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泰山倒在敌人的阵地上时,在好几英里之外,有一个男子正走在帕鹿顿四周的沼泽地带的边缘上。
那人没有穿衣服,只围着一块狮皮,身上有三条子弹带,两条交叉在左右肩上,在后背呈斜十字形,还有一条则缚在腰里。背上的一条皮带上面挂着一支枪,此外,他身上还有长刀和弓箭。看样子,他来自很远的地方,已经走过许多荒芜地带,受过许多野兽和蛮人的袭击了。他没有受伤,可是他的子弹已经所剩不多。因此,他非常珍惜子弹,不敢浪费。一路上,遇到非用武器不可时,他大多用长刀和弓箭御敌,虽然有几次几乎危及生命了,可他还是没有放一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也许,他今天所走到的地方,离他要寻找的目标到底还有多远,他心里没有底。而在未来的途中,子弹是没有可能得到补充的。当然喽,这只是猜测,至于真实原因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我们再回过笔来说潘纳特丽。当她被狮子逼得跳下高卢尔悬崖边时,她知道,与被狮子撕扯成碎块吃掉相比,还是摔死来得痛快些。于是她把心一横,纵身往下一跳,谁知没碰在石头上,却跳到了河里。
河水很深,她一直沉到了水底。最糟的是她不会游泳,在水里四肢乱扑腾,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浮出水面的。她浮出水面的地方离岸边不远,她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在岸边休息了一会儿,她准备逃出这个危险地带,因为她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属于她仇敌的疆界了。
她觉得休息够了,就站起来,走进峡谷中一丛浓密的野草里。这里即使有人经过,也不容易发现她。潘纳特丽这时才觉得肚子饿了,幸亏四周有些野果,她便用从埃萨特身上摘下的刀,割些野果来充饥。
这时,潘纳特丽不知埃萨特已经死了,不然,她也就不用这样惊慌了。她总以为他会来追她,所以她是决不敢回故乡去。即使要回去,也得等她的父亲和兄弟们都回到他们的山洞之后。但是现在,无论外头多危险,都不能回去。不过,这里也只能暂避一时,终非久留之地:四周都是高卢尔人的领土。她必须在天亮之后,明天天黑之前,找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才成。
她靠在一棵树上,思考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突然山谷里传来一群人的呼喊声。她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高卢尔人打仗时的喊叫声。接着她又看见三个人顺着河岸跑过去。她听见追兵喊叫得山鸣谷应,有四五十人。她躲在草丛中,虽然那些追兵就从她身旁跑过,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因为高卢尔人谁也想不到,在他们自己的国土范围之内,就在几米路之间,居然隐藏着一个敌人。
潘纳特丽看那被追的人,能辨认出是自己华丹族的武士,但由于离得远,辨不清面目。后来见他们直向悬崖上爬去,她仔细一看,才大吃了一惊,他们原来正是她要找的父亲和两个兄弟!她真后悔自己刚才没有仔细看,不然,当他们从自己躲藏的地方经过时,她也会跳出来,和他们一同跑了。现在再追也迟了,但她心里很替他们着急。他们能顺利地爬到崖顶吗?高卢尔人会不会追上他们呢?他们三个人攀登的本领都不错,可惜在这种紧急的时候还嫌不够快。哎呀!他们三个人之中,有一个人歪倒了一下。高卢尔人有几个快要追上了,其中一个高卢尔人把木棍朝最近的一个华丹人扔过去,潘纳特丽吓得差点喊出声来。还好,真神保佑,他没有打中,木棍掉下去了,反而打在他们自己人头上。那人支持不住,失足滚到绝壁下。
潘纳特丽向前走了一步,她非常紧张,手紧紧抓住扣在胸上的黄金护胸,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父子三人。她看到她的一个兄弟好容易爬到悬崖上较高的地方,但看不清他手扳着的是什么地方。只见他荡起下半身,把尾巴递给父亲。父亲在下面抓住他的尾巴,同时又把自己的尾巴伸向下面的小儿子。就这样他们把尾巴当作救命梯,一个接一个地都上了悬崖。到了悬崖顶上,他们就向前跑去。但是高卢尔人也穷追不舍,只听得悬崖顶上喊声如雷,不用说,高卢尔人一定还在追他们。
