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的那么快，当温热的风拂上面颊时，我才恍然发现已经是六十一年的春天了。
那个京城好象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却隐隐中又有一丝的牵念：我们终将会回去的！
看着这处宁静的府邸，心，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安定和塌实，当初李卫买下这座院子，送予我和胤祥，却不成想，在这儿一呆就是两年了！
我所一直向往的，也不过就是凡夫俗子的凡俗生活，像普通寻常百姓家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那个人在，家，也就在了！
他就那么伴着你从一个芳华正茂的玲珑女子，风化成白发丛生的罗嗦老妪，却能同样的视若珍宝，爱之疼之。
当美人不再如昔，当美人业已迟暮，他却仍能牵着你的手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就已然足够，足够了！
那片烟云笼罩的紫禁城常常让我透不过气来，从四十七年以来，我整日都处在担忧中，惶恐着厄运和风暴随时会降临，而现在虽然过着清淡的生活，没了繁华，没了尊贵，我却过的极其的坦然和安心，真的想，若这样一直生活下去，该多好！
“又发呆了？”感觉他轻轻地靠近，将我揽住。
顺势偎入他怀里，汲取着属于胤祥的味道，轻颌下首。
他宠溺地笑笑，紧了紧揽着我的力道。
“胤祥，你想念京城吗？”片刻，我缓声问出。
瞬间的怔愣，他点点头，接着道：“不过，有你在我身边，已然足矣！”
我理解他，因为我也感同身受，那个京城毕竟是生活了那么些年的地方，所有的记忆几乎全都在那里，而那里亦有我们太多的牵念和不舍！
甫一用过午膳，李路便急急进来：“爷，夫人！”
瞧着他满头的汗，我疑惑问道：“什么事儿？急成这般？”
“夫人，是京城来的信，我一拿到，便急急赶回来了！”他仍是气喘吁吁。
我微一笑，这李路还是这幅样儿，每次京里来信儿，他都急成这般，生怕有什么要紧事儿给耽搁了。
“快些坐下吧，翠儿，倒杯茶给他解解渴！”我扬声吩咐着。
“是！”
“谢夫人！”
待了好久，也不见胤祥有何动静，纳闷的瞥首，正与他的目光相接，他眸底盈上一抹笑意，旋即又隐去，抬手将信递予了我拿着信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心底也是无可抑制的欣喜着，曾经，我甚至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的……
仰望着夜幕的天际，繁星点点，整个小院浮上一丝朦胧的光影，弘日兄和惠儿早已睡下，翠儿和李路将一切收妥后也去歇息了。
我和胤祥却怎的都无法入睡，许是太过激动了吧，白日送来的那封信始终萦绕在脑际：爱新觉罗胤祥，奉朕之命，南下暗访，督察水利，整治贪官，举荐贤能，功绩卓著，实乃大清之福之幸也，朕甚感欣慰，着令尔等，即日回京复命！
我常常在想，康熙许是极其疼爱胤祥的，我的陪伴在旁和现下安逸闲静的生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心思缜密如康熙，又岂会不知废黜太子后，也许第一个成为众矢之的的便是集宠爱和才华于一身的十三阿哥了吧？他只是选择了一种世人所最不能理解，也最看不透的方式吧！
那句“并非忠孝之人”，恐是为了彻底打消胤祥的希冀吧！即使我知道胤祥从来就未有过那样的念头。
康熙心里亦是明白的！许是他怕了吧，不敢，再去赌了！
他已经不若当年那个驰骋马背，傲视天下，雄心满满的侵略者了，现在的他华发丛生，人近暮年，他已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心力去领着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去解决那些明争暗斗，党羽纷争！他无法再探究那些事实，也不敢去探究那些事实背后有着多少的阴谋和残忍！因为那真相和后果是他所承担不起的，亦是整个大清所承担不起的！
