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宁好几天不来,临产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梅朵感到了伊菊的紧张,她自己何尝不是。去医院的东西早早整理好了,放在大门的右侧,伊菊几乎每天都要叫冬香打开来检查一遍。趁冬香出去买菜,梅朵做了两杯咖啡,端了椅子在阳台上,准备和伊菊谈一谈。
“我不喝咖啡。对宝宝不好。”伊菊说。
“一杯没事的。”梅朵坚持道。
“你是有什么话说?”她们有心灵感应。
梅朵低下头,笑了一下,说:“伊菊,我昨晚想得好好的,今天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我还是实话实说吧,对着你,花言巧语的,很搞笑。”
“可是澜宁的事?”
“正是,他和你说过了?你怎么想?”
伊菊苦笑了一下,“我能怎么想,他这不是发疯嘛。”
“可我觉得倒是个万全之策。伊菊,想当年,你就对他很有好感,不如就按他说的吧。”伊菊几乎不置信地看了梅朵一眼,说:“梅朵,他一向个性幼稚,你也陪着他糊涂?他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搭上我,还有我的孩子?”
“伊菊!你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啊!在我们眼里,你不知道多么好呢,你年轻美丽,性格大方,坚强忍耐,你是近乎完美的一个人呐!”梅朵几乎叫起来,她不敢相信伊菊居然是这样看自己的。
“不不不,梅朵,这是不同的。退一步说,即便我配得起他,可是我并不爱他。”
“爱是可以培养的,我和锦坤,不是日久生的情么?”
“日久生情?你自己知道是怎么生的情。可是我和澜宁,这中间种种纠葛,不,我不忍心把他拖进来。他完全可以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子,幸福美好地过一生。”
“在我们眼里,你的身家很清白,我们哪里还有不知道的。而且,伊菊,生活是很现实的,宝宝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周围的人如何看他?难道你想他带着终身的烙印生活一辈子吗?
“我会竭尽全力地爱他。”
“伊菊,你听我说,你一个人竭尽全力也无法弥补他某些方面的缺失。真的,我和小可都是最好的例子,我们的父亲何尝不是那样爱我们,但还是不同的。我和小可,怎么说都还有个受父母双亲呵护的童年呢,他呢,连爸爸的概念都没有,你忍心么?”
伊菊把脸埋在手心里,不出声。
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来,“梅朵,我选择生下他,是不是一桩错误?”
“我不知道,但既然已经选择了要他,就尽量给他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可这对澜宁不公平。”
“你几时见过爱情是公平的,我们不都是爱情的傻瓜么?”
“可是他家里呢?他妈妈呢?他妈妈是个不好糊弄的人呐,再说我也不忍心糊弄她。”伊菊一直摇着头。梅朵心酸地不发一语。
“伊菊,我总觉得一个人和他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更重要,在这一点上,最受不得委屈,澜宁爱你,他想照顾你,呵护你,其他的,他一定也是想了又想的。你也知道,他早就不是六七年前的那个夏澜宁了。”
不比打一场仗更轻松。梅朵和伊菊都知道,这不是谁说服谁的事,而是,她们需要勇气,把过去的伤口扒开来,探个究竟。
天气渐渐转凉,早晚需穿上薄毛衣了,空气里飘荡着糖炒栗子浓郁的甜香。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辛苦了大半年的农人也盼到了收获。天高地远,空气清洌,有一种洁净感。人们早已忘记了夏日的爆晒,乐于亲近阳光了,周末的午后,梅朵陪伊菊去百货商场买东西,走得累了,在城中广场的椅子上小坐。
“梅朵梅朵!”有一个声音一叠声地叫过来。梅朵和伊菊同时回过头去,却是大学时的同学,当年宿舍里的老小,她们叫她阿七。她梳着一个低髻,髻上斜斜插了一把亮晶晶的发饰,穿一套淡紫色套装,同色的小坤包,打扮得无懈可击。右手上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急步朝她们走来。
“天哪,这是伊菊,梅朵你一点没有变,我们多久没见面了。”阿七上来就不客气地摸了把伊菊的大肚子,“快生了吧!先生呢?怎么,你们俩也是偶然遇上的?”简直让人插不话。
“阿七,这是你儿子?”梅朵惊叹道。
“啊是,小子,过来叫阿姨。”阿七温柔地蹲下身子来,对儿子说。孩子怕生,怎么也不肯叫,却可爱地笑着,往妈妈身子后面躲。
“几岁了?真可爱,是个小帅哥么?”梅朵继续逗弄他。孩子伸出手,做了个OK的姿势,梅朵知道,他说三岁。
“阿七,没想到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时光如水啊,看得出,你过得很好。”梅朵由衷地说。
“唉,有什么好不好的,就这么过着吧。我是遇到什么是什么的人,所幸的是,还不坏吧。不像两位,你们都是有远大抱负的人。”阿七所言不假,她一向是个实打实的人。可是命运待她不坏,踏踏实实这一路走来,看得出,她心满意足。梅朵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羡慕的。
孩子看着她们热烈地聊天,显得没精打采,在边上扭来扭去,意思想走,可是看得出教养不错,他并不蛮横地拉妈妈走。目光在她们脸上扫来扫去,终于停在了伊菊的肚子上,惊骇得目不转睛。梅朵见了,灵光一闪,拉过他的手说:“弟弟,你说阿姨这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这当然是迷信,都说小孩子眼睛清亮,隔着肚子也知道是男是女。阿七和伊菊也同时转过头来,看着孩子,神情专注。
孩子一下子被如此重视,端起架子来,什么也不肯说。阿七急了,对他说:“小宝,猜猜看,是妹妹还是弟弟,猜中有奖哦!”
