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遥的猜测没有错。公安那边传来消息,邱伟华就是邱凤华的姐姐。
一听到这个消息,姚遥就坚决地要出院。庄重劝姚遥再观察几天,等到所有的症状都彻底消失再出院。可是姚遥不同意,她说要立刻见到邱伟华,她要去道歉、要去解释。否则,她一辈子心里难安。
姚遥对庄重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邱凤华的父母看到自己女儿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的那个场景。他们看着她的身体在淌血,他们哭得已经把怀里的孙子都掉在了地上。我无法跟他们说什么,他们看待现场的每一个人时眼睛里都是仇恨。我必须要去面对,否则的话我一辈子都会失去睡眠。”
庄重没办法,只好为姚遥办理了出院手续。姚遥的头还没有拆线,未来得及清洗伤口和缝针,头上还被剃掉了一块,一方白色的纱布顶在头上。这个样子在医院里不觉得什么,但是一旦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免会让旁人感到滑稽和不安。
姚遥顾不上那么多了。在医院的时候,庄重在收拾东西,姚遥就在打电话,恳求赵警官让自己见见邱伟华,无论如何也要见。姚遥甚至说,自己可以做她的辩护律师—法律并没有规定,受害人不能做嫌疑人的辩护律师的。赵警官体谅姚遥的心情,请示上级之后,批准了姚遥来探视—此时的邱伟华已经待在看守所里了。
庄重执意要送姚遥去,这个时候的姚遥无论如何不能自己驾车。姚遥想了想,说:“好几天了你都没怎么上班。今天去事务所看看吧,我让晶晶陪我去。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庄重只好同意了。
姚遥和晶晶来到看守所,赵警官已经等在那里了。姚遥让晶晶等在外面,她自己一个人进到看守所。赵警官安排姚遥坐在了一个预审室里,不一会儿,邱伟华被带了进来。
这是姚遥第二次见到邱伟华。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仓促而突然,姚遥一定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清这个人和邱凤华的关系。此时的邱伟华不可避免地憔悴了,袭击姚遥的时候她还是一头长发,烫着半卷的波浪;今天,已经是短发了。看来,她已经做好了服刑的准备。
姚遥看着那张脸,和邱凤华的五官实在是太像了。不仅是长得像,两个人的气质都很吻合。所不同的是,姚遥见到的邱凤华有一脸的哀怨,邱伟华的脸上却是坚定和凛然。
姚遥迫不及待地问:“你和邱凤华是姐妹?”
邱伟华斜了姚遥一眼,对赵警官说:“我就算犯了法,也还有人权吧?我说要见这个人了吗?”
赵警官刚要说话,姚遥赶快抢着说:“你当然有人权,你还有其他的所有的权利。我来见你只是想说一声对不起。我已经在内心深处谴责自己很多次了,如果我不去代理陈政的离婚诉讼,邱凤华不会死;如果我能意识到她当时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能采取一些措施的话,她也不会死;如果我不是单纯地从职业角度出发,而是能用情感去想问题的话,她可能也不会死……”
邱伟华又斜了一眼姚遥,说:“感情?你有感情吗?你们这些专门替人打官司的,有感情吗?你们这些人死了都得下地狱!”
邱伟华的愤怒被赵警官打断了,警告她态度好点,要合作。姚遥噙着泪花说:“是!我是专门替人打离婚官司的,我的确认为当爱已不在,婚姻的存续就是不道德的,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始终没有明白一点,就是爱的在与不在不是由我说了算的,是由当事人说了算的。曾经我以为,一对夫妻出现在我面前,带着问题带着矛盾,我只需问几个问题就能判断出他们是否还有过下去的必要。现在我明白了,我没有这个能力去判断,更没有权利去判断。这几天我躺在医院里,我一直在想,我代理过的那些案子,有多少是没有复合希望、一定要离婚的;又有多少是经过努力和改善,是可以修复的。我越想越怕,因为我发现,几乎所有的离婚案子都有修复的可能。两个人之间并没有民族大义、杀父之仇,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解决的。但是因为我是律师,我的职业就是让他们分开,所以我那么去做了。我以为我是对的,我以为我在减少他们的痛苦,我以为我能帮助婚姻中的弱者争取到更多的保障,但是我错了。有的人,甚至是很多人,他们是为爱而生的,是为爱活着的。就像邱凤华,我曾经认为她在婚姻中是有错的那一个,我认为结束这段婚姻对她是解脱。但是我错了,她不在意房子不在意钱,她就在意这个家。我认为我在帮她,实际上是在害她。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来袭击我,我接受,我也理解。我不会起诉你,也不会用任何方式来追究你。我只是想恳求你的原谅,你的,你父母的。”
邱伟华的头慢慢转过来,从无视到斜视,到最后正视着姚遥。邱伟华看着姚遥,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失去妹妹的滋味吗?你知道我父母失去女儿的滋味吗?你知道孩子失去母亲的滋味吗?我告诉你,我打你的那天正好是我妹妹百天忌日。我这个当姐姐的,什么也帮不了她,我知道她死得委屈、死得屈辱,都跳楼死了还要在身后担着‘红杏出墙、网恋、偷汉子’的骂名!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把他们的嘴都封上!我不能把她那个禽兽老公陈政怎么样!我甚至连见都见不到他!可是我能找到你!是你和陈政一起害死了我妹妹!你们俩是杀人凶手!”
