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朦朦胧胧地有些亮，拴柱便和另外四个人，赶着车，拉了一些柴禾，到屯北岗子上打墓去了。
天渐渐地亮了。风又慢慢地刮了起来。天还阴着，很寒冷。
一切准备妥当，七点刚过，棺材抬到了马车上。小海举着丧盆跪在灵车前，金宝陪着他。随着一声“起灵”，金宝对小海说了声：“摔！”
小海一下将丧盆摔在地上，随后接过金宝递过来的引魂幡，由金宝陪着，上路了。
孙洪昌父子俩的唢呐，也随着一声“起灵”，悲怆地鸣响起来。
灵车起动，哭声响起。
小凤哭得很伤心，赵大妈和翠花一边陪着落泪，一边劝说着。徐桂芝双手捂着脸哭嚎得最厉害，越劝哭嚎的声音越大。
天空又稀稀落落的飘起了雪花。
灵车缓缓地出了屯子，向北岗子蠕动着。小海扛着引魂幡走在灵车的前面，白色的幡条随着“呼啦啦”地响着，上面写着：
金童玉女来引路
接引亡灵上西天
唢呐吹出的出殡调，凝重，悲怆，凄凉。一老者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为死者的鬼魂买路的纸钱，一边走着一边将纸钱撒向路的两旁。小凤和送葬的人跟在灵车的后面。小凤的脸上仍旧挂着泪水，可以明显地看出她内心的伤感。翠花的脸上也露出哀痛。徐桂芝神色漠然，眼光不时地同走在灵车旁的杨大发瞟来瞥去。
灵车来到了北岗子，到了墓地。墓穴已打好，灵车停在了墓穴旁。
唢呐声骤然悲怆的长鸣一声，停了。
风在刮着，雪在下着。四野里，树木被风吹打得发出了一阵阵的唿哨声，地上没有被雪盖没住的枯黄的野草，被风扫动的“沙啦啦”作响。
两只乌鸦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在了跟前的一棵老杨树上，“哑哑”地叫着。
开始下葬了。棺木从车上抬下来，放进了墓穴里。小海扔下了头一锹土，接着，人们便开始扔起土来。
一座新的坟头起来了。
小凤和小海跪在坟前烧着纸。纸灰被风卷起，像无数块黑纱在空中飘舞，越飘越多..
送葬的人们回来，吃过饭，便都各自回去了。
这时，徐桂芝过来对小凤说：“凤儿！剩下的事儿你就自己忙火忙火得了，我有点儿累了，想躺一会儿。”
说完，便走了。
小凤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仍旧默默地收拾着东西。
雪已经停了，天空也打开了，但风仍在一个劲儿地刮着。太阳也要坠下了西山，一天就要过去了。
赵大妈和翠花没有走，她们在帮着小凤忙火。赵大妈最后看看没啥要紧的事情可做了，说：“凤儿！我先回去看看，也不知道你金宝哥回去烧没烧炕，喂没喂猪，待会儿我再过来。”
小凤对翠花说：“舅妈！你也回去吧，天都黑了，鸡猪还没有喂，要是回去晚了，姥姥和舅舅又要唠叨了。”
翠花迟疑了一下说：“好吧，那我也回去了。”随后又说，“对了，凤儿！你妈妈她今天晚上恐怕还不能回来，你一个人如果不敢在屋里待，那就也过去睡吧。”
小凤摇摇头说：“我不怕，这是我的家。舅妈！你昨天晚上也是一宿没睡，还是快回去吧。”
翠花抚摩了一下小凤的头说：“凤儿！想开些，你爹他虽然走了，可他却不希望你有什么事儿。”
“舅妈！放心吧，我没事儿。”
“那我也回去了。”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小凤独自坐在那儿，两眼直直地望着前面。屋里一会儿比一会儿地暗下来，她没有打灯。爹爹活着时的身影儿又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泪水不知不觉地又从她的眼里流淌下来。
这时，赵大妈又过来了。
“凤儿！天都黑了，咋不打灯啊？”
小凤忙用衣袖擦了擦泪水，说：“大妈！没打灯。”
说着，打亮了电灯。
赵大妈心里明白，说：“凤儿！大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呀。你昨天晚上一宿没睡，今个儿又一天没吃没喝，这可怎么行啊！你爹他就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也不会高兴的。来，快把这碗面条吃了，这是我刚做的，里面还特意卧了两个鸡蛋，快趁热吃了吧。”
赵大妈说着，将手里端的一碗面条放到小凤的跟前。
小凤望着碗里的面条，泪水不由得又在眼圈里转起来。
“大妈！你对我可真好。”
“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什么也不要想，快把面条吃了。”
