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谈判
“学生不懂。”志远诚实的摇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先生是不是也一样呢?”
先生失笑。“是啊,我也是一样的。”
“那先生也只是向往,没有真正的拥有么?”
目光暗淡了一下。轻叹出声。“是呢,只是向往,而没有真正的拥有。”
“那位姊姊很漂亮么?比我家阿姊还漂亮?”
伸出手,摸摸小孩子的头,笑容满溢的眼睛里闪着柔软的光。“是。那位姐姐在先生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漂亮。”
小志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先生,我好像明白了。”
白沐离微笑着,点点头。“明白了就快些回家去吧。”这样说着,正巧俩人刚刚走到祝家门口。刚好碰上垮了篮子走出门来的志远的阿姊,祝宛清。
“白先生。”女子礼貌的行礼。白沐离立刻作揖还礼。
“我家小远有劳先生照顾。晌午我和我娘蒸了一锅干粮,特意拿了几个,给先生尝尝。”祝宛清说着便将竹篮递给他。“不是什么稀罕物,请先生一定收下。”
“说什么照顾。小远这孩子聪明的很。”白沐离听她那样说,也不好再推辞,只好接过来,道谢着。“那这干粮我就收下了。回头我把篮子送过来。劳烦祝小姐和祝夫人了。”
女子有些羞涩的笑笑。招手叫来自家弟弟,转回屋里吃饭去了。
白沐离看看手中的竹篮,叹了口气。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
不大的院子被收拾的干净整洁。院中种满了白芍。白沐离将竹篮放在桌上,掀开上面的布盖,便看到一个精致的乳白底质的莲花荷包摆放在上面。目光慢慢沉淀下来。再将布盖重新搭上。随手提起一旁的茶壶倒了杯水,呷了一口凉茶。心中惆怅着。
距离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当时陛下是看着自己的精神不佳,才会下旨准了自己告假休养。这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召自己回京的日子,也该快到了吧……
略显得凄冷的小院儿,和隔壁不时传出笑语的庄户,形成鲜明的对比。
祝家。
祝老爷夹了菜放进碗里。抬眼看看自己的女儿,笑着说。“看看,看看咱家闺女,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见几时几日呢,这魂儿就丢一半儿了。闺女,你要真中意这个白先生,赶明儿爹就给你提亲去。”
“爹。”祝宛清红着脸嗔怪的喊了一声。
“瞧瞧,这还不好意思了。”祝老爷爽朗的笑出声来。
祝夫人也应和着点头。“宛清啊,你爹说的这话在理。你要真喜欢白先生,那咱就去提亲。这白先生我看着也是个好人。宛清你跟着他啊,踏实。”
“娘。你看你们。”祝宛清又羞又急。“人家白先生,哪能看上我这平民丫头啊。听说,人家还是从京城来的呢。京城里的人都非富即贵,我哪儿高攀得起啊。”
祝老爷一听不乐意了。“京城怎么了?他又不是朝廷上做官的。咱们老祝家虽说不上富甲一方,也总归是腰缠万贯了。咱吃得穿的用的,哪样比他少?他住的还是咱的房。这事儿啊,爹给你做主了。赶明儿,我就找他去说。”
“唉呀,爹,我不跟你说了。”祝宛清虽是害羞着,却仍止不住心中的高兴和嘴角的笑意。端了碗,起身跑回房间去了。
“瞧瞧,害羞了不是。”然后,祝老爷和祝夫人欣慰地笑着。
“诶,他爹,光去提亲可不成。咱还不知道人家白先生是不是有妻室啊。让咱们宛清过去做小可不成。可不能让咱闺女遭那罪。”祝夫人一句话提醒了祝老爷。
猛然醒悟一般的点点头。“是,这可得问问。不能委屈了咱宛清。”
“爹,白先生没有妻室。”在一旁扒饭的祝志远突然插了一句。
“你咋知道?”
“先生说的。”嚼着米饭,祝志远含糊不清的解释着。“来的时候我让先生解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先生说的。”
“他咋说?”祝老爷低下头去,催促样的问着儿子。
祝志远歪着脑袋。“他说他也有向往,可惜没得到。还说那个姊姊比我阿姊还漂亮。”
“哟。”祝夫人皱着眉。“这么说,白先生是有意中人了?”
