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姚菁菁。”
“年龄？”
“二十二。”
“性别？”
“……啊？”姚菁菁抬起头，黑框眼镜后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她下意识地撩了撩额前乌黑浓密的齐刘海，捋了捋垂在胸口的两条麻花辫，手指卷着辫梢，小声嘀咕一句，“我是男是女很难分辨吗？”
“性别？”做笔录的警察头也不抬，重复问了一遍。
姚菁菁撇撇嘴，不情愿地拖长声音：“女——”
警察终于抬起头，原来也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斯文白净。他板着脸，轻咳一声：“讲讲事情的经过吧。”
“我来说！”坐在姚菁菁身旁留着梨花头的时髦女子抢先开了口，“很简单，就是我不小心把手机落在冷饮店里了，回去找时，她已经拿着手机跑了！”
“警察同志，不是这样的！”姚菁菁翘起嘴，不服气地反驳，“我是好心去追她的，只是认错了人，追反了方向。”
“认错人？你骗谁呀？要不是我当场把你抓住，你早跑了！”“梨花头”冷哼一声，斜眼看着姚菁菁，“小姑娘，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我可是华强安律师事务所的！”
“律师？”姚菁菁撇了撇嘴，“律师就可以随便冤枉好人吗？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梨花头”瞪了姚菁菁一眼，“你等着，我起码告你个窝藏、转移赃物罪！”
“什么？”姚菁菁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做好事倒有罪了？你可别给我乱扣罪名！”
“没错，《刑法》里早就已经没有窝藏、转移赃物罪这一条了。”旁边突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姚菁菁惊喜地扭过头看向说话的人，只见来人身着精致西装，侧面轮廓分明，留着长长的鬓角，姿态优雅地站在桌边，与刑警队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是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滩穿越过来的。
他向年轻警察微微颔首示意，扫了欲言又止的“梨花头”一眼，然后转向姚菁菁，幽黑的目光中带着丝探究：“是你捡了手机？”
他身材修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让她有幸近距离地看清楚了这个漂亮的男人。
用漂亮来形容一个已经三十出头的男人似乎有点不合适，但这是姚菁菁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漂亮，而且精致。
其实他的脸型倒是偏向于颇为阳刚的那种，浓眉斜长，眼睛不算很大，形状却很好看，眼尾有一条向上的淡淡纹路，柔和了脸型的冷硬，鼻梁挺直，人中深长，嘴唇丰润，唇色稍淡却唇线分明，起伏如山峦。
这个男人有着妖孽般性感的唇。很奇怪，她从未见过他，但他却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他的声音低醇磁性，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的耳膜，让那些遥远的记忆在一瞬间纷至沓来。
她怔怔地仰头望向面前的男人，却对上如墨黑眸，像一汪毫无波澜起伏的寒潭，目光冷淡而疏离。
不，是她认错人了。姚菁菁迅速回过神，点了点头，冲男人感激地一笑：“对，您看，我捡了手机好心给失主送去，却被冤枉是什么窝藏、转移赃物。”
男人点点头：“2006年的《刑法修正案》正式取消了窝藏、转移、收购、销售赃物罪罪名，改为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罪名。罪名成立的话，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什……什么呀？”姚菁菁听得一头雾水，“您可别吓我。”
“听不懂？还是害怕了？”男人挑了挑眉，盯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发现客人落了手机，为什么不在店里等客人回来找，而要跑出去？”
“我想她应该还没走多远，就追出去了。”姚菁菁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不由自主就回答了。
“刑警队就在小吃街西边不远处，你为什么往东边跑？”男人突然加重了语气。
“我都说了是我追错人了。”姚菁菁想也没想就回答。
“你拿着手机跑出来，带上你自己的手袋或背包了吗？”男人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我……”
“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没有。”
“你捡到的手机是什么牌子的？”
“好像……是爱风。”
“好像？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
