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姚遥上班了。庄重说，上班也好，干点事情可以遮盖一下心里的阴影。但是庄重不知道，姚遥还有一个原因是庄重，她在这两天里和庄重朝夕相对，内心的确感受到了温暖，但是也感到了紧张。
因为没有通知晶晶要在哪一天上班，所以晶晶并没有给姚遥预约什么案子。姚遥在办公室里很难得地享受了一天轻松。中午饭是晶晶给订的，晚饭，姚遥忍不住给安东打电话，约着出来吃。
饭桌上，安东看着姚遥，笑着说：“不错，气色还好。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姚遥有点犹豫，咬着筷子说：“我也说不清楚。邱凤华那件事，我觉得我应该能过去，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吧。但是，出了这件事之后，庄重对我，倒是非常关心，给我做饭、陪我说话，可是我心里还是很别扭。我好像再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和他相处，我老是有一种想逃离的感觉。”
安东皱皱眉，问：“你是什么感觉？能说得具体些吗？是见到他就烦？还是再也不想跟他过了？还是……”
姚遥摇摇头说：“都不是。那天我看着邱凤华从我眼前跳下来，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摔在水泥地上，原来只会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开始并没有血，迟了一会儿，才有鲜血慢慢地流出来。我当时特别想喊、想哭，可是又喊不出、哭不出。后来，邱凤华的父母来了，他们对陈政又骂又打，邱凤华的孩子也在，刚三岁的小男孩，被吓得哇哇大哭。邱凤华的母亲还打了我一耳光，指责我，说要不是我给他们打离婚，邱凤华不会死……我当时真是绝望得想自杀。这个时候庄重来了，他把我带回家，安慰我，说了很多话。那些话我记不住本来的句子了，可是我记住了大概。他说他比邱凤华幸运，邱凤华犯了错，直接导致陈政不再爱她，所以她绝望了。但是他不一样，他也犯了错，可我依然爱着他。在以后的两天里，我一直在想他说过的话。我还爱着他吗？他依然在玩那个《天龙八部》，我怀疑他依然跟那个莹超有联系。我看见他的手机，还是有冲上去检查的冲动……你说，我该怎么办？邱凤华跳楼的那一幕始终在我眼前重放，而对庄重的怀疑又好像让我总也不能释怀。安东，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我有几次甚至想，邱凤华的选择是对的，虽然是一种自私的举动，但毕竟是一种了结。”
安东心里起了波澜，但是脸上尽量保持着平静。他问姚遥：“你现在睡眠怎么样？”
姚遥说：“我睡眠一直不好，我有神经衰弱。这两天，眼睛都闭不上，一闭上就是邱凤华的尸体趴在那儿。很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但是很自责。”
安东说：“姚遥，你和庄重的事可以慢慢解决，但是邱凤华这件事你一定要尽快走出来。我告诉你，邱凤华在持续一段时间上网以后，已经有了网瘾，根据从你那听到的她的种种举动，我判断她的人格已经发生了偏执。换句话说，她很可能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所以才想不开。如果她老公有这方面的知识，或者求助过心理咨询师，他就会能比较理性地去看待这件事。简单地说，如果陈政知道邱凤华是一个病人，他还会那么坚决地去跟她离婚吗？还会去刺激她吗？”
姚遥不解地说：“你是说，邱凤华有心理疾病？”
安东说：“姚遥你想想，你经办了这么多离婚案，且不说邱凤华是有过错的，就说那些老婆挑不出错，老公有外遇非要离婚的，那种情况，有老婆自杀吗？这种情况下，女性，尤其是中国的女性，因为传统的思维模式，遇到离婚，尤其是老公提出离婚的时候，难免都会有被遗弃感。但是正常的女性是可以走出这个阴影的，走不出来的，那一定是人格出现了问题。”
姚遥说：“那到底谁因谁果呢？是因为性格出现了偏执，才导致日子过不下去？还是因为离婚，造成了这种精神创伤？”
安东说：“这就要看具体案例了。有时候是互为因果的，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姚遥，我跟你讲这些，就是要告诉你，邱凤华的死与你无关，你不需要为她的生命负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如果不为陈政做代理，邱凤华就不会跳楼。我告诉你，这只是暂时的，我感觉邱凤华已经患上了一定程度的抑郁症，不去就医、陈政不带她去看医生，她自杀只是个时间问题。你能明白吗？”
姚遥顺从地点点头，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安东递给姚遥一张纸巾，说：“反过来说你和庄重。如果你能认识到庄重此时对网络和游戏的依赖也是一种病态的话，你能原谅和接受他吗？”
