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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恶魔!

天际,一声闷雷猝然响起,雨,落下来。

她凄厉的哭叫声与猝然劈响的雷吼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哀鸣,雨水,在她脸上淌下,她却没有抹去。她绵长的哀哀悲泣,宛如杜鹃啼血,瘦削纤细的肩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狂溢的泪水不住从她捂住脸的十指中渗出。

她想跟着跳下去,但她动不了,只能跪坐在悬崖边,看着下面翻腾的河水,突然不再哭,也不再叫,只是呆呆地看着悬崖下河水汹涌地奔流。

他死了!

脑海里,一个声音告诉她。

他死了,再也回不到她身边了。

他死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死了……

她将拳头塞入嘴巴,阻止自己溢出口的恐惧呜咽,但那无济于事。

理智被撕裂了,混沌的迷雾蒙蔽了心志,她呆滞的眸子眨了一下,继而神色怪异地哧哧傻笑起来,蓦然又大笑起来,笑声仿若呕心沥血。

最后,再也止不住地仰头尖啸。

她彻底崩溃了……

该死!

安德鲁看着慕容悠像负伤的野兽般蜷缩在一角不住地簌簌发抖时,他有种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的感觉。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想起那日,她在雨中不断地尖啸,不住地用手撕扯着头发,最后承受不住地昏了过去,他将她抱了回来,经米修的诊断,她精神异常,完全将灵魂隔绝在了黑暗中,由于刺激过度,她有流产的迹象,所幸米修医术高超,保住了孩子,也保住了她的命。

但,她疯了。

是他逼疯了她,让她彻底崩溃。

他一把抱起她走向床边,她的眼神涣散,没有一丝清明,似乎不认识他,她的双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全是自虐的痕迹,手掌处则是啃啮的咬痕。

那陌生、失望的眼神,刺得他好疼。

“别咬手指头。”不想见她继续用牙齿肆虐自己的指头,他伸手温柔地想拉出她的手掌。

当他攫住她的臂膀时,她忽然发出尖叫,握拳不住地捶打他。

尽管耳膜似要被震破,安德鲁还是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谁知她突然抓起他的手,朝虎口处狠狠地一咬。

他不设防地一痛,却不缩手。

“咬吧!”看着红色的液体从虎口处滴落,他在心底苦笑,“咬我,总好过你自残。”

她脑袋一低,狠狠地咬下去,那模样仿佛是要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头。

安德鲁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任由她咬着,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发,她一震,抬头看着他,嘴边还溢着他的血,当她看清他的时候,空洞的眼神里,只有惊惧和恐慌。

“恶魔!!恶魔!!”她尖叫,瑟瑟发抖的身体一直往后退,仿佛他是最凶恶的野兽,她闭上眼,抱过一边的枕头,蜷缩在床角,不住地发抖,“恶魔……恶魔……”她哭着,叫着,怀里的枕头被她抱得死紧,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赎。

他凝视着那瑟缩的身子,多希望她能睁开星眸注视自己,多希望她能再恢复原来的伶牙俐齿,即使是咒骂他,他也甘之如饴。

“怎么回事?”米修携着药箱从房门口突然出现。

对于多出来的另一个人,她的反应是再度尖叫,并且不停地撕扯着头发,猛地,她看到米修手中的针管,“不要,恶魔……不要过来!!”她像个无助的小女孩,甩着头,发丝飞扬,沾着她的泪,惊恐地看着逐渐接近他的米修。

“啊!!”她凄厉地喊着,躲避他伸来的手,紧贴着床头的墙壁,抬脚踢踹,开始极力地捶打周边的一切。

唯恐她的力量伤害到她自己,安德鲁急忙紧紧地拥住她,压制她挥舞的双臂。

“该死!米修,快想点办法!”他吼道。

被他禁锢住的悠因他的碰触恐惧到了极点,奋力用指甲抠挖他的手臂,嘴里不停地发出尖啸,但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跳脱,她害怕极了,猛力用头去撞他。

