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照进现实
尹维颖
这是深圳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室内温度仅有4度,立春之后,冬天再次“昨日重现”,这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倒春寒”。我坐在屋里,围着暖气炉,内心无比温暖,因为,去年农历生日那天许下的小小愿望,即将梦想照进现实。
2013年3月18日,对我来说注定是一个闪亮的日子。这一天,我在日记本上写着很简短的一句话:从今天开始,我重新做记者啦!我依然记得那一天的情景,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在楼下大堂的巨大落地镜子里拍了一张颇为得瑟的照片,然后去香港岭南大学做采访。那一天,我脸上放着光,心情无比雀跃,如同青春的再次勃发。
做记者的这一年,是在做了4年编辑之后。我以为过了30+之后的人生,可以看得到尽头,但换了一个看世界的角度之后,世界就像重新打开了一扇窗子,生命历程的积累与看世界的眼光突然变了,这窗外流动的风景,确实给了我非同寻常的惊喜。
这惊喜,的确是因为这一路上的各种相遇,我将那些给我各种感动的相遇记录下来,因为这些人,他们的人生,他们说的话,他们写的字,他们与我一起喝咖啡的时光,他们讲话时飞扬的神采,他们能够在我对面安心回望过去的表情,那短暂交谈时空气里流淌的音乐,那谈话时内心的愉悦感……的确,说不上是什么大事件,可能仅仅是某一句话,某一件不经意的小事,某个叙述中擦肩而过的眼神,对我就是一个小小的震动。是的,就是这种相遇,它在某个时间的节点让我共鸣了,我认为,这种共鸣在心灵与人性层面是共通的,所以,这些曾经发表在我所服务的报纸上的文字,我以为它们值得再次变为铅字,分享给那些有缘看到的人。
这些人的名字,有些已经发出光芒,照耀了很多人,有些可能还不为大部分人所知,但是,我相信这些名字在一些人的心中,会停留很久,因为这些人,他们所写的作品上的字句,那些不一样的人生故事,值得我们为之深深地注目。
我迅速地往后张望,过去一年里这些有趣有价值的相遇就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依然记得,在香港中文大学,一群人围着中国台湾“最会说故事的人——吴念真”,坐在邵逸夫堂的舞台上,就像围在冬日的壁炉前,里面有熊熊的柴火在烧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照着温暖柔和的光。年过花甲的吴念真先生,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讲述他的少年时光,讲述他在矿区见证死亡的童年,讲述他与因赌博欠了无数债而选择自杀的兄弟之间的叹息与无奈,讲述他在机场与40年没见的老战友之间的寒暄,讲述他与儿子之间彼此信任的互动,讲述他一个人开车在海边放声大哭时的绝望……60年的人生,浓缩在短短的2个多小时里,那是饱含欢笑与泪水的人生精华。
我依然记得,与目前马来西亚最有名气的女作家黎紫书的遇见,是在暨南大学的一个普通客房里,这一天的大学校园安静、清冷,黎紫书光脚盘腿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很放松地说着马来西亚潮湿闷热的夏天,她动荡不安的童年,她母亲对父亲的怨恨,她对病重父亲无言的陪伴,还有她辞去记者一职之后给了自己很长时间放空,为的是确定自己内心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这些年以来,她行走在全世界不同的城市,看世界,看风景,离群索居般的写作,关照内心,认识自己。我们纵情聊天,着名作家薛忆沩就在不远处,安静地聆听,不打搅,不说话,温暖安心的陪伴,这是难忘的美好的记忆。
我依然记得,公众媒体上看到的那个狂妄自大的九把刀,在深圳万豪酒店的一个咖啡馆里,说起话来有时候像个害羞的孩子,偶尔还会小小地口吃一下。但我不会忘记,生于1978年的他语气里挡不住的自信,他说,你见过狮子戴口罩吗?从一出生就是狮子的人,他是不会想到要戴口罩的。“应该这样说,我的自信不是因为受欢迎才得来的,我从小就是一个很自信的人”。
我依然记得,20多年前就因《便衣警察》红透半边天、此后挖掘出了包括陆毅、孙俪、刘烨等明星的海岩,平常生活里过得却是最为朴素的上班族生活,穿着99元的西装,吃着简单饭菜,但却将自己收藏的家具全部免费捐献给博物馆,他称这是惠泽子孙后代的好事。我在北京昆仑饭店的饭桌上,见过他的谦卑、博学、幽默与了不得的口才。他说,好好活着,心态平和,善良,不攀比,过自己最想要的人生,都是有价值与意义的人生。
