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赤手空拳打天下,他必须以一个组织为基础,二十世纪前半叶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两个人正是以此成就了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业,所以,从得知陈贞慧在肃宁那一刻起,宋乔就打算以他为突破口投入东林集团。之所以选择东林,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无论哪个东林人都有一颗发热发光的心,无论哪个东林人都可以为了天下道义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生命,像这样的党团组织在人类历史上即使不是绝后的也毫无疑问是空前的。这一点,正是挽狂澜于即倒、缔造大明四月天最可贵的品质。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因素,两年后万历老儿撒手归西,东林将全面执政,成为大明的执政党团,那时就可以借助朝廷力量实现自己的抱负与理想。总之,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东林的缺点丝毫不会影响它的伟大。
但是,现在宋乔只能思想上入党,毕竟,东林门槛太高,就凭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更不用说东林目前处于被打击被压制的状态了,等等吧,大仲马不是说了嘛,人类的智慧蕴含在两个词希望和等待里。凡属过去,皆为序曲,就让这与陈贞慧的第一次会面成为日后加入东林的第一章序曲吧!因为陈贞慧是东林党魁陈于廷的儿子。
因此,面对陈贞慧的逼问,宋乔非常注意策略,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尖锐地反问:“抚顺守将李永芳,你可知道?”陈贞慧楞了一下,一脸茫然地摇摇头,登时预感到情况不妙,因为大明朝太骄傲了,根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过抚顺守将的人选问题,甚至连李永芳这个名字也很少提到过,是的,对抚顺之战朝臣们太大意太敷衍了,大家都在混。
看到陈贞慧神情严峻,穗儿斟一杯茶捧过去,宋乔略略一停,继续说道:“李永芳首鼠两端,没有必死之心,抚顺必定不战而降:守备王命印、把总王学道、唐钥顺,三人壮士也,马革囊尸;抚顺丧师,大明之虚弱昭然若揭,东虏兴矣!”宋乔一口气说完,抿口茶望着陈贞慧。
陈贞慧神色越发严峻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宋乔说得这几个人他一个都没有听说过,抚顺之战他也从没有看得很重要,从这一点看,他和那些邪当乱臣没有多大差别,唉!看来救济天下还要加强学习,多多磨练,可眼前这人怎么就这么清楚呢?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说得是否属实?
宋乔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说道:“今日四月十四,抚顺陷落就在明天。我说得若有一丝偏差甘愿接受国法惩治。”说完便不再言语。陈贞慧紧紧盯着宋乔,声音低沉地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到底是什么人?”宋乔早有准备:“所谓见微知著,把人看透了,一切就都看透了,曹操料何进之败,郭嘉料袁绍之败,就是这个理儿,宋某自幼游历辽东,对抚顺诸将甚是了解。”陈贞慧啊了一声,似乎很随便地问:“说说李永芳,他为何会不战而降。”
宋乔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李永芳根本不是虏酋努尔哈赤的对手,投降才能活下去。”陈贞慧眉毛一挑:“投降?身为武将,血洒疆场才称得上死得其所,岂能苟且偷生,简直是奇耻大辱。”宋乔毫不示弱:“李永芳守边数十年才熬了个五品的游击,大明对他有何深恩?无大恩而求人去死又有几人做得到?”陈贞慧看了宋乔一眼,慷慨吟道:“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宋乔听陈贞慧随口吟出白居易的《观刈麦》,不禁佩服他的才学与机敏,但宋乔想让他发现问题的症结,于是轻叹一口气:“富贵不淫,威武不屈,那只是孔孟的一厢情愿,圣人君子才做得到,李永芳不想作那样的人,他是个很现实也很有见识的人,他已经算准,投降一定前程无量,福泽子孙。”陈贞慧听宋乔这样说,不禁瞠目结舌,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想做君子圣人,那和畜生又有什么不同,不过,这个宋乔说得听起来也蛮有道理。
话说到这个程度是不能再说下去了,穗儿道:“两位公子喝口水,我和桐儿吹奏一曲。”陈贞慧在短短时间里,内心经历那么频繁那么强烈的震动,感觉很疲惫,宋乔也累的够呛,要知道中国的历史教育向来注重宏大叙事而忽略细节,为了不出现细节错误,他可是绞尽脑汁,调动了一切脑细胞。
一萧一琴演奏起来,曲意深长,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是渔樵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