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前世今生交迭的记忆
而弹指刹那，芳华已逝，我，却已到了弥留之际！
弘昌早已成家，弘晈、弘日兄业已成人，弘晓也颇为懂事了，我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
虽是这样想着，可心里还是莫名的泛酸，生生的扯起疼痛蔓延……
口中叹出的气息，几不可闻，却是那样绵长而哀戚……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阿玛和额娘终有一天要离他们而去的！我强抑下夺眶的泪水，这样告诉自己！
还有年迈的阿玛和额娘啊！为人子女，却不能尽孝道，我甚至不敢去想当他们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时，会是怎样的痛苦？
因着机缘巧合，我来这世界走了一遭，到了最后，竟有恁多的牵挂和不舍！
门，轻声被推开，瞧着胤祥走至床边坐下，我悄悄的把藏在被里的手绢攥得紧了些，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问道：“太医都说什么了？”
虽然已大致猜到了结果，却还是希冀着……
我从不贪恋生命，可，一想到若我离去，胤祥，他该如何……
“哦，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点儿风寒，喝几幅药，调养几日就好了！”他语气轻松，我却清晰的捕捉到他眉间转瞬即逝的阴霾和黯然！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定定凝眸望着他，柔声吐出：“胤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可是你说的，这么些年来，我们都不曾欺瞒过对方什么，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最是清楚，告诉我吧，我，还有多少日子？”
他刚欲张口，我虚弱的笑着摇摇头，缓声道出：“胤祥，不要，骗我！我，可以承受的了！”
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眼眶倏然转红。
我了然的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看来，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说着，欲挣扎着坐起身，他迭忙扶起我，将我揽入怀里：“碧罗，不许瞎说！”低沉的嗓音已经哽咽！吐出的话语那样脆弱不堪，仿似最后无谓的挣扎！
听到细微的声响，我敛回游移的神智，望着走进的胤祥，他，已经多日不去上朝，想必是雍正恩准了的吧！
我凝眸望着他，唇角扯上一抹浅淡的笑容，安然的笑着。
“可有哪儿不舒服？”他柔声问着，揽着我的手那样轻柔，小心翼翼的，生怕我下一刻就要破碎。
我浅笑着摇摇头，自身后悄悄将方才复又沾上血渍的锦帕往被角内掖了些许，稍稍移开他怀抱些许，欲起身下床。
他见此一惊，急急问道：“怎了？”
“胤祥，帮我把那身正装找出来，可好？我想穿！”我淡淡凝眸看着他。
他忧悒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微怔了下，却还是点点头。
他帮着我穿上衣服，又扶我到妆台前坐下。
镜里的人儿在大红旗装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苍白和虚弱……
抬起虚软的手，我轻点上些许胭脂，让镜里的脸颊看上去稍稍红润些。
胤祥执起笔仔细的替我描着眉……
妆毕，他对镜看着我问道：“怎样？”
“恩，挺好！爷瞧着还成吗？”我对镜浅笑着反声问道。
“还是一样美！”他赞着。
“不美了，都老了呢！”我不认同的摇摇头。
倏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问着他的话：胤祥，即使将来我老了，满头白发了，你还会觉得我是最美的吗？
他也是这般坚定的回着：“在我心里，我的碧罗永远都是最美的！”
他的唇角上扬，牵起柔暖的弧度：“可是累了？到床上歇会儿吧，啊？”
“恩！”我点点头，任他把我抱回床上。
他坐在床檐，我后倾着身子倚靠在他怀里，这个只属于我的位置，轻轻的把头枕上他的肩……
身边靠着的这个人已不似当年的年轻挺拔，这个怀抱却依然如当年般宽阔和温暖！
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合该是最后的眷恋和温存了吧！
温热的液体落下，一滴，两滴……沿着我的脸颊丝丝滑落……
我觉出他隐隐的颤抖和压抑，缓缓抬起手……
这么些年的默契，不用回头看，我也定能准确的抚上他此时纠结着的眉心，触手，满脸的泪痕，却是冰凉一片！
我的心，也跟着猛地揪疼，咽下喉间的哽咽，尽量轻快的戏谑浅笑道：“爷，可是哭了呢！”
身边的人猛地一怔，清了清嗓子，刻意轻快的沙哑回道：“别瞎猜，我可没哭！”