剧烈的痛在安德鲁额际蔓延,浓稠的血滴落下来,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根本毫无察觉,拼命地用头去撞他。

“压住她,别让她伤害自己!”米修冲了过来,针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她的上臂。

其间她还是不合作地扭动,宛如发狂地又吼又叫。

渐渐地,药效发作,她变得安静且温驯,米修立刻上前替她止血,以及包扎伤口。

她虚软地倒在床上,安德鲁想要抱紧她,但她却整个人后退,然后躲在毯子下面不时发抖,纤细的手臂环抱着自己。

“恶魔……恶魔……恶魔……”她低叫着,用恐惧惊慌的眸子戒备地看着他。

“你给她打了什么?”他挥开欲替他包扎伤口的米修,随意地用手抹去额上的血。

“安神用的,可以让她使不出力气来。”米修看着她,怅悯、无力感充斥他全身。

“恶魔……恶魔……”她却只是不安地反复说着同样的话语,一遍又一遍。

安德鲁只能一边看着她,一边低喃着连他也自觉多余的话语。“不会有事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没用的,她的心神封闭,根本听不见。”米修是旁观者清,从医学上来说,这就是自我封闭,她现在对外界根本不会有反应,灵魂和肉体已经被狄克的死给分裂开来。

她现在叫嚣,挣扎,自残,完全是神志丧失情况下的无意识行为。

安德鲁灰色的眸子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挫败。

“治好她,你能做到的。”

米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何尝不想治好她,但心病还需心药医,能救他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死了。

“我恐怕她一辈子都会这样!”当伤害到了连灵魂都可以放弃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治好她了。

安德鲁有些不明白他的话,半晌后,终于解读出他的言下之意,倏地沉下了脸,眼底蓄积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你都要治好她。”他凶狠地揪起米修的衣领,额上未止血的伤口让他看起来狰狞无比。

米修眼神一暗,他不是神仙,他无法去救一个没有灵魂的女人,但有一件事,是他能做的。

他深沉地吐出一句。“我只能保证她安然地生下孩子。”

“我不要孩子,我要的是她,我只要她恢复健康。”他野兽般地发出低鸣,看着她这副模样,他已经无力去奢求什么了,只要她好起来,只要她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

“若她自己不肯面对现实,那么谁都没法救她。”米修硬下心肠将事实摆在他眼前。

“不!!我不相信!!”安德鲁揪紧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咆哮着,他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该死的,你看看她的样子,她疯了,你明白吗,她疯了!!”米修反手抓住他的手,知道他无法接受,但这是事实,而造成这个悲剧的,就是他,还有自己。

“她没有疯,她只是病了……只是病了……”安德鲁甩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真的好爱她,爱得如痴如狂,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哪怕只是她浅浅的一笑,但为什么上天总要夺走他想要的东西?他只是想要一个女人的爱,为什么连这么微小的请求,上天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看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她不止一次地伤害自己,他的心被刺得千疮百孔,视线缓缓移向已经被药力征服而昏睡的她,他只能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他又一次伤害了她,伤得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心里的痛像是无尽的深渊,引得他不断地坠落。

他后悔吗?

不知道。

虽然她的崩溃让他心痛如绞,但他内心那股近乎偏执的疯狂依然告诉他,他要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属于他,他宁愿日日夜夜被这种痛纠缠,直到坠入地狱的那一刻。

人人都说他冷酷无情。

一串低低的闷笑不由自主滑出他的口,痛苦的声音带着三分自嘲,他若是无情,又岂会受这焚心之苦……

“香……”他拥她入怀,让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即使在你眼里我是恶魔,我也不放开你,这颗恶魔的心,一生一世都只为你而跳动,不如让我们就这样彼此折磨,互相纠缠到死吧!”

“安德鲁……”米修说不出安慰他的话,这个男人爱得太深,深得饱受情爱的折磨。

良久之后,安德鲁才放开她,将她轻柔地放在床上,细心地替她盖上薄被,深深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扭头看向米修。

“她这样的身体,安全生下孩子的几率有多少?”

