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一个星期的滑冰,琪琪的进步挺大。本来小孩子重心就低,琪琪在冰上就没怎么摔跤。最后一节课上,小孩子们撒了欢,到角落里捡了冰碴互相往脖子里塞。琪琪被塞得咯咯笑,自己掏出来又去追别人。姚遥在场外看着,也跟着笑,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在冰场上弥漫,把姚遥失眠的疲惫一点一点地赶走。
琪琪下了课,就被姚遥送到姥姥家了。迟明已经三天没有出现,这让姚遥多少有点担心。不知道这个大男孩回去跟父亲谈过了没有,还是这几天他根本就没见过父亲。还有他那母亲,现在是暑假,迟明每天都要在家里面对这样一个时刻都会抓狂的妈妈,不知道他的心情会什么样。
姚遥给晶晶发短信,说没什么事的话她在楼下喝杯咖啡再上去。晶晶回复说“没问题,没人找你”。姚遥就在楼下的星巴克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捧着一杯热拿铁,慢慢喝着。
这几天,庄重基本上顾不上和姚遥说话,回家就在电脑前一坐,急着忙着组队打怪兽。据说是在网上组成一支队伍不容易,大家要有分工,还要齐心合力,还要有技巧,这就需要大家在打怪兽的同时还要打字聊天。姚遥每天一回家就被《天龙八部》刺耳的背景音乐、怪兽的尖叫和庄重敲击键盘的声音包裹住,这让姚遥异常烦躁又异常抑郁。
姚遥一直在对自己说,每年都有这么一个时候,只不过这回是换了一个游戏,换了一个玩法,她暗示自己忍耐。她不停地提醒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泄方式,她郁闷的时候会选择去逛街、喝咖啡、吃甜品。但是庄重只有这一种方式,应该对他宽容。姚遥并不想阻拦庄重玩游戏,但是她无法抵挡门缝里挤进来的声音。还有每天后半夜庄重意犹未尽之后,洗澡睡觉之前的一系列动静。
坐在星巴克舒服的沙发里,热拿铁的香甜味道温暖地抚摸着姚遥的脸。她闭上眼睛,凑在杯子最近的地方,享受着这种抚摸。虽然外面骄阳似火,但是姚遥还是迷恋这种温暖的感觉。星巴克里此时坐着的人不多,大多数人手里拿的都是冰品,只有姚遥面前洋溢着热腾腾的水蒸气,这在冷气房里成了一道风景。
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姚遥的热拿铁很快就不再热气腾腾了。姚遥不情愿地睁开眼,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和面颊上被咖啡雾气沾上的水汽,视力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楚。姚遥抬头看看窗外,没想到一眼望去就发现了迟明,他还穿着同样风格的衣服,只不过换了一件T恤衫。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温度要到三十七摄氏度,姚遥看着那个大小伙子把自己捂在肥大的校服裤子里就心疼,这不中暑了?姚遥正要喊迟明,很快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两个人在说着什么,迟明的表情有点焦急还有点愤怒,中年男人背对着玻璃窗户,姚遥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姚遥很快就猜测出,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迟明的父亲。
姚遥赶紧从星巴克里跑出来,快步来到迟明身边,迟明的眼睛始终在中年男人身上,直到姚遥叫他,才发现了姚遥。迟明看见姚遥的表情有点惊喜,他指着姚遥说:“这就是姚律师。”然后对姚遥说:“这是我爸。”
姚遥注意到了迟左达的尴尬,拉着迟明说:“真巧,我正在喝咖啡,一抬头就看见你了。来,咱们在这坐坐吧。正好上午我没什么事,翘班出来了。我请你们喝咖啡。”说着,姚遥给了迟左达一个邀请的眼神,拉着迟明就往里走。迟左达连拒绝的空隙都没有,只好跟着他们走进来。
姚遥问迟明:“想喝什么?不过这儿没可乐。”
迟明说:“星冰乐吧。冰的就行。”
迟左达这时候抢过来对姚遥说:“我来我来,您喝什么?”姚遥指着她那张桌子说:“我的咖啡还没喝呢!咱们坐这儿吧!”
迟明等着拿饮料,姚遥伸手把迟左达让到桌子边的沙发上。迟左达显示出了很好的修养,让姚遥先坐,自己才坐下了。姚遥看着迟左达,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该死的失眠让她的脑子锈住了,姚遥很生自己的气。一时又实在无法开场,姚遥突然想到了安东,赶紧拿起电话给安东发了短信,让他速到楼下星巴克。
迟左达毕竟是个老总,见惯了各种场面,他很镇定地打破了尴尬,眼睛从迟明处移开,看着姚遥说:“姚律师,我不知道迟明偷偷来找过您。给您添麻烦了。”
姚遥的脑子失去了往日的灵敏,只得实话实说:“迟明来过好几次了。他说他看到您和她妈妈这样,非常痛苦。他替你们难受,他自己也难受,他甚至希望你们能分开。您知道,迟明还是个孩子,找到我,而且不止一次,我不能无动于衷。我想帮他,可是你们不出现,我听不到你们的真实想法,我也无从帮起。我把法律程序给迟明讲了,我的同事也劝他先和你们沟通一下。不管怎么说,您今天能来,我很高兴。”
迟左达叹口气说:“我刚才还在跟迟明商量,能不能不上去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您了,真是命啊!”