“什么型号？几成新？有没有屏保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男人一句紧接着一句地追问，语速也越来越快。姚菁菁想避开他的目光却转不动眼珠，压迫感如海浪般层层叠叠涌来，一浪高过一浪，快要把她吞没，她忍不住捂住耳朵，摇头叫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注意！”
“别紧张，放轻松点。”男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问“梨花头”，“那家冷饮店多大？有几个营业员？”
“没多大，只是个小档口，就她一个人。”“梨花头”一副乖顺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发现手机不见了，回去找时，冷饮店关门了吗？”
“没有，隔壁摊的人在临时顶着，说……说档主去去就回。”
“于是你来刑警队报警说被人偷了手机，还借电话打了过去。那么她是接了电话还是立刻关机了？”
“她接了电话。”
“你们在电话里怎么说？”
“我说我知道她是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就问我在哪……”“梨花头”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低了下去，“然后……她就投案自首来了。”
“很好。”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年轻警察道：“嫌疑人一直关注的是丢手机的客人，而不是手机本身，并且没有拿着手机一去不复返的主观意图。从客观上看她也及时归还了手机。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纯属误会一场。”
姚菁菁总算回过神来，这男人是帮了她呢！她对男人投去敬佩和感激的目光，又狠狠瞪了“梨花头”一眼，气不打一处来：“竟然还跟警察说我偷东西？你才投案自首呢！”
“梨花头”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误会，误会。”
男人也不理会她，转头看向做笔录的年轻警察，用探询的语气道：“既然是误会，你看……”
年轻警察悻悻地撂下笔，抬头道：“霍大律师，该我问的，您都问了！该我说的，您也都说了！还想怎样？反正也没什么损失，都散了吧。”
“等等！谁说没损失的？我要告她诽谤污蔑罪，要她赔偿我的名誉和精神损失费，还我的清白！”姚菁菁指着“梨花头”。
“嗤——”年轻警察忍不住轻笑一声。
姚菁菁却一脸愤愤不平，又转头看向西装男人：“既然您也是律师，我可以请您打这个官司吗？”
年轻警察又笑了，声音凉凉的：“你请不起。”
姚菁菁走上前一步，目露恳求地看向男人：“不是还有种免费的法律援助吗，是吧？”
男人却蹙了蹙眉，退后半步，从口袋里掏出块手绢掩住鼻子，缓缓道：“免费法援不包括那些用得起香奈儿五号香水的人。”
“那是朋友送的，我哪里买得起。”姚菁菁想不到难得喷一次香水，居然还被人嫌恶了，悻悻地退开些，目光却还停留在那方手绢上。
这年头还有用手绢的男人？深浅咖啡色相间的格子图案，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质地上乘。拿着它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尾指上戴着一枚素雅的白金戒指。沿着手腕向上，镶嵌着蓝宝石的衬衣袖扣熠熠生辉，几乎晃花了她的眼睛。
她不甘地轻咬嘴唇，心头飞快一转，仰脸甜甜地一笑：“那个，律师先生，我向您咨询些法律问题总可以吧？”
“向我咨询？”男人挑眉看着她，声音掩在手绢后有些闷声闷气的，“你确认？”
姚菁菁重重点头：“对，我确认，我需要一些专业的意见。比如说，一个无辜市民，遇到我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就不可以去法院告她么？”
“原则上来说可以，但标的太低，法院不会受理。”男人言简意赅，退开半步，按了按鼻子，收起了手绢。
“标的，是什么？”姚菁菁向上推了推眼镜，疑惑道。
“就是手机价值太低，达不到立案标准。再说，你的'被告'，是这位律师的助理。”年轻警察终于忍不住了，冲“梨花头”努了努嘴。
“什么？”姚菁菁到此刻才恍悟，“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梨花头”偷偷瞟了男人一眼，有些不情愿地向姚菁菁道歉：“真对不起，我也是一时着急，因为这个手机实在太重要了！”
“知道重要还随便丢？”男人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手机，瞥了“梨花头”一眼，淡淡道，“以后我的这个工作手机不需要你带着了，你……”
男人话音一顿，皱了皱眉，把手机扔回到桌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怎么回事，屏幕都裂了？”
“是我不小心摔的。”姚菁菁有些尴尬地道歉，“只是屏幕花了而已，接电话还是没问题的，我可以帮您修好！”
“你不是把我的手机摔到垃圾桶里了吧？不仅坏了，而且脏了，不能用了。”男人又拿起手机，动作迅速地拆开，抽出里面的电话卡，然后像丢垃圾般把手机丢回到桌面，还不忘掏出手绢擦了擦手。
“这你得赔！手机才买的，爱风新款铂金版，七千三呢！”“梨花头”在一旁幸灾乐祸。
“霍律师，您的意思？”年轻警察不理“梨花头”，只是看向男人。
男人略一沉吟，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去掉零头，算七千好了。”