“她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现在可以用少量的安神剂减缓她发病时的伤害,但等胎儿逐渐大起来的时候,她的激动很可能导致流产,如果不当的话,会因流产而大出血。”

“把孩子拿掉!”没有任何犹豫,安德鲁直接说道。

米修吃惊,“难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是不是因为……”

安德鲁抬手打断他的话,俯下身子,轻吻着沉睡中的悠,“我不许有任何威胁到她生命的事,一丝一毫都不许有。”

“安德鲁,我可以保证……”

“我不要你的保证,我只要她平安地在我身边,她的身体那么虚弱,怀孕对她来说太辛苦了,趁着现在,拿掉它。”他说得平淡无奇,对他来说,她才是最重要的。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身为医生,他当然知道这个做法是最好的,慕容悠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怀孕只能是负担,趁着现在胎儿还小,以他的能力,可以保证她绝对不会有任何损伤。

安德鲁冷然地点头。

“即使以后,你都不会有孩子?”米修追问,以慕容悠现在的状况,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法碰她。

“无所谓!!”

“真的不后悔?”他不死心地问,即使不是在他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拥有的,但毕竟是他的骨血,更重要的是,那是他和慕容悠的孩子,他最爱的女人正怀着的孩子。

“有她足够了。”他心意已决。

沉默了好久,米修叹道:“好吧,过几天我会替她做手术。”看他不再说话,他默默退出房间。

轻关上门的那一刻,米修倚靠着墙,点燃一根烟,袅袅的轻烟,迷蒙了他的双眼,突然他眼中闪出一道精光,掐灭了烟之后,他下楼梯,并掏出手机。

“我是米修。”他对着手机说道,“我要你做一件事,不管你是贿赂他们,威胁他们,警告他们,还是杀了他们,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你把那套设备弄到手!什么?犯法?”他嗤笑道,“我犯的法还不够多吗,不在乎再多加一条。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我要那套设备,一定要得到,明白吗?还有,我要那个老家伙,对,没有他不行!”他静静聆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就算用绑也要把他给我绑来,没错!好,我等你消息。”说完,他挂了电话,走到楼梯弯角处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

安德鲁,欠你的,我终于有机会还你了。

三天后,发生了一件震惊医学界的事情,国际各大报纸都纷纷刊登了这条惊人的消息。

世界著名的人类基因学专家法米拉博士神秘失踪……

这是一间极为干净的房间,雪白的墙砖,雪白的地砖,没有一丝的污垢在上面,干净得即使是食物掉在地上,都能马上捡起来吃,而不用洗一下。入眼的一切都是雪白的,仿若通往天堂的门扉。

只是,在墙角一隅的角落里却堆满了猩红色的纱布,像一座殷红的小山。不断扔过来的血红色纱布继续在最顶端堆积着,鲜红色的液体渗出棉制的布料汩汩地往外流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偌大的空间里,不时传来空气被压缩的声音,一起一伏,夹杂着嘀嘀的声响,随着不停堆积成山的棉布往上看,能看到一张简陋的床,以及天花板上一盏常用于手术的无影灯。

灯下,有两个忙碌的身着白色衣袍的人,看形貌,一个是男人,而另一个则是窈窕的女人,但不管哪一个,似乎都专心着手上的工作,一刻都未放松,即使看不清他们的脸,也知道此刻他们的表情都是极为凝重的。

室内唯一的床上,正躺着一个男人,他青灰色的脸庞被雾蒙蒙的氧气罩遮去了一大半,但依稀可以看到他脸上有着一道道血痕,几乎是皮开肉绽的,那些伤痕已经被处理过,但仍显得触目惊心。

他的气息微弱,即使戴着氧气罩,看来呼吸也相当的困难,如果不是氧气罩上那一团团白雾,没有人能看得出他还活着,还在努力地呼吸。

他正在接受手术,没有人能确定他是否能熬过这第六次手术。

是的,第六次。从十天前,他被人从冰冷的湖水里救上来开始,这已经是第六次手术了,而每一次都命悬一线,但隔不了多久他又会被送上这简陋的手术台,手术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一次比一次更危险。