所以他只能牺牲胤祥了，或许那是他最疼爱亦是最舍不得的！
“碧罗，你……想回京城吗？”许久的沉默，他小心轻声探问着。
我敛回游移的思绪，了然一笑，顿时明白他为何在看到信后将眸底的笑意掩去，原来是担心这个。
哎，这个男人啊！总是轻易的扯起，我心底里那根感动的弦！
“为何这般问？”我扬眉看着他，虽已知答案，却仍是执意。
“你……极喜欢这儿，是吗？”
“恩！”我不否认地颌首，定定望着他：“我是喜欢这儿，可胤祥，更重要的是，有你在我身边！”
“碧罗……”所有的感动和言语都融进这声深情的呼唤里。
胤祥，无论是天涯亦或是海角，你走到哪儿，我便跟你到哪儿！
翌日，我们便踏上了回京的马车，辘辘车轮扬起阵阵飞尘，渐渐驶离这烟雨迷朦的江南……
不知道还有多久才会到达京城，只知道我们离那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路上几乎不作稍久停留，颠簸了近一月后，京城终是到了视线可及之处，没有疲累，没有乏倦，只有满心的激动和感慨……
当那再熟悉不过的府邸现入眼帘时，泪，盈盈而落……
近十年了啊！已近十年了！那些恍若在梦里才忆及的点点滴滴终是这般真实的映在眼前……
真的从不曾如此感激上天，我，竟能再次回来……
十年的沧桑与艰忍在岁月的流逝中蹉跎而过，却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我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感情会让我倍加珍惜！
紧紧回握住胤祥伸过的手，定定地望着他，眸间流转着难言的情绪，而后默契地相视一笑！
“爷，福晋，到了！”
随着李路的声落，我知道，新的命运开始了，而那烟雨朦胧中的瘦巷、长廊、青砖、乌蓬以及在江南的点点滴滴许是真的，要封存在记忆中了吧！
胤祥闪过李路探出搀扶的手臂，一跃而下，身形却有些微的跛动，强抑下心底泛起的酸楚，拾步欲下。
却见胤祥向我伸出手臂，微诧的抬眸，瞧见他眼底的情意，遂了然一笑，倾身上前，任他将我横抱下马车，耳际擦过一句只有我才听得见的低语：碧罗，我想抱你下来，一如十年那般，从今而后，只会让你更加幸福，比在江浙的那些年还要幸福！
我扬眸看向他，脸上漾起幸福的微笑，这个男人，对我细心到极致！
胤祥，你可知，现下不管在哪儿，于我，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好！
“爷吉祥！福晋吉祥！”府里的下人立在院前齐声请着安。
我抬眸急寻着那几抹熟悉的身影，而后定定怔住……
倏地，就红了眼眶……
“先进屋里歇会儿，啊？”胤祥在我身边柔声道着。
“恩！”我点点头，接着听他吩咐道：“李路，你带他们都下去吧，先将东西收妥了。”
“是，爷！”说完，颌首退下。
“小姐……”我甫一踏进屋，兰珠就哽咽出声。
“兰珠！”我紧握住她的手，泪，潸然滑落。
“小姐，您过的好么？有好好儿地照顾自个儿么？”说着，边落泪，边着急地四下打量着我。
“我很好，你呢？这些年好吗？”
“恩！很好！就是好想念小姐，兰珠好想您！兰珠就知道，您和爷一定会回来的！这不……”兰珠哽咽着泣不成声，我边拭着她的泪，自个儿也一个劲儿的落泪。
“额……额娘，阿玛！”喃喃的嗫喏声颤颤传入耳畔，我登时怔住，循着声音望去……
兰珠也瞬时止住哭泣，将一男孩儿拉至我和胤祥面前，不待她开口，我已唤出：“弘暾！”方才止住的泪复又滴落。
“额娘！”
“我的弘暾……”颤声喊着将他紧紧揽入怀里。
好半晌，才缓缓松开，仔细的打量着他：“让额娘好好儿瞧瞧，都这般大了……”
“额娘……”弘暾只喃喃地唤着。
视线偏离，我松开弘暾，而后朝另一人望去……
“大额娘！”他走到跟前恭谨地行礼道，眼底一片喜悦。
“弘昌！”我爱怜的唤出。
“弘昌，你额娘呢？”从方才一进府，我就四下搜寻着，可……
