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等三人趴在屋顶上,听着下面屋里人声嘈杂。阿布杜尔翻译给泰山听:“他们在那里互相埋怨,说街上的人没看守好,让我们逃跑了。守在街上的人又说,没看见我们的踪影,一定还在屋里。在屋里吵吵闹闹的人,听起来似乎有点害怕了,不敢再找我们。看他们两边埋怨的样子,也许不久他们自己就会闹起来的。”
闹了一阵,房里的人渐渐走完了,街上的人也在慢慢散去,只剩下几个人在那里抽烟、谈话。泰山便对那跳舞姑娘道谢,说她为了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几乎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真是令人感激不尽。姑娘回答说:“我很敬重先生,因为你和那些来寻乐的人不同,不把我当奴隶看,就是给我赏金的时候,也没有那种难于忍受的高傲派头。”
泰山问她:“那么,你以后怎么办呢?咖啡馆里你是不能回去了,就是留在西迪艾萨城里,也恐怕不安全呢!”
那姑娘说:“也许到了明天,他们对这事就淡忘了。不过,我不愿意再回咖啡店去,因为我始终希望有一天能脱离火炕。我本不愿在这里以跳舞为业,只恨我自己不是自由之身呢!”
泰山听了,不禁诧异地问:“你怎么会不是自由之身呢?”
“我们跳舞的姑娘都是奴隶,在两年前的一个夜里,我被一群人贩子从我父亲的帐篷里拐了出来,卖到这里的咖啡店来了。我日夜盼望着父母能来救我,但他们在南方,路途遥远,交通又不方便,他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泰山问她:“你现在很想回到自己人那里去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到布萨阿达去,再设法托那里的长官送你回故乡。”
那姑娘垂泪说:“啊!先生!你真能这样的话,叫我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你不会是和我说笑话吧?因为我觉得,像我这样一个被卖的舞女,谁肯来顾怜我呢?但是,先生如果能送我回去,我父亲一定会重谢你,他是一位酋长,名字叫卡杜尔·本·萨丹。”
“萨丹酋长?”泰山听了这名字,突然吃了一惊,高声说,“他现在就在西迪艾萨城里,几个小时以前,我还和他一起吃了晚饭呢!”
那跳舞姑娘也喜出望外地惊叫起来说:“我父亲在西迪艾萨吗?啊!谢谢真主!我可以脱离火炕,重见天日了。”
“哎!你们听!”阿布杜尔突然制止了他们的谈话。
当时夜深人静,街上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字字都能听得清楚。泰山听不懂他们的阿拉伯语,由阿布杜尔和那姑娘翻译给泰山听。
那姑娘说:“有人要暗杀你,那个人的手腕已经受了伤,他现在住在阿克木·丁·苏尔夫家里。他还出了巨款派人当刺客,埋伏在通过布萨阿达的路上,准备刺杀你!”
阿布杜尔说:“白天在街上老跟踪我们的一定是这个家伙,后来他又在咖啡店里和同伙交头接耳,鬼鬼祟祟拦住这位姑娘说话,后来都走到内院去了。我们逃到内院时,曾经飞来一颗子弹,我想这一连串的事,大概都是那个人干的。为什么他一定要谋害先生呢?”
“我也不知道。”泰山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暗暗盘算,自己的仇人,除了罗可夫和鲍勒维奇这两个恶棍之外,再没有别人了。但他半信半疑地想道:“难道真是这样冤家路窄吗?我看也未必吧?”
街上的人都散去了,咖啡店里也没有声音了。泰山轻轻地爬下来,从窗口进到姑娘房里,果然没有人了。他又回到屋顶,帮阿布杜尔下来,叫他在下面张臂接着姑娘。然后,阿布杜尔从窗口跳到街上,泰山抱起那姑娘,转身轻轻向街心一跳。那姑娘吓坏了,几乎喊出声来,但泰山却身轻如燕,挟着她安全地落到了地上。
姑娘紧靠着泰山说:“先生的神力真是少见,和我们那里的黑狮爱拉瑞亚简直是一样的。”
泰山说:“我久闻黑狮的大名,可惜没有机会和它会会。”
那姑娘说:“先生到我父亲部落去,就可以看见黑狮了。它住在我们的北山里,常到我们部落里来惊扰居民。不论什么动物,只要碰到它便休想活命。”
他们一面谈话,一面走着,不一会儿已走到泰山的旅馆了。泰山立即派旅馆的主人去寻找萨丹酋长,他怕萨丹第二天一清早就动身,所以拿出一个法郎,嘱咐旅店主人不可耽搁,马上找个能干的茶役到各旅店去寻找。有了赏钱,果然有效,不出半小时,旅店主人就领着萨丹酋长来了。那老酋长一见泰山,十分惊奇地问:“先生叫我来,可有什么吩咐?”