他快死了。

但,每次在生与死的一刹那,他又都挺了过来。

呼吸,他一直拼命地在呼吸,他用呼吸诉说着求生意志,更是告诉别人,不要放弃他,而他更不会放弃自己。

然而,这一次他的胸腔由于肋骨断裂而插入肺叶的关系,大面积地积血,鲜血大量地涌出,无论怎么止,都止不住,这也是那些沾血的纱布为何会堆积成山的原因。

最要命的是,他的血型非常特殊,所以手术必须在减少失血量的情况下艰难地进行着。

突然间,昏迷中的他重重地咳了一声,透明的塑料氧气罩立刻沾上了猩红的血色,不断从空隙中渗出,沿着他的嘴角滑落。

“糟了,血进入气管了!!”正在用吸血机回收多余血水的罗马斯大喝一声,一双蕴满疲乏的褐色眼睛立时瞪大,由于戴着湖绿色的塑料帽子和口罩,他的容貌看不太清楚,但从脸颊紧绷的肌肉看,他早已惊骇得无以复加。

一旁同样身着白袍的阿洛拉,也在同一时刻倒抽一口凉气,更是夹杂着几许哭腔,“不行,我止不住他的血。”她不停地甩着头,戴着塑胶手套的双手用棉布紧紧地按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

“该死!!”罗马斯咒骂着,他回头看着身后一台台记录着各项指标的仪器,那些数字不断地跳动,每一个数字都在快速地下降。

突然,空气里响起一阵急速的“嘀嘀”声,两人同时看向心电图仪器上那代表着心跳起伏波动的绿色线条,它正夸张地舞动着,快速而杂乱,就像在风中飘动的丝带,愈演愈烈。

“嘀——”眨眼间,那条刚才还在激烈舞动的绿色线条寂静了下来,变成了一条毫无生命力的直线。

“不!!!”阿洛拉哭叫着,“你还不能死,你还不能死!!”

惨烈的哀号声在白色的空间里响起,引起阵阵的回声,一旁的罗马斯惊骇地看着仪器上所有的生命指数都归零。

他震颤地退了几步,抬起手,看着沾满鲜血的手,下一刻,他狠狠地捶向雪白的墙壁,瞬时间,瓷砖经受不住重击而龟裂,鲜血滑落而下,让这雪白的世界变得不再雪白。

听说,当人在死的那一瞬间,会看到一片最美丽的花海,微风轻拂,鲜花碧草,随风波动,蓝天白云中会浮现出一座七彩的桥,一切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身在其中,只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是谁?

他现在死了吗?

为什么他会看到这绮丽的风景,他站在一片花海中,只记得前一刻是冰冷的,黑暗的。

他似乎正在努力做着什么?而最终他无法支撑下去了,放弃的念头一起,黑暗和冰冷便消散了,他也就看到了这一片人间仙境。

眼前出现了一座桥,它连接着花海与彩虹,金色的阶梯荡漾着温和的光芒,诱惑着他踏上去。

他抬起脚,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走上去,通过它,那么所有的痛苦都会离他远去。

是的,没有痛苦,没有黑暗,也没有冰冷。

他不再迟疑,脚步往前踏了一步……

“阿洛拉,冷静一点,他已经死了!!”

还是那间房间,此刻却充斥着哭泣声,罗马斯伸手夺下阿洛拉手中的心电击,因为那已经没用了,就算电力加到最强,也已经没用了。“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五分钟了,我们是医生,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愿去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但是事实容不得他不去相信。

“不!可以的,他还没有死,还没有!!”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如果就这样放弃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阿洛拉!”罗马斯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她捍卫着手中那像熨斗似的仪器,像是拼尽一切也不放弃的女斗士,“他能拖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还不够!还不够!”她尖叫,发泄似的尖叫,“我是阿洛拉·伊迪丝,我是AKA829小队的补血剂,我不会让我的伙伴死在我的手里。”她不顾一切地冲向灰色的台式机器,将电力旋转到最大,不住地低喃,“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她摩擦着手中的金属插片,泪眼模糊地看着床上没有生命力的躯体,颤声叫道:“350焦耳,第一次!!”