“额娘……额娘，她……去世了！”弘昌瞬时敛下眉，支吾着回道。
“轰……”我的脑际“嗡”的一声，几欲站立不住。
“碧罗！”
“小姐！”
“额娘！”
“大额娘！”
所有的呼喊急急响在耳畔，我头脑晕眩的被揽入一个怀里。
我偏首望着胤祥，他一脸的茫然，脸色浮上一丝苍白。
“你额娘……什么时候走的？可有……交代什么？”好半晌，平稳下情绪，我轻声问着弘昌。
“回大额娘，额娘是两年前去世的，临走时只说您和阿玛一定会回来的，叮嘱弘昌要好好儿孝敬你们！”
心有些拧痛，我的泪大滴大滴滑落……
瑾玉，这一生，我注定要亏欠你了！
“翠儿，去把弘日兄和惠儿领过来！”好一会儿后，我听胤祥沉声吩咐着。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后，我和胤祥去了后院，瑾玉的牌位就安放在那里。
这个院落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多了一丝凄清和冷寂，心，没来由地涌上阵阵酸楚……
伸手轻抚上眼前的灵牌，泪，随着口中逸出的喃喃之语串串滴落，自手背氤氲开来……
“瑾玉，我和爷来看你了！你，不是说过要等着我们回来吗？怎的食言了呢？瑾玉，我都还没好好谢你呢，你把弘暾照应的这般好，让我……瑾玉，我……”哽咽着哭出声，再也说不出接下的话。
胤祥将我揽入怀里，许久许久，待我止住哭声后，他幽远地轻声道出：“瑾玉，这一生，我注定要负你了！下辈子，你一定要找个疼你，爱你的人，不要像我这般！”
长叹出口气，他接着道：“弘昌已经长大，也甚是乖巧、懂事，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儿待他！”
幽幽望着外面出神儿，脑际空空地什么也思索不了。
从看完瑾玉回来，我就一直呆在屋里，一句话都不想说，胸口总闷着一股气，郁积在心，难受的仿要……
“吱砑！”门开的声音，知道有人走了进来，可就是不想抬眸去看……
“哎……”门口立着的身影定定地望着我，许久，而后吐出幽幽的叹息。
“碧罗，你这样怎成呢？都一天了，你一直呆在屋里，一口膳食也没用，弘昌、弘暾他们都担心着呢！”他走近我身边，揽过我，无奈的说着。
“胤祥，你心里也好内疚，是不？瑾玉在临走前定是好想见上你一面的，可终究是带着撼意撒手人寰，胤祥，我……”转首望着他，心底充斥着满满的愧疚。
他将我揉在他胸前，手指穿梭在我的发间，呼出浅浅地气息：“碧罗，瑾玉，她不会怨我们的，你也别伤心了，啊？瑾玉，她是善良的，如若她在天有灵的话，定也不希望你整日这样的！”
我沉默着不语，片刻后，他似是愧疚也有些无奈的叹出：“只是我，这一生，注定要亏欠她们了，除了给予她们富足的生活，让她们安享晚年，别的，我真的给不了了！”
我仰首望向他，眸里闪着复杂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他也垂首望着我，喃喃叹出：“我，无法如皇阿玛那般，把自个儿的心分给好多人，我做不到！如若真的那样，那么，你，也不会爱上我了吧！”
我苦涩的扯起唇角，是啊！如若他真的做到那样，那么，他，也就不是我所爱的那个胤祥了！
募地，想起很多年前进宫时，德妃望着康熙远去的背影说的那番话，她告诉我：碧罗，这世上，越是痴情的男子对别的女子也就越是无情！像皇上这般把自个儿的心分给好些人，我们非但没有怨言，反而心生感激！因为，这，是皇上对我们的仁慈！
“碧罗……”他不安的唤着我。
“胤祥！”我紧紧埋首在他怀里，攀着他的颈项，汲取着那份温暖。
“胤祥，这样的你，让我怎能……”我嘴里咕哝着，心底已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无奈，亦或是内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就想这样紧紧地抓着他，再也不松开！就算我自私吧！而今的我，怎能再看着他去爱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