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大赛结束后,吕四权满怀信心而又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市委的动静。这天,他正在参加局里的一个会议,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一条短信:市委领导正在研究你们局的局长人选,天秤向对方倾斜。他一看短信来源为童湘仁。吕四权脑子里嗡的一下,他完全傻眼了。霍海“问题不大”的话语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转眼之间翻云覆雨,怎么说翻牌就翻牌了呢!他再也坐不住了,便借故溜出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想着想着,一条妙计蹦在他的眼前。他拿过纸笔,用左手写道:陈志之有重大经济问题,检举揭发材料随后就送达市纪委。写完后,他折叠起来,出去拦了辆出租车,一溜烟跑到市委楼上,从会议室下面的门缝中把那个纸条塞进去,做贼似的遛走了。
遛出市委大楼,他给霍海发了条短信:门下有张纸条。发完回到局里,继续参加他的会,这样,大家就会认为,这天他一直在局里开会,因此,不会有人把这件上不了台面的事怀疑到他的头上。
市委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几位书记和组织部门的领导开会,研究干部人事问题。在涉及社会事务局局长人选的时候,意见分歧很大,他们各抒己见,僵持不下。肖明轩坚持推荐陈志之,而主管组织工作的霍海力挺吕四权。从工作角度和德才方面衡量,尚文天倾向于陈志之,但省上有人就吕四权的事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就有点忧郁不决。他见肖明轩态度坚决,其他几位副书记也倾向于陈志之,天秤渐渐向陈志之倾斜。一旦会议确定下来,被推荐人就被列入考察对象,进入考察程序进行考察,从某种程度上讲,也就是走个程序而已。霍海眼看大势已去,而自己又回天乏术。正当他决计放弃努力改弦易辙时,收到了一条短信,他转身一看,门逢下面确实有一个纸条,他给做记录的童湘仁使了个眼色,童湘仁走过去捡起那个纸条,送到尚文天和霍海的前面。霍海拿起来看了一眼,递给尚文天,尚文天看了看,递给他另一旁的肖明轩,接着传看下去,参加会议的人都看到了。
“节外生枝,你们怎么看这事?”尚文天问。
大家沉默了片刻,霍海慢悠悠地说:“只有先放一放,等问题查清楚了再说。”
“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就轻易放弃一个推荐人选,有点太草率了吧!”肖明轩说。
“不带病提拔干部,这也是组织工作的一条原则。”霍海轻蔑地说。
“可一条突然出现的纸条,就能说明一个干部有病?”肖明轩不客气地说。
“从反腐败工作的经验看,往往就是从这些群众举报的线索揪出腐败分子的,不要小看了这样的纸条。”霍海以组织工作主管的角色,反唇相讥,“在干部使用的问题上,怎么谨慎都不过份。”
会场里有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其他人怎么看?”尚文天又问没有发言的人。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子,最后趋向一致的意见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把问题了解清楚了再说。于是,陈志之就被这样放下了。
这样的结果,又给吕四权打了一针强心济。在人选没有定下来之前,他就永远有希望,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能放弃努力。他趁热打铁,炮制了一份检举揭发陈志之的匿名信,分发到市委领导和市纪委那里。他的揭发信列举了陈志之不廉洁的若干事项,说得有鼻子有眼,不让你不信。于是,对陈志之的调查随之展开。
之后,他加紧了步伐,拉开了志在必得局长宝座的架式,上窜下跳,四面出击,成绩斐然。局势变得对他越来越有利。没几天,吕四权当局长的消息就在局里传开了。陈志之听说以后,反倒觉得一身轻松,他想这样也好,简单。自己被查一事,总会水落石出,还他个清白。不管谁当局长,再也不会有人把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也就不会再次发生被告被查的事了。
说起简单,他又想起肖明轩,这位市长曾经说过,他在工作中,力求使一切简单化,那样多好,既省事,省力,又节省社会资源。他说他把太多的精力浪费到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去了。他说他有足够大的权力,但他总也实现不了一切问题简单化的愿望。他说,这就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生态,它遵循着生态平衡原则,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得不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而把真正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比如这领导班子的配备,说简单也简单,只要遵循干部使用原则,根据单位的实际情况和工作岗位所需的任职条件,按照组织工作程序选拔一人就行了。但具体到每一个人,似乎就变成为一个个人问题,因此也就变得错综复杂,怎么也简单不起来了。
陈志之这样想着,丁小凡就拿着电话记录簿来找他,他接过来一看,是考察组要来本局推荐干部,真是说风就是雨,快得很嘛。陈志之在通知簿上签了字,让丁小凡去安排有关事宜。丁小凡问他参加人员的范围,陈志之说过去是什么范围,就按什么范围通知。于是,丁小凡就通知局机关全体干部职工,局属事业单位负责人和职工代表。通知完后,就陆续有人来问丁小凡,这考察的是谁呀,他总是回答,我也不知道是谁呀,不是有推荐这一环节吗?你们看谁顺眼推荐谁就得了。尽管大家知道,这人不大关注这方面的事,说他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当然,也有说他装腔作势的。实际上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除了忙局里的事,还要忙着为马莲沟村的项目建设筹集资金,哪有闲功夫去打听考察的是谁呢!