“砰!”躯体向上震颤然后重重落在床上。

阿洛拉看着依然是直线的心电图,不死心地再次说道:“350焦耳,第二次……”

求你活过来,活过来……

求你活过来……

风中传来的哭声,让他停止了脚步,他下意识地回首,但仍是那一片花海,什么也没有,他决定不再理会,继续举步走了起来。

那座金色的桥离他越来越近,当他即将走上桥的时候,某种看不见的物体轻柔地将他圈绕住,丝丝缕缕中带着香味的触感让他猛然一震。

好熟悉的感觉。

曾经,他的指尖清晰地碰触过,用手指一圈一圈地轻绕过。

突然,一双看不见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是谁?

多么的柔软,多么的熟悉……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却真实地感受到了。

他的大手下意识地覆上腰间那双无形的手,有一种温暖在同一时刻蹿遍他的全身。

活下去,求你活下去。

除了死,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分开。

求你活下去……

不要离开我……

求你……

他看不到,却听得到,那声音仿佛是天籁,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

雷……

看不见的吻,烙在他的唇上。

他颤抖着,无意识的眼泪湿润了他的眼眶,曾经,他愿意用一切来换取这亲昵的呼唤。

这带着香气的发丝,这纤细而温暖的手臂,还有这温柔的呼唤声,是他永生永世唯一的眷恋。

她……

脑海中的空白,在这一刹那只汇聚成一个名字,一个女人的名字,一个他爱她胜过生命的女人的名字。

悠……

桥对岸那永远都不会让人感到痛苦的美丽世界,并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没有她,即便是天堂,即便没有痛苦,即便没有冰冷,即便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只要没有她,对他来说,天堂也会是地狱。

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金色的桥消失了,彩虹消失了,他身处的花海也渐渐地消失了。

他又回到了先前的黑暗和冰冷……

除了她,他什么都不要……

“350焦耳,第三次!!”

“砰!”仍是那种重重地跌落床榻的撞击声。

但,毫无声息。

房间里溢满了绝望、无力、悲伤、无奈、哭泣、咒骂、叫嚣……

当所有的一切都坠入无尽的哀伤中时……

嘀——嘀嘀!!

那条代表着生命的绿色彩带,再一次舞动起来……

悠……

我爱你!

即使死了,为了爱你,我也一定会从死亡的边缘回到你身边。

因为我的生命,只是为了爱你……

半年后——

塞舌尔群岛。

它由九十二个岛屿组成,一年只有两个季节,热季和凉季,没有冬天,四季如春。

蓝天、碧水、阳光、沙滩、海风,一个美丽的海岛国家应该具有的一切,这里不仅都有,而且更多。

这里是众多岛屿里的一座,和其他岛屿一样,这里傍海而立,美好得似人间仙境。

这时正是凉爽少雨、空气通透的五月,属于塞舌尔岛的旱季,却是最佳的旅游时节。尤其在清晨,空气中少了些燥热,多了一份如秋风似的清爽,空气中有栀子花的清香,即便是最简单的呼吸都变成了享受。这里的植物都是巨大的,茂盛中还带着几分放肆,色彩更是浓郁如名家的画,入目所及的就只有这一片大自然馈赠的美好景色。

此刻,天还没有亮,灰蒙蒙的一片,但海平线连接着天际的那头已开始悄悄地浮上淡淡的橘红色,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海水的咸湿味,配合着海浪,一阵接一阵。雪白色的浪头前呼后拥地拍打着金黄色的沙滩,沙层里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贝壳若隐若现地浮上沙面,像极了镶嵌在金色绸缎布上的宝石。

安德鲁推着轮椅上的慕容悠在这海天一色间悠闲地散着步,等到海平线那抹橘色越来越亮的时候,他将轮椅上的她抱了起来,正对着海面。

“香,日出了。”

