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就这样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做着一件理应由自己去完成的事,她的心里获得了平静和满足。生活以无限的美好在每一个角落展开,这样的日子充满意义和活着的感觉。张海清想为什么她会如此幸福,因为她做了她想做的,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更像是知道了她来这个世界上是干什么的,这条道路清晰而明亮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笑那些城市里的人,笑吴宇这样的喜欢享受所谓城市物质生活的人。一张普通的饭桌和一张豪华的饭桌有什么区别,它们都不过是桌子。可是如果一个人用普通的饭桌他的生活便会很轻松自由;如果用豪华的饭桌他就得为之付出他的精力、自由甚至违背自己的意愿,这样他就不知道自己来世界干吗了,真是因小失大。
张海清趴在窗前,外面漆黑一片,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两张桌子,一张四四方方非常简单,一张雕刻着花纹铺着手织的精美台布,她实在不明白,这两张桌子不一样吗?
她想不出为什么人们会在不同的条件下选择那张豪华的桌子。她回到客厅,看着那些越堆越高的酒瓶,看着它们闪亮在自己的心里,感觉肚子里饱饱的,这大概就是充实的感觉吧,她想。
这些酒瓶已经堆了五层多高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站立着,像一座垒起的城堡,一会儿肃穆一会儿又亲切。张海清走到洗手间去,她刷完了牙,然后在吊床上躺了会儿,摇摇晃晃的吊床载着她疲惫的身体,从她嘴里悠悠地吐出一句话:“好累啊……”
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他们把车子停在小道边,然后搬起一箱空酒瓶来到沙滩。太阳黯淡了下去,天边刮着风,张海清耳边的头发老爱掉下来,她捋了一下袖子,湿漉漉的手带着些盐粒。她把酒瓶倒过来洗,里面流出啤酒的味道,她很怀疑那是臭味,因为这些剩下的啤酒一定在打开的啤酒瓶里待了很久了。
海浪从遥远的地方来到她脚下拂动,圆溜溜的啤酒瓶口总是显得非常亲切。吴宇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偶尔捡起一块石头把它扔到海里去。
“挺好的啊。”他说。
“看看海啊,踩踩沙子什么的。”他又这样对张海清说。
张海清把水在酒瓶里摇得咕噜咕噜响,然后再倒出来。有时候肩膀酸了,她就坐在沙上转动两下;有时候有海鸟从前面飞过,她就望一会儿。标签纸在她的指甲下脱落,纸屑塞进指甲里去,塞满了后一拉就出来了。
在他们离开沙滩的时候,张海清回头看了一眼,大海的宽广令她心头一惊,“它怎会如此宽广……”她想。
他们开着车驶向村子。
在路上,张海清认出了那个之前帮忙给吴宇带消息的大叔。她好像已经认同了自己的新身份,不再像之前那样看到熟人觉得别扭,她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他们的车子在一间杂货店前停下,这间杂货店门口摆了个菜摊,现在他们没时间去城里买菜了,只能在这里随便买点蔬菜和肉。
张海清把笋干从橡皮筋里抽出来,拿着把水甩了甩。同她一起买菜的还有一个农村妇女,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农村妇女差不多一样土了,她为她的朴实感到有些喜悦,同时也为自己的谦卑而羞赧。吴宇用一个白色塑料袋提着一块肉站在那儿,他在等着张海清一起去付款。杂货店里很多蔬菜都不新鲜了,所以张海清只能在一堆蔫巴了的辣椒里挑选出几只好的,然后凑在一起。
“帮我称一下。”张海清将菜交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拨动着电子秤,然后喊着菜价,称完一个,她就把东西随手扔到一边,然后称下一个。但是不管忙或不忙,她总会在最后把你的菜用一个大袋子装起来。
现在吴宇的那只玻璃杯放在饭桌上,因为张海清觉得它太漂亮了。它里面装着水,插着两朵他们在路上摘来的小黄花。吴宇说没有比这更幼稚的事了,但凡是这种幼稚的事,张海清只要一做起来,他便没有办法阻挡。那些幼稚像有一种力量一样,能轻而易举地战胜舆论和别人的看法,她就是想这样。
插有黄花的杯子放在他们的桌上,他们吃饭的时候、喝水的时候她便看着。她每天在出门之前给它们换一次水,它们越是简单她就越喜欢。她想,如果很多年后,她想向别人表达自己,就一定会请别人看这样两朵插在玻璃杯子的小花,这样就代表她。但也许越是简单就越是不好理解,因为内容太少,人们会产生自己的想法,所以她得给简单的东西注入一个深刻的解释。
当太阳落山时,他们总是在住的街道上开始减速下来直至停止,然后打开门将纸箱搬进客厅里去。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张海清就会抽空将这些瓶子摆放出来,然后坐在阳台下面乘一会儿凉。
这一天晚上,张海清在阳台下对吴宇说:“我们明天收齐132个行吗?这样就全都收齐了。”
“明天收得完吗?”