祝老爷想了想,接着问志远。“那白先生说没说他为啥没得到?”
志远摇摇头。继续埋头吃饭。
长叹一口气。祝老爷摇摇头。“不成,还是得问问。这样,下午我去西街买点上好的点心,明天给他带过去。咱得好好的问问才成。”
“哎。”
“行。吃饭吧。明天再说。”
祝夫人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小志远的碗里。“多吃点。”
拐角处,祝宛清端着碗,悄悄的走远了。眉目间有挥之不去的失望和黯然。刚刚他们谈论的话,一字不差被她听了去。
隔壁的小院里。白沐离正坐在那些白芍跟前,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它们。依稀记得那个曾在芍药花前独舞的女子,安静的让他心碎。
闭上眼睛,仿若又看到她翩飞的衣袂,还有她处世不变的容颜……
“落儿。我曾说,若你要离去,我愿辞官退隐,追随左右。可如今,你已长眠于世,叫我去何处寻你……”
熏风穿朱户。吹散一地伤怀。
“落儿……”
纵使岁月转瞬已过,但心中的思念却随着时光点滴的积累。
白沐离深深的叹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我还在这里?在这个已经没有你的世上,独活着……”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泽灵谷中。
子玉面无表情的坐着,将手中天青窑质的茶杯慢慢放下。然后冷笑出声。“既然他想死,何不成全他?”
“少主,风月的那个老家伙在宫中加强了防卫。而且,还备好了密道,以备逃生时所用。如果我们依照原先的计划,只怕会让那老家伙弃宫逃生。”
“哼。”子玉嘴角扯出完美的弧度,眸中的温度却是冷的吓人。“我就是要让他弃宫逃生。我要让他弃了宫,仍然逃不了生。”
“少主的意思是……”
“明白就好。吩咐下去,照原定计划行事。”
“是。属下遵命。”
袅袅烟波。不大的湖面上升腾着朦胧的烟雾。给人似真似幻的感觉。子落倚在亭台上,手臂向外伸着,指尖刚好触及到一枝斜斜的长过来的莲花。指腹触及到莲瓣上的露珠,看着那些剔透的晶莹顺着厚实的莲瓣滚落,径直的没在花心之中,留下一路湿漉的痕迹。
安静而平和的气氛。这样的生活,子落感觉满足。不必想着接下来又会有几条生命结束在自己手中,也不用想着,要杀尽多少人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杀死。
杀人者必将被人杀。这句话,一直以来就深刻的印在自己的心里。
从来不曾奢望,能够拥有怎样平静的生活。从成为暗杀者的那天起,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活着。只要活着就足够了。若非死,也绝不能丧命在别人的手中。是自己的尊严?还是骄傲?亦或是,心底里隐藏着的最后一丝小小的渴望?
那样想着,只有活着,也许有天才会过上同其他人一样平凡的生活了。
子落歪着头,微眯着眼睛,一派舒适的枕在自己手臂上想心事的时候,有人提了一根竹竿慢慢地走近了。
柳随风一袭淡青色长衫,及地的边缘被草叶上的露水沾湿,有些湿濡的痕迹。子落安静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只见柳随风在竹竿稍细的那一头绑了一根丝状的线,又在线的另一头拴上一小块面团。然后手拿着竹竿,将面团抛入池塘中。
总算是看明白了,子落的眼睛里挂上一抹笑意。他这是“钓鱼’呢?
柳随风感受到子落的目光,无声的冲她笑笑。然后走到她旁边坐下。“想试试么?”
子落摇摇头,没有说话。
柳随风有些疑惑的看看她。“你不问我在做什么?”
“喂鱼。”子落连眼睛也不抬一下。
“诶?”柳随风惊讶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我记得当年子玉第一次看到我坐在这儿的时候,就问我,师父你是不是在钓鱼?”
子落的唇角上扬。抬起那只轻触着莲瓣的手指了指。“没有勾。”
柳随风恍然大悟。“我倒把这个给忘了。”然后随风神秘的冲她眨眨眼。“不过,丫头,你该不会以为没有勾,就不能钓鱼了吧?”