“弟弟!”他口齿清楚地说。梅朵第一时间看向伊菊,她微微笑着,目光平静柔和。由肯得基门口匆匆走过来一个男子,手上擎着一支圣代,四下张望着。阿七朝他招手,他立即满脸笑意地朝她们走来,梅朵知道那一定是阿七的老公了,果然,阿七拉过他,介绍说:“我老公。这两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六年多没见面了呢!”阿七的老公中等个子,中等样貌,朝他们憨厚真诚地笑着,把手中的圣代递给儿子,又掏出一张餐巾纸帮孩子把冰激凌裹好,动作耐心细致。然后冲他们笑笑说,他先带孩子去别处玩,过一会再来和妻子汇合,看得出,是细致体贴的人。
梅朵羡慕地说:“阿七,你过得真好!”阿七腼腆地笑了,说:“你们俩呢?伊菊是名花有主了,梅朵你呢?”
梅朵看了伊菊一眼,对阿七说:“我们的故事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阿七哈哈哈大笑起来,说:“哪有一个故事三句话说不完的,梅朵你真夸张!”笑声让梅朵一愣,阿七说得对,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谁没有故事呢?谁敢说她的故事是最新鲜别致的?
“阿七你说得对,梅朵太夸张了。我们的故事很简单,我结了婚,梅朵还没有,不过也快了。我们都不再是自由身,故此告辞了。”伊菊站起身来说。
三个人在人声鼎沸的广场上分了手,回家的路上,梅朵和伊菊都沉默不语,啊,她们的故事,并不是她们创造的,只不过,是她们遇到的,她们没有阿七那么幸运,她们通向幸福的道路迂回曲折,仅此而已。听在别人耳中,就是夸张了,幸好,梅朵有伊菊,伊菊也有她,还有夏澜宁和锦坤,也是不需要向他们交待过往的人。伊菊第一次觉得,这也是十分重要的,不然,她不知道如何张嘴说,张嘴之前,就先累死了。
好像是从那一天开始,伊菊对澜宁的态度有所改变。知根知底,带来一种天然的亲近。澜宁对梅朵说:“你和伊菊说了?”梅朵点点头。澜宁目光中有感激。梅朵拍拍他的肩头说:“澜宁,听老姐的话,这事得慢慢来,一步步走,反正也不急在立时三刻的,对吗?伊菊需要是时间,我想你也是。再说,她现在是非常时候。”澜宁点点头,梅朵比他大七天,她常以老姐自居,在感情上,澜宁也这样认同她。
他们在街心公园里慢慢走,天快深秋了,却还暖和,天空深邃无边,灯光太亮,看不到一颗星星。梅朵的电话突然石破天惊地响起来。
“是伊菊!”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伊菊要生了,她哆嗦着接起电话,听到伊菊簌簌发抖的声音:“梅朵快回家!”
伊菊坐在马桶上站不起来,梅朵冲进去,反手锁上了门。
“怎么了?开始痛了?”
“没有,可是,可是???”伊菊扶着她站起来,马桶里一片血水,伊菊的双膝发软,像打摆子似的摇晃着,“梅朵,梅朵,我好怕!”
梅朵替她穿上裤子,紧紧揽住她的肩膀,说:“别怕别怕,没事的,我们现在去医院。林医生不是说过,肚子开始痛了也来得及的嘛,第一胎没有这么快的,你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