话还没说完,他便一眼看见了那姑娘,立刻张开双臂,迎上前去,大声叫道:“我的女儿啊!真主是仁慈的!”父女重逢,悲喜交集,老酋长老泪纵横,那姑娘也泣不成声。
那姑娘平静一下之后,就把被拐卖到这里以后的种种情形讲给父亲听。萨丹伸出手来,紧握着泰山的手说:“你真是我们的恩人,今后我萨丹的一切所有,都属于你了!我简直没法报答你的恩德。”
于是他们商量第二天就赶到布萨阿达去,大约一天的行程就可以到达那里。阿布杜尔也愿意跟去。这样骑马走长途,在他们倒不成问题,可是怕那姑娘坚持不了。那姑娘表示:自己离别故乡已有两年,现在急于回去和亲友团聚,无论怎样辛劳,也一定和他们同行。
大家只休息了一会儿,东方已经发白了。于是,他们急忙整理行李,一行人向南直奔布萨阿达而去。开始是一段平坦的大路,再往前走,就是苍茫无垠的沙漠了。马走在沙漠上,蹄子陷进几寸深,只能慢慢前进。这一行人中,除泰山、阿布杜尔、酋长和他女儿外,还有四个萨丹酋长的随员。他们有七支来复枪,白天不怕有人在路上暗算,预计在日落之前就可以到布萨阿达安然过夜了。
在沙漠中走了没有多远,忽然刮起了狂风,飞沙走石疯狂地在天地间翻滚,空气也干燥异常。泰山眼睛被迷了,嘴唇也干裂了,觉得很不舒服。四望周围,尽是沙漠,偶尔有小沙丘起伏,阿特拉斯撒哈拉山的山影隐约在极远的南方。有几处地方,偶尔发现荆棘草丛,但在灰沙之中也黯然无生气。泰山看着这情景,深切感到沙漠非洲与他幼年生长的丛林非洲是多么不同。阿布杜尔一路上总记着昨晚听到有埋伏的话,所以他一直小心防范。每到一个小沙丘顶上,他总要拉紧缰绳,极目四望,不放过每一个可疑的迹象。最后一次他果然发现了,喊道:“看哪!有六个人骑着马,在后面紧紧地追着我们。”
萨丹酋长用舌头润湿了一下嘴唇,说:“这一定是昨晚那几个家伙。”
泰山说:“一定是的,可他们是追我来的,我很抱歉,为了我的事连累了你们。现在我要到前边一个村落去和他们交涉,对付他们。请你们仍旧放心地往前走,不必停留,反正我今晚一定会赶到布萨阿达去的。”
萨丹酋长说:“你要停下来,我们一定陪着你,决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荒漠里赶路。何况后面还有追骑紧逼,要加害于你,哪里有让你一个人去抵挡的道理?”
泰山点点头不再多说,他知道萨丹为人豪爽,又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决不肯面临危难之时置朋友于不顾的,所以就不再多说。泰山也是习惯于沉默寡言的,恰巧阿拉伯人也不喜欢多嘴的人,所以萨丹对泰山格外敬重。
阿布杜尔时时留意着后面的六个人,他们离泰山一行很远,保持着一样的速度,如果前边的人歇下来,后面那六个人也歇下来。萨丹仔细观察这六个人的行动,对泰山说:“他们似乎要等到天黑,在夜里动手。”
这时太阳已渐渐西沉了,但泰山等一行人因受阻于沙暴,还没有赶到布萨阿达。后面的六个人,却越逼越近了。于是阿布杜尔避开那姑娘,把这个新情况低声告诉了泰山,免得姑娘听了害怕。泰山说:“阿布杜尔,你和他们一道往前走,我慢慢地走在后面,倒看他们会怎么样。”
阿布杜尔表示无论如何不同意,他毅然决然要和泰山在一起抵御强暴。泰山也不勉强他,就说:“这样也行。这个地方形势很好,小丘上面有块大石头,我们可以躲避在后面。现在我们就下马伏着,等他们来吧!”说着就下了马,准备好来复枪和手枪。阿布杜尔把马拴在石堆后面。萨丹等人走在前面,不知道后面的事,渐渐走远了。这时夜色渐浓,冷风扑面,隐约可望见布萨阿达城里的灯光了。阿布杜尔拴好了马,低着身子,轻轻伏在泰山背后。
泰山挺身立在路当中,等候追骑逼近。霎时,马蹄声由远而近,黑暗中借着一些星光,略能辨出骑在马上的白衣人影。泰山厉声喊道:“快停住!不然我们要开枪了!”
