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与国外做图书生意,往巴塞尔寄去一箱书。但这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
有时他去参加上流社会的聚会,因为据他在给哥哥的信中说,“这里所有的人都在寻消遣……女人无处不有,剧院、公园、图书馆里,到处都是。最漂亮的女人在学者的书房里。是啊,这里理应是她们的天下,因为男人都为她们痴狂,他们通过女人而活,并且为女人而活。”
他也去巴拉斯家参加过聚会。这位督政官的排场和对女人的爱好,令巴黎人议论纷纷。波拿巴走进他家,就置身于最漂亮的女人堆里,如塔丽昂夫人和雷加米埃夫人。由于矮小、阴郁、笨拙,波拿巴只能通过他的机智和神情引人注意,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显得与别人格格不入。
他仍处于孤独之中,只给兄弟们写些长信。弟弟路易的教育由他负责,他评价说:“他是一个好兵。我特别喜欢的是,他集中了一切优秀的品质:热情、机智、健康、天赋、可靠、善良……他肯定会成为我们四兄弟中最出色的人。当然,我们其余几个谁也没有受过像他这么良好的教育。”现在,拿破仑打算把最小的弟弟热罗姆也接到巴黎来生活。他与吕西安的关系却有些紧张。这位天才的弟弟总想要超过他。吕西安与他一样知人识人,是第一个完全了解拿破仑的人,而且在17岁时就已非常了解这位23岁的哥哥。他在给约瑟夫的信中说:“我在拿破仑身上看到一种野心,它虽然算不上自私,却超过了他对公众幸福的爱。在一个自由的国家里,他大概是一个危险人物。我觉得他有明显的暴君倾向。如果他是国王,他就会成为一个暴君。至少,对于后世和敏感的爱国者,拿破仑将会是一个可怕的名字。”这些伟大的预言对吕西安来说不只是想象。他本人的强烈野心使他感到,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国家,拿破仑大权在握是完全可能的事,因此他现在已经在为这位哥哥即将超过自己而难受。
拿破仑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连通过财富和乐观走向自立的约瑟夫,也使他羡慕不已。他向约瑟夫提供推荐信和证书方面的各种帮助,还建议他用贬值的钱购置地产。但在给约瑟夫的信中也有这样的话:“你那封谈论政治的信太过枯燥,你应该学习另一种写法。”
一个家!他希望像约瑟夫那样,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在给哥哥的每一封信中,他都敦促他采取行动,帮他追到美丽富有的德西蕾。她给他写充满柔情的信已经很久,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嫁给他,于是他要求一个明确的答复。他看到了一位朋友和约瑟夫的美满婚姻,看到了一些同龄的伙伴已经登上显赫的职位,只有他自己无所事事,孑然一身,徒有雄才大略。
他写信给约瑟夫说:“如果你出门旅行较长时间,请给我寄一幅你的画像。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们的心已合为一体,因此你最清楚地明白,我的心是完全属于你的。当我写下这些话时,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我感到我们不会很快再见,于是再也写不下去。保重,我的朋友!”
他变得多愁善感,有时甚至有些绝望:“一步一步往上爬,这有点像冒险家和竭力追求幸福的人。”最后他写道:“人生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13
峰回路转 在战争指挥中枢 巴黎骚乱 与民为敌的将军 街头决战
情况突然出现了转机。
陆军部长换人了,新上任的部长急欲改变意大利前线的战局。有没有新人能够担任那儿的指挥?这个问题传了下去。传到第四个人时,波拿巴的名字被提了出来。他马上被召到陆军部。几年来,他的大脑和眼睛早就在留意意大利的边境和海岸,凭着对阿尔卑斯山各处通道的熟悉,凭着对这些地方的气候、地形、农业生产、行政管理及居民性格等的了解,他当场讲述了进军意大利北部,与撒丁和奥地利开战的完整计划。在占领伦巴第后,必须在2月和7月间从奥地利手里夺取曼图亚,接着挥师北上,在蒂罗尔与驻扎在莱茵河畔的兄弟部队会合,然后直逼维也纳,迫使奥地利皇帝缔结和平协定,从而使法国获得早就梦寐以求的东西。
部长被这一连串的奇思妙想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将军,你的计划精彩又大胆,我们必须认真研究。请你给委员会写份报告,不用着急,尽管从容一些。”
“我的计划已经完成,半小时内就可以写出来。”
计划在公安委员会做了宣读。委员们听后说:“很不错的计划,虽然无法实施。”无论如何,这样的人才应该安排到参谋部门。几天后,他已坐在决定一切作战事务的陆军部参谋本部。
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是他青年时期一个决定性的日子。现在,他终于站在了通向成功的门槛上。在这个火山爆发般的时代,突如其来的事情比比皆是,就像他突然受到召见。他还不满26岁,从今天起,整整20年时间,他将带着一系列的思想和行动,不懈地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20年后的今天,这些思想和行动才戛然而止。
拿破仑的工作开始了。为了取得最大的成就,他连最小的事也不马虎,以火一般的干劲投身他的“业务”。帷幕拉开了,共和国各种最机密的军事报告他都能看到。同时,由于每天都与非军界的要人打交道,他获得了某种权威。他开始具有个人影响力。