是啊，无论是那么些年的囚禁和漂泊，还是康熙的冷落和不信任，亦或是每每湿毒发作时的疼痛难忍，这个傲骨铮铮的满家男儿都未曾流过一滴泪，只因着当年有个女子对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在我的记忆中，胤祥这一生只哭过两次，在那年的仲秋宫宴上，我遇见落寞的他，递出我的锦帕……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为了章佳氏，那个生他、育他、疼他，却过早离他而去的短命女子……他的额娘！
而现下，便是第二次，为了我……兆佳碧罗，他的结发妻子！
瞬间喉头一紧，我压抑着哽咽的声音，虚弱道：“胤祥，这么些年的是是非非，奔波忙碌，我真的，太倦了，也太累了，回想这大半辈子，我们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为别人而活着，嫁给你的这些年，我过的最快乐，也最舒心的就是陪你在江浙的那几年！可惜，却太短暂了！”
感觉身后的人揽着我的力道收紧了些，沙哑的声音散在耳畔：“那你一定要快点儿好起来，然后等弘晓他们都成人后，我们就再回到那里，一直住下去，住到你倦了为止！”
我摇了摇头，不理会他的话，径自喃喃道：“胤祥，你一向对自个儿的身子不在乎，你答应我，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儿的照顾自个儿，啊？”
他没有点头，亦没有回答，只是哽咽的反复轻唤着：“碧罗，碧罗……”
胤祥，容我自私一点儿吧，我要先走一步了，我说过，我不敢去想象，如若有一天，我的身边没有了你的陪伴，我终日翘首以盼的方向再也没有了从马车上跃下的那个身影，我该如何……
胤祥，我是多么的想要你好好儿的活着，多么的想要你可以好好儿的过完下半生！哪怕没有我的陪伴！
我抚着腕间的那把玉钥匙，紧紧的攥在手里，喃喃的吐出：“胤祥，嫁君为妻，此生无悔！”
泪，落入颈间，湿冷了一片，他哽咽的声音坚定传来：“碧罗，得卿相伴，此生足矣！”
从当年紫禁城内的偶遇，到后来的初识，再到嫁予胤祥为妻，而后彼此相爱，陪着他哪怕到天涯和海角……
我满足的牵起唇角，听他在我耳边絮絮念叨着那一切一切的过往和甜蜜……
近三十载的风风雨雨，相依相伴啊！我们一路走来，不离不弃，早已将对方镌刻入彼此的生命，融入彼此的骨血……
唇角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容，思绪慢慢飘到遥远的很久很久以前……
喧哗的紫禁一隅：“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一个男孩子哭成这样像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兆佳碧罗！”
成亲的洞房花烛：“碧罗，你可知道，从第一次遇见你时，我的心，就遗落在了你那里，再也无法寻回！”
暗黑的夜空下：“胤祥，我就这样陪在你的身边，不管发生什么，我，就这样一直陪着你，不离不弃！”
“那你可永远都是我的人了呢！”
江南的薄雨中：“这双手，爷还要牵多久呢？”
“一辈子太短暂了些，那就生生世世吧！”
冷寂的廊檐边：“胤祥，容我自私一点儿，将来，我一定要走在你的前面……”
那过往的一幕幕交迭回转在脑际，划开一道小小的缺口，回忆的疼痛和不舍如此蔓延开来……
骄傲自负的胤祥，落寞孤独的胤祥，扬眸浅笑的胤祥，温柔凝我的胤祥，紧紧抱着我的胤祥……
那么那么多的面孔重叠在眼前，心，狠狠的揪痛，就如同他滴落在我颊上的泪般，沁凉，入骨……
聚聚散散浮云浮萍浮生如梦虚虚幻幻人世人间人生几何“胤祥，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我一定不喝，那样，我就不会把你、阿玛、额娘还有兰珠、弘暾他们遗忘，若来世见到你们，我第一眼就能认出你们的样子……”
“碧罗，我们说好的，要生生世世！”
“恩，生生世世！”我的声音渐渐虚软……
“碧罗，碧罗，前……前面的路太黑了，别怕，啊？我，就这样握着你的手，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他的泪大滴大滴滑落，浸湿了我胸前的锦衣，薄凉一片……
我的意识一点点模糊，思绪一点点迷离，胤祥在耳边的呢喃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紫禁城内初遇君。
泪痕沾湿卿罗巾。
回眸一笑牵君心。
闻得声声柳笛音。
嫁君为妻共相伴。
风雨同依终无怨。
十载茫茫无犹盼。
漫漫长路凄惘然。
得君相陪六五年。
卿身此生了无憾。
誓约来生犹相见。
只君莫生帝王苑。
雍正八年六月十八日。
和硕怡亲王爱新觉罗胤祥薨！
雍正得知消息，匆匆赶到怡亲王府，只看到。
和硕怡亲王爱新觉罗胤祥安静的倚在床榻外侧，右手握着腰际的荷包，里面装着一枚玉制的锁，他的福晋兆佳氏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仿若睡着了般，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右手握着一枚玉制的钥匙形状，两人的左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没有分开……