姚遥说:“那您现在什么想法?迟明给我讲过一些,但是毕竟是孩子说的话。我想听听您怎么说。”
迟左达回头看看迟明,儿子端着两杯饮料走过来,递给他父亲一杯。迟左达看了迟明一眼,迟明很懂事地说:“你先跟姚律师聊聊吧。我坐边上。”
姚遥感慨了一句:“迟明真的很不容易。”
迟左达说:“是。迟明很可怜,他妈妈也很可怜,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迟明昨天来找我,说我和他妈妈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承认,可是他理解不了在那个时代,她妈妈用卖菜的钱供我上大学,我心怀的那种感激,我无以为报。没有他妈妈,就没有我今天。我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我甚至在迟明找我之前都没有想过要结束这段婚姻。”
姚遥说:“但是你过得并不好,对吗?”
迟左达说:“我原来想,这一辈子我都要善待这个女人。她供我读书,给我们家种地,奉养我的父母,为我生儿子。姚律师,这样一个女人,我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要她!”
姚遥说:“可是,听迟明说,你在外面还是有人了。这不就是对妻子的不忠吗?”
迟左达说:“我承认。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有正常的生活需求。我回到家里,希望能和老婆聊聊天,希望我们能规划生活,这些我太太都不可能做到。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当初我把她带到城里来是错误的。她种菜卖菜,可不能接受买菜,花多少钱都觉得贵。她不习惯住楼房,我在回龙观买了联排别墅,可是物业没两天就找我说她在院子里养鸡……她不属于这个城市,出去工作她不适应,她只适应当农民;在家待着也不行,闲极生事……回到家,听到的就是一肚子牢骚。我真是怕回家啊。”
姚遥看看门口,安东进来了。姚遥给迟左达介绍:“这是我同事,迟明第二次来主要是他接待的,安东,研究心理学的博士。”
迟左达和安东互相打了招呼。
迟左达接着说:“我和那个女孩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能交流。开始真的只是爱聊天,后来没办法,她爱上我了,我也不想拒绝。她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从来没有提出过要和我结婚。我也跟她明确说过,我无论如何不能休妻。”
姚遥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太太很可能已经知道你的事情了?”
迟左达有点惊异,他皱皱眉头说:“不太可能吧!她平常连门都不出的。”
姚遥说:“我以前有过一个当事人,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士。下岗女工,连拼音都不太会,用手机都不会发短信。可自从她感觉到了她丈夫出了问题,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了上网、收发短信。她还破译了她丈夫的QQ密码,把她丈夫跟情人互发的信息、在网上的聊天记录都存下来了。她丈夫直到签字离婚那一刻,都还认为她老婆不可能这么聪明。女人有时候是潜力无穷的。”
安东也说:“您知道吗,迟明也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他第一次看到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去告诉他妈妈,可是他说妈妈打了他。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迟左达看着安东,眼睛里全是疑问。安东接着说:“这意味着您的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至少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但是她为什么这么平静呢?因为她比你更怕失去这个家。你对她充满感恩,不能突破道义上的底线而抛弃她;她对于你,年轻的时候全身心地爱,现在是全身心地依赖。她向你发火,是内心虚弱的表现,她进到城里就开始心虚,因为这是她不熟悉的环境,她开始发现她掌控不了你的生活。不像当初,你上学她卖菜,离开他,你无法生存;现在不同了,是离开你她无法生存。从这个角度上说,你强迫她为你作出了改变,她顺从了,而且接受你说的话,你说这是为她好,但是她害怕。我相信,在你不回家的日子,在她发现了你有别人的那一刻,她一定在屋子里无助地哭喊过。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她离不开你。“
迟左达努力回想着近期生活的种种表象,想找到些什么。
姚遥说:“你觉得你的婚姻还有维持的可能吗?”安东看了姚遥一眼,姚遥也看到了,眼神很坚定。安东刚要说话,迟左达说:“我不能离婚。这就是为什么迟明让我来,我不想来的原因。但是迟明说,你们这里还有这位婚姻专家,我才想来试试。”
这个结果让姚遥很是意外。她一直认定,在这场婚姻中,最不想离的是女方,为什么迟左达会这样坚定呢?
安东很平静,似乎这个结果并没有脱离他的测算。安东说:“我想,不光是您,您太太也不想离。如果这样,我们就达成了一致。婚姻还要继续,就要改变你们相处的模式。不过这是很好的开始,有这个信心,对家庭和孩子都好。”
姚遥干脆把自己变成了听众,不再插嘴。
安东说:“您看这样好不好,叫上您的太太,一起来。你们两个的婚姻不是以相互的爱情为基础的,但是这样的婚姻模式在中国也不少见,不意味着开始没有爱情的婚姻就一定不能维持。”
姚遥心里说:“爱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维持的呢?这也不太道德了。”
安东问迟左达:“你不想离婚,是为什么?”
迟左达沉吟了片刻,说:“我欠她太多。抛弃她,我无法原谅自己。”
安东说:“你认为离婚就是抛弃她?哪怕是给她一定数额的财产和未来生活的保障?”
迟左达说:“她不要钱。结婚以后她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要过钱,我和迟明是她的全部。我们俩没了谁,她都很难。”
安东说:“那就说服她和你一起来一次。别跟他说见心理医生,更别说是律师事务所,你就说我是一个算命的,特准,别人给你推荐的,能给你们看看将来。这么说,她肯定来。”
迟左达的表情有点古怪。安东笑着解释:“你相信我,面对不同的人群,我们要有不同的方式。你试试看,管用的。”
迟左达带着迟明离开了,临走安东嘱咐他,这段时间一定尽可能地多回家,对迟明也要多关心。迟左达答应了。姚遥看着他们出去的背影对安东说:“你能告诉我心理学和封建迷信的区
别吗?”
安东笑出了声,说:“我能告诉你共同点,就是都要进行心理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