他把布置会议室的事安排好后,就进了另一个小会议室,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找他打探消息的,厚颜无耻拉票的,还有在他面里发牢骚骂娘的,也有和他分析形势,预测考察对象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可笑、可叹、又可悲,令他烦之又烦。于是他关了手机,锁了门,安下心来写一份材料,一口气写到下班时间。
下午,考察干部的人来了,与会人员早就集中在会议室里,他们一改往日的喧嚣,安静地等待着考察人员的到来。考察人员有两人,其中一人是童湘仁,他的表情一直很严肃,进了会议室,他扫了一眼大家,便在主席台正中的位子上坐下来。陈志之说了开场白,很简单:“今天组织部的童主任一行,来我局推荐干部,大家欢迎!”说着带头鼓起掌来,接着会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童湘仁站起身,向大家鞠了一个躬,就坐下了,看上去没有任何表情,这就是组工干部的功夫。陈志之又说道:“下面由童主任说明这次推荐工作的有关事宜。”说罢,向童湘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童湘仁看看他,觉得他也有点太简单了,但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翻开一个笔记本,看了一眼,照本宣科:“为了加强领导班子建设,”此后还有一长串话,完全是套话,没有一点实际意义,套话之后,童湘仁继续照本宣科,“市委决定配备咱们局的领导班子。为了充分发扬民主,为市委决策提供科学的依据,由我们两人来进行民主推荐,”下面又是一长串套话。完了他说,“从咱们局推荐一名正县级干部,被推荐人的条件为,一、能够认真学习马列主义……”这一条谁都知道,差不多快背下来了,因为这是所有干部推荐、考核、考察、考试工作中的第一条,但在实际推荐、考察工作中,最没有用的,也是这一条。这一条完了,他又念道,“二、任副县级干部五年以上;三,年龄45岁以下;四,有在县区领导班子中任职的工作经历;”他特别强调了一下这点。下面又提了一些条件,大家听着这些条件,就在底下盘算开了,盘算来盘算去,就知道这顶官帽是为谁量身定做的了,因为在县区领导班子中任过职的局领导中,只有一人,那就是吕四权。有此条件,大家也就可以有的放矢地进行推荐了。童湘仁讲完,就有另一位同志发放表格,表格发完,要求大家就在这里填写,填写完以后,交上来,就可以回各自的办公室了。
有了童湘仁树的这个“的”,大家就好放自己的“矢”,这也是特定社会生态条件下的规矩和生活在这个环境中的生物们长期养成的行为习惯。所以表很快就填完了,交到发了表的那位同志手上,大家就一窝蜂散了,童湘仁他俩数数表,装进那个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跟陈志之他们打声招呼,回去复命了。
几天以后,吕四权被列入考察对像,童湘仁和他的同事正式考察来了。主要方式就是谈话,谈话在会议室进行,在程序上,先和职工代表(包括局属事业单位的职工代表)谈,然后和中层干部谈,最后和局领导谈。挨上丁小凡,他跟童湘仁和他的同伴打了个招呼,就坐在他俩的对面,冲他俩笑笑。童湘仁就说:“你对吕四权比较了解,泛泛地就不谈了,有什么问题,谈什么问题,没有问题,就简单地谈谈他的特点。”丁小凡笑笑,他能说什么呢?就这个吕四权而言,只要是了解他的人,谁不知道他是个东西呀,此人在这局里也混了些年头了,如果你现在问他,这个局的职责是什么,他可能说不出三成;你再问他个人的职责是什么,他可能说不上四成。本局执行的行业法律法规有几十部,他可能一部都没有看过。让他写篇公文,那比上刀山还难。他成天想的就是要待遇,占公家的便宜,安插自己的人,为亲戚朋友安排个事,从中谋点什么利益。如果让这样的人来当这个局的家,其后果不难想象。但他能这么说吗?可以,他可以说,谁也剥夺不了他的这种权利。但说了有用吗?没用。