“七千？”姚菁菁的眼珠差点掉出来，“我哪有那么多钱？”
姚菁菁气坏了，之前对他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这简直就是讹诈！看着斯斯文文的人，竟然和“梨花头”狼狈为奸，欺负她一个小姑娘，亏她之前还差点把他错认作是她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那个人。
男人淡淡扫了她一眼：“那就等你有钱了再来还我。以后有什么法律问题也还可以继续找我咨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咨询费是两千五百元一小时，刚才的咨询，不足一小时，就按单次两千元计吧。”
“刚才？”姚菁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你只说了一句话而已，难道也要算咨询费？”
“这是行业标准，律师的话都是很宝贵的，尤其是关键的一句话。”男人英俊的脸上一派斯文淡定，仿佛说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律师先生，您开玩笑的吧？”姚菁菁眼珠一转，闪过一抹狡黠，不怒反笑，歪着脑袋道，“或者，您去法院告我欠债不还吧？就只怕，呵呵，标的太低了。”
对于她的无赖表情和活学活用，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缓缓勾起唇角：“欠债不还，无论数额大小，均可到法院立案要求返还。你如果没有这么多现金，可以改日来我的律所还钱。”
说着他掏出张名片放在桌上，名片银底烫金，和他的人一样，精致而上乘，中间只简单印了几行字。
姚菁菁顿觉自己被忽悠了，可名片上“霍子非”三个字一入眼帘，她心头不由重重一跳，连忙抓起来细看。再一抬眼，只见那男人和“梨花头”助理已经走向了门口。
“喂，霍……霍律师，等一下。”姚菁菁扬声叫道。
“别追了，律师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年轻警察撇了撇嘴。
姚菁菁无奈地低头又仔细看了看名片，皱皱眉：“什么头衔都没有，收费真那么贵？”
“他的名字就是招牌！霍子非素有'律界妖刀'的称号，是华强安的高级合伙人，顶级大律师。尤其在债务争议的案子上，他所向披靡，同行见了他就头疼。”年轻警察摇摇头，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00“债务争议……职业追债人吗？那是说如果我还不上钱会很麻烦？”姚菁菁都快把名片揉烂了。
“就你那八九千块？他接的债务案子标的可都是上千万元起价的，几个亿的都有。但也不好说，俗话说，欠谁也别欠律师的，尤其他这人脾气古怪。”年轻警察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但马上又正了神色，用笔头敲了敲文件夹，“虽然我回答问题不收费，但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最后一个问题！”姚菁菁恳切地看着年轻警察，“我看您跟那位霍律师好像挺熟的，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个兄弟？”
年轻警察目光闪了闪，看了她一眼，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气：“我跟他不熟，你不是拿了名片吗？有什么问题自己去问。”
姚菁菁沮丧地回到店里，想了半天，直到日落西山，终于下定决心打了个电话：“强哥，我要换工作！”
不过半小时，杜晓蔷就挟着一股风冲了进来，揪着她的耳朵训道：“你个没长性的，就知道你没哪份工作能超过三个月的！”
“最后一回，我保证，最后一回了！”姚菁菁歪着脑袋，讨好地笑笑。
杜晓蔷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唉，算了，收档，先吃一顿再说！”
两人关好档口，杜晓蔷在前面快步走着，短短的头发被风吹起，像个刺猬头。虽然总是一身中性打扮，办事说话风风火火，又被称为“强哥”，但其实她是个长相颇为靓丽的女孩，瓜子脸，粉面桃腮，一双杏眼，神采奕奕。
而姚菁菁则是一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粉嘟嘟的元宝嘴总是翘着，一笑腮边还有两个梨涡，是那种可爱型的女孩。她眼睛其实也挺大，而且圆溜溜的，但也许是因为近视的缘故，总有点眼大却无神的感觉。
在餐厅坐下，她抱歉地冲杜晓蔷笑笑：“强哥，真是不好意思，我回国这一年来，一直都在麻烦你呢。”
杜晓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上下铺睡了三年整，咱俩谁跟谁啊，少跟我来这套。直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事了？”
“那好，强哥，我就再麻烦你一次。”姚菁菁嘻嘻一笑，亲密地揽住杜晓蔷的肩头，“动用一下你的宝贵资源，再帮我找个工作吧，这次我绝对好好干！”
杜晓蔷是猎头公司的，她有些迟疑地看着姚菁菁：“我手上的资源，可都是世界五百强企业。有家锐星科技，倒是比较适合你的专业，但是人家要求……”
“我想进华强安律师事务所。”姚菁菁打断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