潘纳特丽想,她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及早逃走。如果被高卢尔出来猎取小动物的狩猎小分队发现,那自己只有送命了。但是自己该往哪条路上跑呢?后面有埃萨特在追自己,前面有高卢尔人的队伍,旁边又是三角恐龙地带,这种动物是帕鹿顿人最怕的恶兽,而附近就是它们的巢穴!下面的山谷有荷丹人的部落,深入异族也等于去送死。自己所待的地方,是高卢尔人的属地,高卢尔人和自己的部族是世仇,自己万万不能待在这里。她望了望高山,觉得高山上吃人的野兽甚多,想来想去,真是进退无门。
她偶然抬头向南方一望,最后下定决心,便大踏步向三角恐龙出没的地带走去。一路上她非常小心,倒没遇到什么危险,将近中午的时候,她才来到悬崖底下。这一带原是人人都害怕的地方,她找了一条容易走的道路,攀上绝壁,越过山冈,来到了三角恐龙地带的边缘。其他的人是不敢到这儿来的。这里有茂密的野草、参天的古树,四周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简直像死一样静寂。
潘纳特丽伏在悬崖边上。向下望去,她看见有许多山洞,洞外各插着许多粗细大小不同的石桩。这大概是很多年以前人们插下的。她在儿童时代,曾听过关于这个地方的传说,讲的是有一种奇怪的野兽,从沼泽地那边来到这里,吞食了这里的居民和其他生物,伤害了无数生灵。不久,幸免于难的少数人就都逃走了,留下这块杳无人烟的地方。也有另外一种传说,说真神是永远不会死的,至今还有一个小孩子活在这里,不过谁也没有看见过他。潘纳特丽耸着肩胛,不禁胆怯起来。但是这里毕竟有山洞可以安身,也许可以免受怪兽的袭击。
潘纳特丽找到一处插着许多石桩的悬崖,慢慢地顺着石桩爬到最高的一个山洞。这山洞前有一小块平地,和自己一族人住的山洞差不多。地上长着野草,野草里还有鸟窝。她又到另外两个邻近的山洞看了看,发现也大都相仿。她估计周围情况也都差不多,未必能找到一个更好的栖身的山洞。于是她在第三个山洞前停住脚,用刀割去地上的野草,开出一条路来。她做这些的时候,不时向四周观望,怕忽然有三角恐龙袭来。幸而一直什么也没有,她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她没有发现,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对尖锐的眼睛正在逼视着她呢!那眼光异常凶残,正在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一条血红的舌头舔着嘴角,不知这半人半兽的脑袋里在打着什么主意。
这里和潘纳特丽原来住的地方一样,也有小溪流淌,也许是从前住在这里的人有意引来的。现在虽然没有人居住,可是溪水照旧流淌着。离山洞很近就有水,看来饮水是不成问题了。只是找食物有点困难,虽然悬崖下面有野果和野生菌类,但是一天往返两次,难保不碰上险情。幸好在洞里能找到鸟雀禽蛋之类,她只好用这两样东西充饥了。她对这个恐怖的无人区渐渐产生了好感,因为只要躲入洞中,就可以躲避野兽的侵扰,同时仇人也不会追到这里来。
她把洞里的野草和藤蔓割除一些,居然有点像个家的样子了。这时太阳把山洞最外的一间照得很亮。里边同其他洞穴一样,墙上雕刻着人类和各种野兽,由此可以推想出来,现在的华丹族和从前住在这里的人相比,并没有多大的进步。潘纳特丽自然认识不到这一点,像他们这样种族的人,原本不懂得追求改革和进步,他们以为一切事物都是永恒不变的。洞里的野草比外面的稀少,但灰尘却很厚。壁龛里有打火石,她就烧起一堆火来。借着火光,她进入洞的里层,找到一些遗留下来的粗糙石器,她看来看去,却没有一张可以睡觉的软床。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原来居住在这里的人,搬走时一定并不匆忙,凡是可用的东西都带走了。悬崖下面虽然有软草、树枝树叶,但不是一趟就能搬够的,她不敢冒险下去取,只有为了寻找食物才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天色渐渐暗了,洞里各处也渐渐黑起来,潘纳特丽总得想个能躺下睡觉的办法。最后,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洞里积了多年的泥土堆在一起,然后摊平,把杂草堆在上面,总算做成了一个可以临时睡觉的土床了。