“可以的,我们收完就回来!”张海清郑重地对他说。
吴宇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这丫头是让他收完11箱酒瓶,不收完就不回家,何必答应她呢,“分两天不是很好吗?”吴宇对她说。
“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马上就结束了,你答应我吧。”
看着张海清这么真诚的样子,吴宇再想冲出口说不答应也不行了,她都说这是最后一个请求了,那么只好答应她。最后吴宇咬咬牙说:“好啊,那我们明天就这么办了。”
“太好了!”张海清欢喜地说道,“那我们一定要收齐132个,我们一定会很快收齐的。”
他看着张海清在街道的石板上跳来跳去,回想着这12天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劳累加浪费时间,也许里面还有些他找不回的东西,但这些终究远去了,也无法追回。张海清让他有些感动,相比他而言,她确实年轻,但是他遇到更多的是那些飞速社会化的年轻女孩。这样有着单纯心地的一个女孩子,也许她应该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可惜她没有,她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她得先解决自己的生存,得到那个社会的圈子里去。可是她有着古怪、独特的性格,最主要的是她感性、懵懂,吴宇似乎看到了一个悲剧在这个世界上诞生。
他看到过形形色色的在社会上艰难生活的人,他也是其中一个。
张海清踩着石板的正中间走来走去,幸福的光晕笼罩着她,周边一丝伤害也没有,这使她变得更幼稚。她又想到了以后的生活,经过她的手去创造的生活,这次她尝到了一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甜头,所以她想不管多艰难,都一定要坚持过自己理想的生活,这就是她的信念,她要与朋友共享她的房子,她要非常大方。
她的未来只会比现在更幸福。
第二天,两人早餐后便出发了。他们首先来到那条交通很烂的街,总是会有一些人走到过道的中间来。麻辣小吃的香味向他们飘来,打开他们的胃口,纸屑随着灰尘一起在空中飞舞。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吃店老板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坐在店门口,望了他们一眼,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俩,但这些天所有路过的地方,张海清都记得。那个女服务员仍然脸色苍白,血色一点也不好,她坐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旧的围墙安静地排成一排,此时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从一面面墙前经过,正是从这安静中传来一声呼唤,有人要卖酒瓶了。
张海清和吴宇一起跑了上去,他们精确地停在第五层楼的2号门前,然后敲了敲门。这是一位六十几岁难缠的老太婆,她老是一个劲地问着酒瓶的价格,似乎不相信他们。她让他们进去搬酒瓶,却要检查他们的袜子干不干净。吴宇和张海清都没有说话,也没让她检查,张海清沉闷地问:“在哪里?”
“奶奶,一共是一箱,给您3块6毛钱。”吴宇耐心而和气地对她说。
“好啊。”老太婆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张海清,给钱。”
“给您钱。”张海清把身上的零钱都给她,免得她找钱又要花费他们的时间。
他们看到三个中年男人在一家小店里打牌,一个一脸认真地盯着牌,一个一只脚搭在桌梁上,另外那个坐在正堂的男人,他把牌合拢了又摊开,老是一个劲地看着别人出的牌。他们头顶的风扇在慢悠悠地转。
一些家庭妇女从超市里出来,她们拎着大包小袋,有的聊天的声音非常大,有的在看着手上的小票,还有的牵着小孩快步走着,而有的小孩手上还拿着要放到嘴里去吃的东西。待她们走后,一张纸巾出现在了空荡荡的超市门口,一会儿便被一辆开过去的超市运货车碾了上去。
他们在附近吃了中饭,吴宇选择了一家干净的中式快餐店,他们坐在大窗户边,可以看到这个小镇远处一些绿荫浓密的地方。
路过那条有许多犬吠的巷子时他们并没有进去,而是往河边的村子开了过去。车子经过的时候吴宇朝那些坐在门前的人按了两下喇叭,他们看到后厢里的纸箱,便明白了什么意思。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在自家门口把他们叫住了,他看起来非常顽皮和不可调教,脸上有两个乌黑的印子。他打开大门说要卖酒瓶,看他喜悦的神态很显然这钱归他了。他的顽劣中似乎又带着某股挺正直的力量,他的眼睛是那么黝黑和无畏。张海清很喜欢他,很想摸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