“大妈！我不想吃。”
“不吃怎么行，这可是大妈特意为你做的，你要是不吃，那大妈可要生气了。”
赵大妈又端起那碗面条，递到小凤的面前。
“那..我吃。”
小凤接过赵大妈手中的面条碗，尽管她强忍着，但泪水还是默默地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下来，滴落到碗里。她把头埋得很低，生怕赵大妈看见，将面条和泪水一同咽下肚里。
赵大妈看着小凤把面条吃下，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说：“这就对了。屋里还有，来，大妈再给你盛点儿去。”
“大妈！够了，不用了。”
“真的够了？”
“真的够了，大妈！”
赵大妈看着小凤，心里不由得涌出一种怜惜的感触：多么可怜的孩子，又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啊！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往后可怎么办哪？
“凤儿！看来你妈和杨大发的事儿是定型了，你可要好好想想，往后怎么办哪？”
小凤说：“我是不会跟她去的。”
“可你的年龄还小，又是个女孩儿家，怎能独门过日子。再说，你妈她也不会让的。”
“反正我是不会跟她去的。”
这时，翠花忙火完家里的活计又过来了。
赵大妈说：“翠花！你都够累的了，怎么又来了。”
翠花说：“过来看看凤儿，她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没喝哪！”
赵大妈说：“放心吧，刚才我擀了碗面条端来，她已经吃下了，没事儿的。凤儿能有你这么好的一个舅妈，可真是她的福气。”
小凤说：“舅妈！你来了，要是叫姥姥和舅舅知道了，又该挨他们的说了。”
翠花说：“没事儿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
赵大妈说：“就是呀。凤儿是个明白孩子，你爹是不会白疼你一场的。”
小凤的心里一阵阵地翻腾着。自打她记事起，她没穿过妈妈给她做的一双鞋，一件新衣裳，是赵大妈，翠花舅妈和屯里一些好心的大娘，婶婶们帮着她，接济她。有一次，翠花舅妈偷偷用三块钱为她做了一件新衣裳，不知怎么被姥姥知道了，还挨了舅舅的一顿打。翠花舅妈一直没有说，是后来爹爹不知在哪儿听说后回来告诉她的。
“大妈！舅妈！你们对我真好，倒像是我的亲妈妈。”
赵大妈说：“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还不都是些举手之劳的事儿，算得了什么。你妈她也是因为和你爹不和，一时糊涂，现在你爹他不在了，你妈她对你也许会好起来的。好歹你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嘛，虎毒还不吃子哪！”
过了一会儿，小凤看看天已大黑，说：“舅妈！你还是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儿。”
赵大妈说：“翠花！你就回去吧，这有我哪。今晚我就在这儿陪凤儿睡了。”
小凤说：“大妈！不用了，都够劳累的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我不怕。”
赵大妈说：“那怎么行，你一个闺女家，岁数还小，冷不丁地怎能一个人在屋子里待。我家你金宝哥好歹也是个小伙子。”
小凤说：“大妈！我真的不怕，你们就都回去歇着吧。”
赵大妈看了看小凤，思忖了一下说：“那好吧，可有什么事儿你就赶紧喊大妈，知道吗？”
小凤说：“我知道，大妈！”
赵大妈说：“那我们就回去了。”
赵大妈和翠花走了。
小凤一个人坐在屋里，觉得有些冷，有些孤独，心里空落落的没有靠处。她困乏了，但却没有睡意。她站起身，在屋里走着，看着每一样东西，尤其是爹爹活着时用过的，不由得感慨万端。她依着门框站着，想起以往，想起爹爹，想起妈妈，还有弟弟小海，心里又悲又伤..
不知是谁家的收音机在响着，正播放着《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
小凤听着，心里一阵的心酸，难过的泪水又默默地流了下来。她不知不觉地也随着唱了起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