我看了中国台湾作家朱天衣的《我的山居动物同伴们》,看到她潜居山上的日子,她与先生从一片荒山开始,用十年的时间建造属于自己的家园,周围环山绕水,有各种鲜花蔬果,有猫猫狗狗,有浓厚的邻里乡情,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这几乎是所有女人的人生梦想啊,看完书之后心情各种激动兴奋,想尽各种办法要访问朱天衣,结果就真的因为一个电话,穿越千山万水,这个人生偶像一样的作家,就真的成为我的像姐姐般的朋友与心灵上的知音。这是作为记者的福利,我何其幸运与感恩。
我看了十多年的几米漫画,多年之后还能听他亲自在舞台上读自己的绘本,大屏幕上有灰色与五彩的图画,屏幕下有他充满感情的讲述,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低调的原因,1995年患血癌之后,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绝望,而绘画又是怎样治疗忧伤、对抗恐惧。
……
在这本书里,有我喜欢的杨照先生;有在北京遇到作家虹影一家三口的文字;有与我爱了十年的安妮宝贝的对谈;有雕塑家瞿广慈、向京夫妇的文字素描;有势头凶猛的张嘉佳;有知识分子的良心人物梁晓声;有台湾地区诗人郑愁予;有活得无比精彩有趣的李欣频……这一年,我遇到了很多人,但这些人,值得我用文字记录,并将之集中在一本书内。他们,是作为记者的我值得浓墨重彩的作家、诗人、艺术家,他们,也许能够被部分读者看到,这些人,必定与他们心性相吸,成为这些读者心目当中的一道亮光。《回望》部分的随笔,是我对过往十余年职场生活的简单回顾。这是一个相对私人视角的镜头,它是我的职场生涯的小小总结,是我的致青春。
梦想照进现实,我们一起出发。感谢亲爱的周鸣女士,感谢我的家人和我所有的闺蜜,你们是我人生中永远的强大的能量。
2014.2.14
透过她的文字,嗅嗅外面的空气
朱天衣
身为一位以笔耕为业的人,多半时候是孤独的,且多半时候是能享受这份孤独的。
当我们埋首于创作的世界里,是希望不被打扰,是需要绝对的寂静,但在书写过程里,心头难免会有个倾诉的对象,而这对象会随着年纪增长自然做些调整。记得我的父亲曾说过,年轻时书写,萦回在心头的是自己心悦的人,中年时则是读者众生,至于晚年,有宗教信仰的则是在与自己的神对话。我想若是一个无神论者,或宗教信仰并没那么虔诚的人,届时可能就得自言自语了。
目前的我,写作时还处在面对颇为虚幻的一般大众,但同时也已朝着自我呓语的阶段挨近,在还未获得全然自在前,难免得和一些读者互动,这样的状况总会令人有些却步,毕竟直接的褒或贬都是尴尬,负面的批评就不用说了,即便是正面的肯定,一样让人羞赧得不知如何应对,而且所谓的文字工作者最大的利器就是文字,该说的话都已在文章中阐述清楚了,为何还要拙口笨舌地再说一次呢?这大概是每个作者共通的困惑吧!
所以这时候就很需要媒体工作者在其中做个桥梁,或者说当个防火墙也可以,缓和一下作者可能遭受到的直接冲击。别讶异,有时愈似大炮型的作家,私底下愈羞怯得厉害,若他们不需要防火墙保护,那直接上街头或从政就可以了。所以不管是桥梁或防火墙,媒体工作者对许多作家而言,应属功德一件。
近年来,我会让自己从不同的角度看待所有来访者,毕竟“人”永远是最有意思的,值得细细观察、慢慢琢磨。访谈中,在被挖掘的同时,也可以反宾为主地揣想坐在对面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或男孩,从他们的应对提问中,是很可以研究出些端倪的。尤其来自彼岸的电话访谈,更是让人有无限的想象空间,而多半时候,他们的问题、他们的好奇,其实并没那么遥远,当他们如数家珍畅谈你的背景经历时,常会让你忘却了彼此之间还隔着一道海峡。
我和维颖就是这么认识的,两次电话访谈,谈了很久,也谈了很多,谈到耳朵都被话筒压疼了。从山居的生活,到原生家庭的写作,乃至到胡兰成胡爷,差不多该触及的都谈了,这让我知道维颖的认真与用功。尔后再看到她其他一些访问稿,便知道她在每次访谈前都做足了功课。
但让我比较讶异的是,访问最后的稿子几乎还原了谈话的整个过程,有些话语几乎未做修剪地呈现,这大约是为了真实地记录访谈的气氛与现场感吧?!我因此发现了自己赘词、口头禅一大堆,更印证了前面所言,拿笔的人还是少开口为妙。而此书附录的“回望威尼斯的日子”里,维颖展露出像小女孩一样的雀跃,又让人看到她称职媒体人的另一个面向,也颇有意思。
以一个读者的身份,在维颖这本书中,我又重新认识了一些已知的作家,也很想看看那些我不熟悉的作家的作品,至于我还没看到却很想看的虹影、希我、杨照,在维颖的笔下,他们会如何展露除了笔耕之外的另一面。
正因为有了媒体人,读者可以更了解作家们躲在防火墙的那头,还在做些什么;而作家因为有了这道防护,也比较敢于在文字之外多说些什么,所以媒体工作者,让读与写之间出现了另一种可能,它满足了一般大众的好奇,也让作家埋首笔耕之余,偶尔像个土拨鼠般露出个脑袋,嗅嗅外面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