正如俗话说的,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既然说了也白说,干吗还要费那口舌去说呢!但不说几句又觉不妥,让人家觉得,是不是你不满组织的安排呀,于是他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最后说道:“吕局长到这个局也有些年头了,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交际,上上下下有许多熟人、朋友,便于联系上下,沟通左右。再说他在副职的岗位上时间也长了,提拔也是无可非议的。”他说到这里又停下来。
“完了?”童湘仁问。
“完了。”
“看来你对吕局长还是有看法的。”童湘仁有点不满地对他说。
“没有,真的没有。”丁小凡冷冷地说。
童湘仁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说:“不说也行,以后想起什么,欢迎你随时向我们反映。”
丁小凡:“嗯。”他停了停问,“可以走了吗?”
童湘仁点点头,说:“可以走了。”丁小凡站起身,客气地和他俩作别。
考察结束后,不久就有了结果,吕四权被提名为社会事务局局长推荐人选,经由市政府提名,报市人大常委会表决。
吕四权堂而皇之地做起了局长梦,他叫丁小凡到他那儿去,丁小凡坐下来,他眯着那对绿豆眼,慢条斯理地说:“局里最近还有啥紧办的事?”丁小凡本不想对他说,因为他还没有被任命,给他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但他明白,吕四权摆开局长的架式,有意在他面里摆谱呢,说穿了就是给他姓丁的一个下马威,让他在以后俯首贴耳,惟命是从。丁小凡就应付似的说了几件,吕四权身子往后一躺,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的。
丁小凡就有点反感,甚至想到得意忘形这样的词。闲扯了一会儿,吕四权得意洋洋地说:“你抽空把局长的办公室腾出来,粉刷一下,室内的办公用品,该换的换掉,不该换的,找人维护一下。”
丁小凡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怎么,有难处?”吕四权不快地问。
“是不是等一等?”丁小凡不卑不亢地说。
“还等什么?”吕四权就有点不高兴了。
“你看是不是等人大任命了再给你布置?”
吕四权笑笑,心想那人大不过一橡皮图章,履行个程序而已,还等什么。就觉得这个丁小凡有点迂腐,不觉笑笑,带点揶揄的口吻说:“你觉得是不是还有什么悬念吗?”
“有没有悬念,那不是我考虑的事。现在要我布置这布置那的,我只有请示陈局长,只要他同意了,我马上给你布置。”丁小凡不客气地说道。
吕四权就不高兴了,他不屑地说:“还要请示陈局长?”
“目前人家还是临时负责人嘛!”丁小凡无奈地说。
“好吧,你去请示好了。”吕四权说着,拿起一张报纸,遮住了自己的脸,把丁小凡晾到了那里。
丁小凡说了声那我去了,就出了吕四权的门。直接到陈志之的办公室去,说了吕四权要粉刷、布置局长办公室的事,问他怎么办。
陈志之说:“他要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吧。”
“可这有悖常情。”丁小凡为难地说。
“你要违了他的愿,那你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心狠着呢。”
“这个我知道,可什么事都得有个规矩。唉,神仙打架,秧及凡人,难死人了。”
陈志之见他真的为难,就说:“你要觉得实在为难,就先等一等吧。”这话说出以后,他轻轻地摇摇头,“说实话,人大能不能通过,我都有点吃不准,可这吕先生自信的很嘛!”
丁小凡瞪大了眼,敏感地问:“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没有。是我的感觉。”陈志之神秘地一笑。
丁小凡想了想,轻轻地点点头,微笑着离开了陈志之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