那些白衣人听到声音,并不做声。这时候好像有人下了命令,六个人向四周散开了,立刻寂静无声,很像被泰山一声断喝吓得逃散了似的。阿布杜尔也站了起来,泰山使出丛林中惯用的本领,侧着耳朵静听,只听得马蹄踏在平沙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从四面逼近。原来,他们打算包围!忽然,“砰”的一声,对面飞来一颗子弹,从泰山的头顶擦过。泰山也举起枪,对准放枪的地方还了一枪。
立刻枪声四起,好像响起了爆竹一样。泰山和阿布杜尔看不到目标,只能对着枪火闪动的方向回击,敌人似乎摸到了他们的虚实,于是越打越近了。
这时有一个敌人已经逼近,快到眼前了,泰山用出他在丛林中练就的在夜色中看东西的眼力,一枪打去,果然,马背上的人应声栽了下来。
另外五人仍在向泰山逼近,泰山和阿布杜尔躲在石堆后面,使匪徒摸不清虚实。泰山又放了一枪,又一个敌人跌下了马背。六个人中被打死了两人,力量已弱了不少。
突然间,枪声停止了,沙漠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泰山不明白,这是阿拉伯人的战斗力不够而退却了呢,还是找到了更为要害的地方埋伏起来,以图再来截击?泰山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守在原防地不动,看看敌人动静再说。时间过去很久之后,仍无动静,泰山和阿布杜尔正想牵马上路,突然发现敌人截住了去路,四枪齐发,四个匪徒在拼命地冲过来。泰山和阿布杜尔正放开马缰准备迎敌,突然在匪徒们的背后,又响起了连珠般的枪声。阿布杜尔已听出了那呐喊的声音,知道是萨丹酋长的人马来寻找、救援他们来了。四个匪徒怕寡不敌众,不敢再战,冲了过去,向西迪艾萨方向逃去了。
老酋长和泰山、阿布杜尔会了面,知道他们都没受伤,十分高兴。但他埋怨泰山说:“你要和暴徒战斗,应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咱们七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还怕不能把他们一齐送回老家去吗?”
泰山说:“我不愿意因为我一个人的事,把大家都牵进来。而且还有你女儿在,就更不便了。她知道要厮杀,一定害怕,如果按你的意见,我们根本不用埋伏,等他们追到布萨阿达,咱们不是可以联合起来一战吗?”
老酋长听了,耸了耸肩膀,心里仍旧不高兴,因为他失去了一次报答泰山的机会。
他们继续前进,临近布萨阿达时,路上碰见一队驻扎在当地的军队,因为听到城外的枪声,出来巡视,看有什么事发生。那长官询问萨丹酋长,萨丹回答说:“我们一行人,在路上遇到六个强盗,想抢财物,已经被我们打退了。有两个被我们当场击毙了。我们一行人中没有死伤的。”
长官听了他的话,觉得没有什么可疑,便问了他们的姓名,一一记了下来。他随即带了士兵,去收拾那两个强盗的尸体,预备有人来认领。
两天之后,萨丹领着他的女儿及随从等,收拾行装,启程南下,回故乡去了。临分别时,酋长和他女儿都诚恳地邀请泰山到他们部落去住些时候,但泰山背负着政府的使命,不敢远行,又不好明说,只好找个托词,说以后一定去拜望他们。原来这几天来,泰山已从萨丹和他女儿的谈话中,了解了不少他们部落里的情况,泰山很愿意去看看那里勇敢的居民,尤其是久闻大名的黑狮。他知道那里的居民忠诚勇敢、热情好客,不像文明社会的人那样伪诈奸猾。酋长说那里的人都健壮有力,也很有胆量,不然,怎么能跟野兽抗衡呢?在这种环境里生活,是最合泰山心意的了,所以他准备以后就到那里去长住,也许比在丛林中与野兽为伍要惬意得多。这两天来,他从酋长女儿口中,已学到了一些阿拉伯语,将来到萨丹部落去,语言也会渐渐不成问题的。
泰山恋恋不舍地送了他们一程,望着他们慢慢远去,直到望不见影子了,才慢慢地回到布萨阿达。
泰山住在布萨阿达的一个名叫“小沙漠”的旅馆里,靠近街道的一边是酒吧间和西餐厅。每间餐厅都和酒吧间相连,其中有一间餐厅是被当地驻军包了的。站在酒吧中间,可以看见左右两个餐厅,那里的人和事,一目了然。泰山送走了酋长等人之后,回到旅馆,时间尚早,大家都在吃早餐,泰山也踱了进去。
泰山偶然一抬头,军官们包的那间餐厅里发生的一幕立即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原来热诺瓦上尉也在那里,有一个穿白披袍的阿拉伯人走近热诺瓦,弯下身子,低低地跟热诺瓦耳语着,说了一会儿就从另一个门走出去了。事情非常凑巧,那阿拉伯人和上尉耳语时,他身上的白披袍散开来,显露出了左手。那只手受了伤,用绷带吊在脖子上,这在泰山看来可是个重要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