虽然睡在这个土床上并不舒服,但与睡在坚硬的石块上相比,总要好得多。她已有两夜没有睡好觉,两天来,又多次经受艰难困苦,她确实疲倦极了。尽管这是不像样的土床,可她一躺下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潘纳特丽睡得很甜。这时明月已从东方升起,银色的月光倾泻在白色的石壁上,使黑暗的丛林和山谷因石壁的反光而亮了许多。远处有狮子的怒吼,此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忽然,山谷上面发出了一种叫声,声音并不大,不足以吵醒熟睡的潘纳特丽。在石壁旁的树上,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移动。山谷中也发出了同样的叫声,好像上下呼应。接着,有一个东西从树上跳下来,恰好落在山洞下面的草堆上。这东西在黑暗中慢慢地行动,有点像大蛴螬,又有点像人类。它被树影遮着,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它爬出黑影,月光照出了它的手脚。原来它是用手脚扳着石桩爬上石壁的,现在正向潘纳特丽的卧处前进。将要爬到山洞时,山谷又传来了一声呼叫声,它也回应了一声。
泰山晕过去好一阵子。等他醒来睁开双眼时,觉得后脑还有点疼,才明白自己刚才是被打昏了。现在他的神志已渐渐清醒。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竟在一个山洞里,有十二个武士在身旁看守着。山洞里点着一盏石做的油灯,惨淡的光线照得整个山洞都阴沉沉的。灯上的火焰在跳动着,武士们的黑影映照在墙上晃动着,好像在电影银幕上一样。
泰山忽然听到一个武士开口说:“酋长,这个人好奇怪,我们之所以要把他活捉来交给你,就是因为发现他没有尾巴。我们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我们仔细看过了,他是生来就没有尾巴的,不是后来被割断的。另外,他的手指和脚趾也和帕鹿顿人完全不同,他的大脚趾是可以并拢的。这个人力气很大,说他一个人顶十个人都不夸张。我们许多人跟他打了好一阵子,后来把他打晕,才把他捉住。我们就因为他生得奇特,才把他捉来给你看看。在杀死他之前,你不妨好好欣赏一下。”
那个被称为酋长的人站起来走向泰山。泰山连忙闭上眼睛,假装还没有醒过来的样子。他感觉到酋长伸出的毛茸茸的手在他身上摸着。酋长把他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一遍,然后又拿起他的手指和脚趾看了看,说:“他的手脚跟咱不一样,又没长尾巴,当然是不会爬高的。”过了一阵,泰山又听得酋长说:“我从来没看见过他这样的人,既不是华丹族人,又不是荷丹族人,真猜不出他是从哪里来的,可惜又没法知道他的名字。”
又听见另一个武士说:“我听山谷那边的人叫他‘可怕的泰山’,这也许就是他的名字吧?酋长!现在可以杀他吗?”
酋长说:“等一等,先不着急,等他的生命回到他的头部时,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他。伊塔!你先在这里看守着他,当他醒过来能讲话的时候,你就来告诉我。”
泰山后来就听到酋长出山洞去了。其他的武士见无事可做,也陆陆续续出去了,只留下伊塔一个人。他们从泰山身边走过时,还听到他们在说:当那几个敌人眼看要打败的时候,敌方的援兵开来了。自己这一边人数较少,抵挡不住,所以带了这个打晕的俘虏逃回来了。泰山听后暗想,伊旦的腿脚果然快,他能迅速地搬来救兵,这样说来,欧马特和其他人都得救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微微一笑,睁开眼睛,看看伊塔。但见这个武士正脸朝外面站在那里。泰山用了一下力,试试手腕上的绑绳,觉得没有多结实。可能是因为这些人逮住俘虏就杀,所以不会绑人。泰山趁伊塔正向外看时,抬起手腕来看了一下,不禁心里一喜,脸上露出笑容来。泰山一边看着伊塔,一边用牙齿咬绳索,不一会儿,就咬断了。伊塔正好转过头来,见俘虏姿势也变了,忙走过来俯身去看。冷不防泰山霍地一下跳起来,用手扼住他的咽喉。可怜这年轻的伊塔,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倒了下去。泰山用身体压在他身上,伊塔挣扎着想抽出刀来,泰山早已看出他这一手,当然不会让他如愿。