说话间,那泛着金色的红日,不是慢慢出现,而是突然跃出的,弹跳的瞬间就出现在了海面。眨眼间,已经出来了一半,而不是一线。或许这正是海上日出的美丽所在吧,总是能让人惊叹于它的壮丽与华美。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海岸,让这海上的人间仙境变得更为梦幻夺目。

但,无论日出如何壮丽,安德鲁也无心欣赏,看着怀里安静的慕容悠,他的心又一次跌落到谷底。

她依然美丽得让人屏息,金色的阳光让她白皙的皮肤像是透明的,莹泽如玉,金色光晕映照在她黑色的瞳眸中,让这双黑色的双眸璨如宝石。

只是,这双眼睛是没有焦距的,空洞得除了金色的光芒外,什么也看不见。

他苍凉地一笑,俯下身,让她坐回到轮椅上,细心地在她的膝盖上盖上棉毯,他蹲下身,看着她木讷的表情,柔声说道:“香,我们回去了,明天我们再来。”

她没有回答,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像一尊摆放在橱窗里的中国娃娃。

他像是丝毫不在意的,自顾自地说着话,“啊,对了,我们昨天还有很多电影没看,下午睡过午觉后,我陪你看好吗?”

回答他的只有轻轻吹来的海风。

舞动的风吹起慕容悠如丝缎般的发丝,她的表情依然是木然的。

他看着她,没有再说话,灰色眸子里却涌动着无尽的苦涩。

为了能让她好好养病,他以天价购买了这座气候宜人、风景优美的小岛,在这里的几个月,她不再疯狂,也不再歇斯底里地乱叫,变得安静,却安静得让他觉得窒息。

这并不代表她的病情好转了,而是恶化,她彻底没了灵魂,仿若植物人,一个睁着眼睛的植物人。

“我们回去吧。”他站起身,推着轮椅,沿着来时的路,落寞地走在沙滩上,回到岛上的庄园。

庄园的四周都被绿色的植物所包围,无忧草、松塔、椰子树横斜在窗前,挺拔的扶桑后面是高大的凤凰树,红到荼蘼,几乎遮住了半边天。除了这些,安德鲁还特意让人建造了阳光花房,百种花卉宛如花海般地呈现在眼前,身处其间,甚至觉得生机勃勃的花花草草才是岛上真正的主人,而人类不过是其中的装饰。

他将慕容悠从轮椅上抱起,让她坐在花房中央的藤椅上,取过一把梳子,细心地替她梳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一旁一个年约二十岁的黑人女仆手脚麻利地推来已摆上可口早点的活动餐桌,然后恭敬地替他倒上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没有立刻享用,依然忘我地替慕容悠梳着又黑又亮的头发。

“香,头发又长长了呢,是不是该剪一剪了?嗯,还是不要了,这么漂亮的头发,剪了太可惜,没关系,我每天都会替你梳,你说好吗?”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轻柔的动作,说明了他有多珍惜她。

娜安看着这一切,只是无奈地摇着头。她是岛上的班图族黑人,这里被安德鲁买下后,她便应征来做女仆,主要是准备三餐和打扫房间,工作可以说相当的轻松,薪水却很丰厚。她并不知道这个俊美的主人是何来历,只知道他比北极冰还要寒冷,常常都是不苟言笑的,可是对夫人却温柔异常,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种流动在眼里的爱恋,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用情之深。

这位夫人也真是相当奇怪,从来没有说过话,表情始终是木然的,而且也不吃饭,每天都注射营养剂来代替三餐。有时候,她也会来回走动,不过就像是机器人那样的机械化,但绝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好似木偶娃娃般一动也不动,那个常来这里的金发帅哥医生说,她是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所以主人才会带她来这里休养。

她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只是班图族人向来热情,天生就乐于助人,不过每次她的热情都在男主人的冷冻光线下给消灭得一干二净,确切地说是害怕,从头到脚都觉得发毛。