子落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那根丝状的细线上。豁然明白。原来如此。若自己没有看错,这应该是兵器榜上排名第二的盘龙丝。是用千年寒铁和天山雪蚕的蚕丝交织炼成的,轻盈柔软,却是不可多得的切金断玉的神兵利器。子落哑然失笑。这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宝贝兵器,竟然被他拿来钓鱼?还真是……
柳随风看看她,不知她在想什么。便出声询问。“丫头,你猜现在有几条鱼在吃食?”
子落挑了挑眉,随即侧耳倾听。手指拨弄莲花的动作停了,眼睛轻阖在一起。子落将整个手掌贴在亭台上。搭在台子上的竹竿传出的轻微的震动,直接传到子落的掌心中。子落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六条。”
柳随风轻笑起来。“错了。是七条。”
看着子落疑惑的凝起眉。“你看。”只刹那,柳随风猛地提起竹竿,随后一瞬间,只见金灿灿的七条鲤鱼接二连三地跳起来,仿佛是恋恋不舍那突然不见的美食。
摇摆的尾巴带起的水花,应着软金色的阳光,熠熠生辉。子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鱼儿跳起,然后再次坠落在池塘中。只片刻的功夫,片刻间见到了好似鲤鱼跳龙门的传说,片刻间,认识到柳随风的改变。
“第七条,在你回答的时候,刚刚游到。丫头,猜错咯。”柳随风笑吟吟地收了手中的竹竿。伸手取下那缠绕在竹竿上的细线。解开结,便仍是初时所见的那样,没有丝毫折痕。
柳随风将盘龙丝收好,握在手掌中,递到子落面前。“丫头,你我有缘,这个小玩意儿就送给你了。”顿了顿才补充一句。“你是第一个说我是在喂鱼,而不是在钓鱼的人。”
子落看看那周身泛着寒光的丝状兵器,轻轻摇头。
柳随风惊讶。“你不要?这可是兵器榜上排名第二的盘龙丝。丫头,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子落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那你为何不要?”
“我又不去杀人,要它何用?”
听到这话,柳随风禁不住笑起来。“丫头,这兵器不仅可以杀人,还可以防身。拿着。这次你们出谷,或许你会用得到它。”
“出谷?”子落疑惑着。
而柳随风已经自行拉过子落的手,将盘龙丝放在她的手掌中。“是时候了……只有你能帮他。丫头,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子玉。子玉这孩子,心里太苦。”
然后,他就再也不说什么,提了一旁的竹竿迈开步子。刚走了几步,便侧转了头,停下身来。可是,并没有看子落。而是留下一句话。“丫头,别太仁慈。无情一些吧。”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随着他的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渐地消失,再也听不到了。
子落看了看手里的盘龙丝。手指间冰凉的没有温度。想了一会,还是将盘龙丝扣在了手腕上。衣袖垂下,没有丝毫的存在感。好似一支贴身打造的金丝手镯。
子落继续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莲花。潮湿的风,隐约的送来一声叹息。
一切都将过去。一切都已结局。
你变了。我变了。江湖变了。时光变了。
属于你我的繁华已逝,余留的,就再无追忆的意义。
是啊,正如子玉说的,有些事永远也不能说……
柳随风随手捻起一片竹叶。有些事永远也不能说,纵使已经知道。有些事永远也不能问,纵使太想知晓。既然缘已尽,份已失,那就让我只在远处看着你。如果杀尽天下人可以换得你的平安,那我宁愿你能够如曾经那样,冷血冷情,无情无心。
摊开手,微风将竹叶从手掌间吹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人生若只如初见呐……”
风将声音吹散,零落成叹息,飘荡去远处,跌落进土壤里……
不要轻易尝试去恨一个人吧。那会让你陷在茅盾和痛苦中,苦苦挣扎。无可救赎……
想了很久,子落还是决定去找子玉。
可是还没走到子玉的房门前,便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青儿,把这封信,交给落儿。”
“少主,您为什么不自己给小姐呢?”
“呵呵,别问这么多,你只管给她便是。”
“是。那,少主若没有其他事,青儿告退了。”
子落疑惑着,闪身藏在拐角出。等青儿走出来之后,才探出身来。在她身后叫住她。“青儿。”
“啊,小姐。刚刚少主还说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呢。”
子落接过信,垂眼一扫。“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