伊塔没有办法,伸出长尾巴盘住了泰山的脖子,原来他们的尾巴确是很厉害的,可以越勒越紧,使人窒息。但这时泰山已抽出刀来,举刀一挥,伊塔的长尾巴便断了。
伊塔不多一会儿就死了。泰山站起身来,一只脚踏在伊塔的胸前,想要发出一声人猿胜利时的长啸。但想了想,他怕惊动更多的人来,便没有叫。他检查一下自己身上,草绳和刀都还在,记得当他倒下去的时候,刀是握在手里的,大概是他们逮住他之后,替他插回到刀鞘里的。他不懂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就要死了,带不带武器在身边都无关紧要。其实他们有很重的迷信思想,认为没收死人身上的东西,死者的灵魂会找他们算账的。因此,泰山的武器还都完好无损地保留在身上。
泰山走到山洞口,向外看了看,见没有别人在看守他。这时天色已晚,暮色苍茫。附近的山洞里面有许多声音,而且有烧煮食物的香味飘过来。泰山往下一看,原来他待的这个山洞是石壁上最低的一层,距离悬崖底下至多只有三十英尺。在泰山看来,这个高度是很容易跳下去的。他正要往下跳时,心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想起华丹人赠给他的绰号———“可怕的泰山”,现在也不妨拿他们开开心。于是他又退回洞里,来到伊塔的尸体旁边,用刀割下了伊塔的头,来到外面,先把人头掷到悬崖底下去,然后自己攀着木桩爬下悬崖。等脚踏到实地后,再提着伊塔的头发走入黑暗的树丛。可以想见,这情景多可怕啊!在夜晚将临的时候,一个半裸体的大汉,提着一颗人头行走在丛林里!
其实,了解泰山的人也不会觉得奇怪。泰山虽有英俊文明的外表,但他也有一颗自幼在兽群中长大的凶猛残暴的心。他勇猛得像狮子一样,他与狮子的不同之处是他有思想有智慧。泰山料想那些高卢尔人发觉了他做的这件事之后,初始会暴跳如雷,之后静下心来想一想,又会吓得魂飞魄散。哈!那真有趣!
泰山寻找道路,打算回到狮子谷欧马特的部落去。走到河边,再也找不到路了,只有一条河,好在泰山会游泳,于是游了过去。刚到对岸,泰山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潘纳特丽的气味。泰山心里一喜。啊!原来她并没有死,气味在就极有可能找到她。这里正是她跳崖的地方,泰山立刻改变了要回去的主意。他想,既然有可能找到她,自己是欧马特至死不渝的朋友,就该尽一点做朋友的义务,去为他找到心爱的姑娘。他走过丛林,越过山冈,来到潘纳特丽所在的悬崖脚下。他觉得提着颗人头爬山不方便,就把人头挂在一个很低的树枝上,然后像人猿一样,循着潘纳特丽的气味爬上了悬崖。
泰山不知道这个三角恐龙地带是一块可怕的地方,因此,他也不知道危险。泰山自幼生长在兽群中,从小到大数不清遇到过多少次危险了,对他来说,遇到危险已是家常便饭。黑夜里穿过丛林,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正如同我们在城市里生活的人走在马路上并不怕过往的车辆一样。
非洲丛林里那些黑人,同样生长在丛林里,他们为什么黑夜里不敢出来呢?因为他们到底是人,从小有大人保护,尤其到了夜里,母亲会悉心保护着他们。泰山却不同于这些黑人的孩子,养母卡拉虽然也保护他,但用的不是人的方法,而是人猿的方法。泰山和丛林中其他的动物过着同样的生活,因此他什么都不怕,在黑夜里走路,也像白天一样泰然,如同一个农夫到牛棚里去喂牛。
到了悬崖边上,潘纳特丽的气味又没有了。泰山心里很是纳闷,难道到了这里,她又跳下河去了吗?这时泰山向周围看了看,他忽然看见了石桩,他想她有可能是攀着石桩走的。
正在这个时候,泰山无意间抬头一看,发现上面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爬动。究竟那东西是什么呢,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泰山也往上爬,后来爬得近些了,泰山看那个爬行的东西不像是低等动物。泰山看见它和这里的人类一样,也有一条尾巴。看它爬到最高处,钻进了一个山洞。这时他又闻到了潘纳特丽的气味。
当他走到第三个山洞外面时,只听见洞里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在空寂无人的山谷中,这叫声更显得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