因为他不喜欢有人接近夫人,更不喜欢她随意跟夫人搭话,夫人的吃喝拉撒都由他一人包办,她唯一能待在夫人身边的时候,是在他离开夫人的时候,不过那最多不超过两分钟。

这个主人虽然有时候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恐怖,可是每次看到他如此细心地照顾夫人,她就觉得很感动,特别是每当夫人睡着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陪着她,直到她醒来。

每当这时候,她也会看见他眼里除了深深的爱恋之外,还有难以言喻的苦涩,仿佛连心都失去了,那种眼神让她不禁想落泪。

“娜安,米修今天会来,去把客房清理一下。”梳完头,安德鲁说道。

“是,主人。”她恭敬地鞠躬,然后退了下去。

安德鲁喝了一口温吞吞的黑咖啡,看着坐在花海中的悠,他眉头紧皱。她的脸很苍白,身体也越来越弱,就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像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来,这是他极为担忧的,更重要的是,她安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他更为恐惧的事,因此,他每时每刻都会待在她身边和她说话,即使没有回应也无所谓。

“香,明天等米修替你检查完身体后,我带你去塞舌尔的阿尔达布拉岛,那里有无数的海龟,十分有趣,或者我们去维多利亚(Victoria),去看看塞舌尔的国宝海椰子,好吗?”他蹲下身体看着她,“还是你想去孔森岛,或者伊格小岛?你喜欢去哪,我们就去哪。”说到这,她依然毫无表情的模样,让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灰色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死寂,他握起她冰冷的小手,“无论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我都会带你,只求你,别再这样了……别再这样了……”他几乎是在哀求她。

“主人……”娜安拿着电话走进花房,“有您的……”看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她下意识地闭上嘴。

安德鲁听到她的声音,眼神中的苦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了过去,取过她手中的电话,只是一会儿,他脸上就涌起一股杀气,像是一头扑杀猎物的狮子。

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娜安吓白了脸。

他挂上电话后,脸色才稍稍恢复。

用完早餐后,安德鲁静静地陪伴着悠,说了好多话,像是永远都不知道疲累。

只是人有三急,他也不例外。

“待在夫人身边,一步都不准离开,我马上回来。”他对着娜安说道。

“是!”

目送他离去,娜安才敢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缓步走到悠的跟前,她看着悠木然的神情,下意识地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和以前一样,夫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只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突然,窗外飞进一只昆虫,等她看清了,不由得吓了一跳,翠绿色的虫体,看上去相当的丑陋,那是塞舌尔岛上一种有毒的昆虫,如果被它咬到,虽然不会致命,不过会很疼的。她看着悠依然无动静地坐在那儿,生怕咬到她,赶紧脱下身上的围兜去赶走它。

她追着昆虫在花海里又跑又跳,好不容易才把它驱赶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夫人有什么损伤,她绝对会很惨的,还好,发现得及时,她穿上围兜,正打算回到悠身边,却猛然发现,刚才还坐在藤椅上的夫人不见了!

一阵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回头看去,她便看见安德鲁站在花海的另一边,那双灰色的眼睛在看不到悠的情况下,脸色骤变,恐怖得犹如魔鬼。

“主人,我……我……”她几乎是吓得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他,身体也不自觉地抖起来,“夫人刚才还在……”

没有人回答她,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恐慌的喊声,“香!!香!!”

安德鲁发了疯地寻找着庄园里的每个角落,那表情充满了最深层的恐惧,他冲上二楼,突然听见些许流水声,闻声走到一扇门前,甚至来不及转动门把,一脚把门踹开。

他慌乱不安地来到浴室门口,流水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他立刻冲了进去,“香!!”

浴室里,慕容悠站在正缓缓注满热水的雕花浴缸前,空洞地看着正冒着热气的水面。

看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安德鲁松了一口气,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抱紧她,“老天,你吓着我了。”他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那木然的表情丝毫没有熄灭他的激动,他吻着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

等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才停止。

“你是想洗澡吗?”他问,却没有放开她,依然抱紧她,身子还有着些微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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