姚遥好像有点想明白了。安东看着姚遥，因为失眠，脸色晦暗，眼睛浮肿，从见面开始脸上始终没有过笑容，和当年在学校那个洋溢着阳光微笑的女生相去万里。安东的脑子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校园和当年的姚遥，想起那个总来心理系蹭课听的漂亮女生，想起她总是坐在大教室的后排，从一排人中穿过的时候会用歉意的微笑跟每个人点头。安东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姚遥的。一晃十几年，姚遥已经嫁做人妇，生儿育女，而自己，好像总也遇不到心仪的人。
饭吃到最后的时候，姚遥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她对安东说：“我一直觉得偷看别人的手机很可耻，可是我现在就像中了魔一样，看见他的手机就想翻。你说我该怎么办？”
安东想了想，回头叫服务员，跟人家低语了几句，人家一会儿回来了，拿着两个很普通的橡皮筋。这东西，现在女孩子都不用它系头发了，往下扯的时候很容易拽下几根头发来，涩涩的也不好用。
安东向人家道了谢，把它们递给姚遥，说：“你把它套在手腕上。今天回家以后，看到他的手机、再有想看的冲动的时候，就用这跟皮筋弹自己的手腕。放心！疼是一定的，但是绝不会受伤。每疼一次，就是对你自己的一次提醒；疼几次之后，你就会对他的手机敬而远之了。另外，去工作吧！对于职场人来说，最好的疗伤方式就是工作。我感觉庄重是爱你的，离不开你的，所以就算你现在仍然不能信任他，你也要接受他的爱。他是你老公，是琪琪的爸爸，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安东说了一堆理性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安东自己忽然伤感了起来。姚遥没有发现，因为手机又响了，是妇联张部长打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急火：“姚遥！你记得上次被老公打的那个于小凤吗？上次咱们见了她以后她就自己出院了。结果今天又被打了，医院说很危险，可能已经肾衰了。我们报了警，现在警察把她男人带走了，你看……”
姚遥立刻说：“还是那个医院吗？我现在就去！”
安东调整出自己的笑容说：“一提工作就来精神了。赶紧去
吧！有那么多身处苦难的女同志等着你解救呢，一定得振作精神！”
姚遥终于笑了，给了安东今天唯一的一次笑容。
赶到医院的时候，于小凤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大夫说要抢救。妇联的、街道的、居委会的几个女同志都在门口守着。姚遥跑进楼道，张部长迎上去气愤至极地说：“她男人太不像话了，简直就是往死里打。于小凤都跑到大街上了，她男人还拿着菜刀追呢！人家过路的看见了给报的警，身上给砍得已经不成样子了，送到医院一检查，大夫说外伤重，内伤更重，你说，这种禽兽老公应该不应该判他！”
姚遥说：“您先别急，咱们了解一下情况。于小凤做手术，需要亲属签字，谁签的字？”
张部长说：“我刚才跟医院交涉了半天，我们妇联的人和街道的人签的字。她那个老公在局子里，怎么签？再说了，他们俩根本就没登记，他算哪门子老公！”
姚遥说：“因为已经报警，公安机关应该会立案。关键是，于小凤这样，那就只有走特殊途径，由妇联来替她维权。官司我可以打，法律问题都由我来解决，妇联的同志最好能帮忙取证，走访一下街道、邻居、居委会，看看这种暴力发生的频次密度，伤害的结果显而易见了。但是还有一条，我们希望的结果是什么？官司打下来，于小凤的老公应该能入狱，可于小凤呢？她怎么办？”
张部长说：“我们也合计了一下，我们妇联可以给她介绍工作，比如家政服务员，管吃管住的那种。当务之急是等于小凤手术完了，让她能同意咱们打这个官司。不然，还跟上次似的，苦主儿不出头，咱们折腾什么呢？”
姚遥说：“这样，您帮我调查一下她的户籍所在地，我去一趟，看看他们家到底什么情况，于小凤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是不离婚！”
张部长说：“那就辛苦你一趟！所有票据留着，回来我们报销。明天我就把她户籍地址详细情况都给你找着，办暂住证的时候都有登记，身份证也有。我们再联系一下当地妇联，请她们配合你。”
姚遥买了当晚的车票，回家去急急忙忙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要走。庄重看着姚遥往箱子里塞东西的样子，一阵紧张，他半开玩笑地问姚遥：“老婆，你不会又离家出走吧？”
姚遥浅笑了一下，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晚去河南，顺利的话两天就回来。我到了那儿要去村子里，可能信号不好，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你在家带好琪琪，没事的时候回你们家看看，琪琪奶奶的腿还没好呢。”
庄重说要去送姚遥，姚遥说：“算了，火车站也不好停车，我自己打车走就行了。”
庄重看着姚遥拎着小箱子出门，忽然有点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