雍正下令，将二人合葬！
至此，生，则同寝，死，亦同椁！
人来人往，繁华熙攘的江南街巷。
锦衣轩昂的男子潇洒地信步前行……
“叮……”
玉器的碰撞声在空中划过一道淡淡的却极为清脆的响声！
锦衣男子倏然旋身，注视着前方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抹出尘的丽影，眸底渐渐浮上一抹喜色，不觉疾步跟随……
蜂拥而上的人群围成一个圈，不时喃喃地低语着什么。
男子随在女子身后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好奇的向里观望着，只见一约莫八九岁年纪的幼童跪在地上，轻声抽泣着，身旁是面色苍白的妇人，搁置在旁的白布上赫然写着：卖身救母！
女子微蹙了蹙眉心，沿着人群间的缝隙挤到男孩面前，掏出一锭银子放到男孩掌心。
一脸惊愕的男孩抬首，对上的是女子柔柔的浅笑。
抬手拭去男孩颊上的泪滴，她银铃般悦耳的声音说道：“拿着这银两给你母亲治病去吧！要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一个男孩儿哭成这样像什么！”说完，起身，拨开拥挤的人潮，径自离去。
那柔柔的声音和话语听在锦衣男子耳里却婉若天籁的悠扬……
他旋过身，急急往前奔去，立在女子面前，朝着一脸错愕的她，漾起暖暖的微笑……
煞时，有那么一丝熟悉感涌上，女子愕然的神情渐渐转为迷茫……
男子自腰间取下一枚精致的玉锁晃在女子眸前，柔声缓缓逸出：玉锁随君身。
玉匙牵卿心。
缠绵同相依。
生生不相离。
募然，女子脑际划过一道白光，带着前世的某些记忆一并袭来……
她定定望着这枚和自己腕上的玉匙质地一样的玉锁，欣喜渐渐驱散迷茫……
碧罗，你可知，我寻了你好久好久……
胤祥，我亦等了你好久好久……
依稀间。
那梦里丝丝的缱锩和温柔。
勾起心弦某个尘封的角落。
那梦里熠熠的笑容和宠溺。
撩起心弦某些温软的幸福。
那梦里绵绵的呢喃和深情。
唤起心弦某些熟悉的记忆。
翩然嫣笑，拂袖旋身。
就那么不顾一切的毅然前往。
寻找那个困扰着心田的答案。
抬首仰望着那座雄雄的金銮宝殿。
缓步慢踱在迂回曲折的宫苑。
探手轻抚着檀香的古木雕梁。
总觉得一切是那般的熟稔还有眷恋。
倏然间。
错杂的时空。
交迭的灵魂。
流转的年轮。
那个世界是陌生的。
却，亦是温暖的。
将灵魂的丝丝连理和牵念融入那个交转的时空。
脚下的青砖发出“嗒嗒”的脆响。
我沿着宫道一步步走向那里。
那个有你的方向。
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吧。
我们终究要在那里相遇。
当你讶然的接过我递予的那方锦帕。
我，清晰的瞧见你上扬的唇角和眸底的闪动。
在暗夜里现出璀璨的光芒。
心底的一隅渐渐温软。
应是从那一刻起吧。
我们之间注定的交集和牵念。
丝竹乐鸣，喜色氤氲。
那方嫣红的头巾自你手中翩然挑落。
无法掩去心底募然而至的塌实感。
就如同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回家的路。
你细致的温柔和宠溺将心底的不安渐渐消融。
卸下的心房没来由的陷落。
贪恋的离不开那个温暖的怀抱。
贪恋的想要天长地久。
爱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初见的第一眼？
亦或是梦里最早的牵念？
连我，都不知晓答案了。
仿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虚华的宫廷。
旖旎的江南。
三十载的漫漫岁月。
近十年的沧桑漂泊。
一如我说过的那般。
陪在你的身边。
不离不弃！
可我，还是倦了。
是因着想将心底那没来由泛起的恐惧掩去吧。
原谅我的自私吧。
如若这偌大的府邸只我一人和亲寝而眠。
如若没有了那个温暖的怀抱让我依靠。
如若我再也听不到那辘辘归来的车响。
我，真的不敢去想象。
可我，是那般的不舍和眷恋。
想要多看一眼你深情的眸。
想要多听听你呢喃的呼唤。
想要永远被你温柔的圈在怀中。
那个世界。
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希冀的回头。
遍寻不到你跟随的身影。
风，自耳边呼啸着滑过。
刺起冷硬的生疼。
和着泪滴。
我决然将手里的孟婆汤洒落。
我记得。
你说无论是天涯亦海角都会寻到我的身影。
我记得。
你说要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记得。
你许下了我的生生世世。
你的每一句承诺就那样深深的镌刻在了我的血液里。
渗进骨髓，蔓延至灵魂。
我知道。
生生世世都不会将你遗忘。
而你呢？
真的会如我所希冀的那般吗。
我，就在原地等着你！
宠溺的笑容。
缱锩的温柔。
绵绵的话语。
莹润的玉散着光芒映在彼此眸畔。
我浅浅的扯开嘴角。
你，终是寻到我了！
任凭流年自鬓间溜失。
任凭容颜苍白了等待。
任凭桑田自荒芜。
任蝴蝶盘旋向沧海。
任交转的时空定格一切。
我，就这样靠在你的身边，让你牵着手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