邱伟华说着,已经愤怒至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被铐着的双手几乎就要向姚遥砸过来。赵警官和另一位女警官狠狠按住了她,女警官厉声说:“邱伟华,你不要错上加错!她是律师,不是凶犯,你伤害人是要被制裁的!”
姚遥恳求两位警官让她说下去。姚遥对邱伟华说:“这件事上,我有错,陈政有错,但是,我们不是凶手。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想伤害她。我是代理了一个案件,但是方法和初衷都错了;陈政是看到了他不能接受的事实,所以才愤然离婚……”
邱伟华仰天大笑,笑声震动了整个房间。姚遥惊骇地看着她,两个警官也狠狠按住她,邱伟华大笑过后,眼睛中闪烁着泪珠和愤怒。她瞪着姚遥说:“你是白痴吗?陈政看到了事实?他看到了什么?他捉奸在床吗?还是他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证据?”
姚遥耐心地解释:“他的确在网上下载了你妹妹和男性网友的聊天记录,语言是暧昧的,甚至有些露骨;还有,陈政亲眼看到他们去开房约会,他还拍了照片。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
邱伟华恶狠狠地打断了姚遥:“你动动脑子!哪个临时跟踪老婆的人还带着相机?你的证据我看过,在法庭上没用上是吧!我告诉你,我是职业摄影师,那照片我看到了,是用宾得K20D、F417-70的镜头拍的。你懂什么意思吗?那是专业的人用专业的机器拍的。他们家根本就没有这玩意儿!陈政对相机一窍不通,顶多会用个小数码。你认为一个偶然跟踪老婆的人会带着一个专业相机去吗?而且前提是,他还得为这个去专门买一个相机,还要专门去学。陈政他连对焦都不会!光圈都不懂!”
姚遥一下子蒙掉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赵警官看着姚遥发呆的样子,不放心地问:“姚律师!你怎么样?今天先到这里吧?”
姚遥惊醒,恳求地说:“您再给我几分钟!”姚遥转向邱伟华,说:“我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发现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希望是这个结果!我学了法律,我做一名律师,我是想帮人不是要害人的!我不喜欢陈政,我一直觉得他绝情。可是他拿着证据来找我,我必须服从那些证据。这是我的职业。”
邱伟华鄙视地说:“服从?你的任务不应该是调查吗?你根本就不去调查证据的来源就一味去服从?你是什么律师?”
姚遥快崩溃了。她恳求着说:“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误!不!是错误!我一开始就失职了,我的情感超越了理智,因为我……我憎恶网恋,憎恶用这种方式去伤害家庭,我认定这就是不忠!是背叛!所以我被蒙蔽了,我丢掉了一个律师应有的头脑和理智。这是我的错!但是我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我还有机会去为你妹妹正名昭雪!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挽回生命了,但是我要尽我所能挽回她的声誉。还有,如果这真的是一个阴谋的话,阴谋背后的主使应该受到惩罚!”
邱伟华沉默了半晌,说:“我只知道我妹妹没有出轨。她和网上认识的那个人,真的没什么。我还知道她得了抑郁症,已经很久了。我看过她生病之前的日记,她说她察觉陈政有外遇了,所以她才沉迷网络。但是我在她的日记里没有找到陈政有外遇的证据。她一出事我就来北京了,我整理她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些东西。我去找陈政,他根本不见我!他把两处房子都卖了,住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你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