他最先替自己争取的是什么呢?既不是旺代也不是莱茵部队的指挥权,这些都是容易实现的目标。这里,在所有战线的中心,最吸引他的莫过于一个他想象中的指挥权。尽管相应的战场还不存在,但他准备马上去开辟,甚至在17年后,他还想要开辟这个战场。这就是亚洲。上任伊始,他就迫切强调盘活土耳其这盘棋的重要性,要求把炮兵和现代战术输送到博斯普鲁斯海峡,以便日后对付俄国和奥地利。他仿佛看到自己已在苏丹身边,让国内那些阴魂不散的共和党人再也无法对他指手画脚。在土耳其这个黑暗、落后、未被任何自由思想唤醒的国家,他还可以随心所欲,大显身手。在进陆军部的第13天,他要求调往土耳其。
然而申请未获批准。强劲的对手们已经害怕他,想把他排挤出陆军部,调往前线。这时,他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口吻提出抗议:他搬出还存在于胸中、尚未发生的成就,开始发号施令:“波拿巴将军在最艰难的情况下指挥炮兵,为一项又一项巨大的成就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希望委员们主持正义,恢复他的职位,以免他为自己的职位落入小人之手而痛苦不已。这些小人一向袖手旁观,躲避着危险,现在却跳出来抢夺胜利果实。”
第三人称,钢铁般的史书风格——又是罗马式的。
抗议全是徒劳。这个桀骜不驯的人再次被除名,再次被迫屈服。但他感觉到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即将来临,因此再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斗志。政府面临着更迭,他在信中告诉哥哥,新的政变还会发生。他与各位党派领导人关系不错,他们将掌握军中的任免大权。“展望未来,我只看到光明。即使没有光明,人也得生活在现实里。勇敢者蔑视未来。”
因为他蔑视未来,未来为他所用。同样,因为他蔑视民众,他在民众那儿也取得了成功。
写此信两个星期后,政府与保王分子支持的温和派之间的矛盾爆发了。与三年前一样,街道再次成为战场。国民自卫军的力量是政府军的四倍。不知是因为谨慎还是胆怯,国民公会的将军与对手展开了谈判。他被称作卖国贼并遭到逮捕。出于种种原因,左翼和右翼激进分子联起手来,失去了保护的国民公会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晚上,波拿巴匆匆赶往国民公会,因为那儿要决定由谁接替被逮捕的将军。听到下面大厅里报出几个竞争对手的名字时,他没说话,心却跳得厉害。他也会获得提名吗?如果获得提名,他该不该就任,去做罗伯斯庇尔执政时他曾拒绝的事情呢?任何与人民为敌的首脑,不都遭人憎恨吗?而且恰恰因为成功才遭憎恨。“任命波拿巴!”——是他的名字。他考虑了“将近半小时”。这项任务不会带来荣誉,但会带来权力,他想。最后,他接受了委员会的任命。此时已过午夜,而早晨民众就会发起进攻,他必须在几小时内把一切准备就绪。
在这种形势下,他要求不受任何非军方的监督。这在革命领域是不同寻常的事,因为革命的新观念之一就是对军队这个潜在的危险实行有效的监督。“既然你们任命了我,我就对你们负有责任,我就必须能够自行决定一切。把前将军逼上绝路的,正是那些人民委员。难道你们指望民众会允许我们向民众开枪?”他只愿意和巴拉斯分享指挥权。巴拉斯是目前最有影响力的领导人,并且在他的掌握之中。时间紧迫,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在他被除名两个星期后,人们把保卫政府的重任交给了他。
七年来,每当巴黎的民众采取行动时,碰到的总是些仓促上阵的对手,因此革命才得以蓬勃发展。波拿巴是第一个认真准备开战的人,他连夜把国民公会变成一个堡垒,甚至给议员们也发了武器。这些议员本已惊慌失措,听到波拿巴说要准备大炮,更是心惊肉跳。
一名年轻的骑兵军官接受了从郊区运回40门大炮的任务。他叫缪拉,今天与他的长官一起开始飞黄腾达。到了街上,他碰到了同样在找大炮的民众。如果没有大炮,波拿巴就无法保卫国民公会,因此这几小时的形势极度紧张,而波拿巴还得镇静地将那支小小的部队分成几队。清晨5点,他终于听到轰隆隆的声音,那是他的老朋友——大炮运来了。由于缪拉和部下骑着马,他们赶在民众前头抢到了大炮。马上行动!两小时内所有的大炮都必须就位。
大队全副武装的民众黑压压地向杜伊勒利宫逼近,而在宫内,国民公会的律师们瑟瑟发抖,讲台在演讲者的喧哗中摇晃,人们纷纷要求与民众谈判,撤回部队。天亮以后,民众的阵势看上去更为可怕,那些文职人员吓得斗志全无,士气有些动摇。下午,一部分士兵开始退缩,想要与对手讲和。夜幕渐渐降临,波拿巴面临着抉择:要么现在就打,要么永远都别打了!他该让民众获胜吗?当初他曾嘲笑路易国王的软弱,现在他身边就有大炮,难道还让人骂他软弱不成?
开火的命令估计是波拿巴下达的,也可能是他敦促巴拉斯下的,尽管他在报告里发誓,并且后来又发誓说,他的对手们应对这一“对法兰西人民犯下的罪行”负责。不管怎样,枪炮声响起,马路很快被鲜血染红,群众四散奔逃。两小时后,街上空无一人,大炮取得了胜利。夜里,他写信给约瑟夫说:“终于,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我们在杜伊勒利宫前严阵以待,敌人发起进攻,被我们打死一大批。我方的代价是死30人伤60人。我们缴了对方的械,一切又重归平静。跟以往一样,这次我仍然毫发无伤。波拿巴准将。附言:幸运与我同在。向德西蕾和朱莉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