。她一直就觉得自己不够漂亮，呆头笨脑，手跟脚一样。虽然她的成绩很好，但是她从来不觉得成绩好可以当饭吃。至少她觉得她的好成绩不会帮助她得到李琛的喜欢。她一直觉得，如果让她选择好成绩，和清菊的好气质好脾气，她愿意选择后者。
虽然她没有经过封建思想洗礼，并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她生来就知道，一个可爱的女孩比一个聪明的女孩更容易得到别人的关心和爱护。
所以，在饭桌上出了丑后，18岁的叶明珠觉得好像天都塌下来一样糟糕。
“我看上去是不是特别可笑？”她问我，眼里泪光闪闪。“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厌恶？”
我摇摇头。“没有，你想多了。”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知道！”她沮丧地低头往前走，大概也觉得为这种小事而哭既丢脸又无聊，所以就那样噙着泪到底没有哭出来。
“她怎么了？一个晚上都怪怪的。”元亦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和我并排着走。
我又摇摇头。最近我不大喜欢说话，所以老是摇头。
元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的表情，然后突然欢快地追上18岁的叶明珠，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把她逗得扑哧一笑。
等我走近了，元亦就说：“哎，我们去喝酒怎样？”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当年我第一次喝酒就是这个家伙的杰作。但现在怎么时间又提前了？
我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醉酒的丑态，全都是拜这个可恶的家伙所赐！那是高考后领了录取通知书后的事。我彻底失了恋，然后元亦邀我去他家玩。然后第一次喝了酒。我想起在他家的那些事，现在都觉得心情无比复杂，丢脸至极！
我瞪着他，半晌才说：“随便你们。想喝就喝吧。”
我们三人到了一个路边摊，元亦一坐下去就叫来服务员，“麻烦这里要三支啤酒。”
“珠江可以么？”
“可以。”他说。我和另一个我对此都没有异议。管它什么牌子，酒不都是一样么。
“一人一支，怎样？”他问。
18岁的叶明珠用筷子敲着杯碗，无所谓地说：“随便。”她现在已经不注重仪表了。反正看到她这样的人，除了我就是怪人元亦。
一支啤酒下肚，叶明珠苦恼起来，她大喊大叫：“妈的，没醉！”
于是元亦把他喝了一半的酒瓶递给她，说：“我喝过的，要不要？”
她粗鲁地抢过去，仰头又继续喝。
我看了眼她，目光又转向元亦，说：“你是故意想看她喝醉的样子吧？”
“没有啊。她想喝，我不过是满足了她的心愿而已。”
哼，他当年也是这个说法！
叶明珠很快又灌完了那半瓶，嘟哝着：“啊，还是没醉……”
元亦便说：“没醉也没办法了，老板说没酒了。”
“啊，是么？老板真小气！”叶明珠继续嘟哝着，迷离的眼睛四处望。
我知道，好戏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对我说：“叶明珠，我想上厕所！”
元亦扑哧就笑了出来。
我瞟了他一眼，心想，你就乐吧。
我面无表情地说：“这附近没厕所。”
“那，那怎么办？”她苦恼地皱着眉头，“我忍不到回学校。”
我看了一眼元亦。他也正看着我。
“你带她来喝酒的，你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啊？”他好笑地看着醉得迷迷糊糊的那个我。
“我不管，如果她尿在身上，等下就要你背回去！”我冷酷无情地说。
“……叶明珠，你怎么对自己都这么狠？”元亦很无语。
我懒得理他。这剧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只不过提前了而已。
元亦结了帐，然后把我们带到一个稍偏僻的地方，那附近都是些待拆迁的残垣断瓦。
“你们去吧，我在这把风。”他说。我没说话，也站在那。
“你不去么？”他问我。
“我不用。”我淡淡地说。
“你陪她去不行吗？”他有些惊讶。
“我陪不了她。要陪你陪。”我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你好狠！对自己也这样！”元亦对我伸出大拇指，半嘲笑地说。
我冷笑。“是你对我这样好不？”
“我？”元亦似乎被我的话气到了。“我怎么了？她要这样，我阻止得了吗？”
我本来还想顶回去，却忽然词穷。是的，他能阻止得了什么？我想起当年的事，忽然也觉得我生气得有些不合道理。他又没欠我的，我为什么觉得他应该阻止我的发疯，维护我的尊严？怪不得他后来骂我自私，说我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
这时，不远处传来“嘘嘘”的声音，我和元亦顿时就是一怔。
我脸上的表情没变，只是温度升高了而已。
……
“为什么要我来背她？她跟我什么关系？”元亦在我的后面大叫。
“现在除了你在这里，还有别人吗？你觉得我这个小身板能背得了她吗？我现在比她可是轻了5斤。”我理直气壮地说。
“行，就当我欠了你的！我告诉你，绝对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你放心好了，没有下一回，我可以向你保证。因为你再也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我两手作喇叭状，对他保证说。
“……叶明珠，碰到你算我倒霉！”他背着差不多一百斤的叶明珠，怔了怔，然后咬牙切齿地说。
我在前面背着手轻松地走着，笑得肩膀直抽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