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融的火炕情缘
几年前，一个日本建筑设计专家考察团来烟台考察，对这里的四合院建筑引起了很大兴趣，尤其对其中的火炕设计赞不绝口，称烟台火炕是“世界建筑设计史上的杰作”。的确，烟台火炕特征明显，个性鲜明，优于东北的大火炕和北方其他地方的火炕，那暖融融的火炕情缘世代相传。
（一）
自古以来，烟台火炕在胶东大地城乡家庭广泛使用。20世纪80年代初，当城市建设进入现代化新时期的时候，火炕仍随着住宅进髙楼入大厦，伴随着城市人的生活。火炕设计是烟台民众聪明才智的结晶，是根据当地气候、温度、湿度和自然资源的实际，与四合院建筑相匹配，是勤俭节约、建设和睦家庭的产物。
四合院是烟台建筑经典。四合院即是由北屋、南屋和东西两厢围合而成的院落，有一进四合院，也有多进四合院。近代民居四合院有大四合院和小四合院之分：正厅（北屋）和倒厅（南屋）各5间或以上的为大四合院，正厅和倒厅各3间或3间半的为小四合院。大四合院有两种布局：一种是一个院落一个单元，5间的正厅正中一间为正间，作厨房和过渡间，东西两间为寝室和会客等多功能间，边上两间（俗称套房）为细软藏室和儿女卧室；倒厅除一间过道大门、一间门房外，其余三间或作家塾或作大客屋；东西两厢多作居室或储藏间、加工间。另一种是一个院落两个单元，5间的西三间为一单元，中为正间，东西两间为寝室；东两间为一单元，西为正间，东为寝室。小四合院布局类同大四合院一个单元式。还有三合院、二合院和单一北屋的院落式民居。近代民居四合院正厅开间（檩条）一般6—8尺，进深（梁头）9尺—1丈2尺；倒厅开间与正厅一致，进深略小于正厅；厢房的开间和进深都小于正厅。民居四合院近代多为土木结构、砖木结构和砖石木结构，一峰山两面坡屋顶。从外观看，最显著的特征是屋顶阳面矗立的烟囱，1—3个不等，与屋内的火坑等量。清晨和傍晚，山村里家家户户做饭时，袅袅炊烟在烟囱外飘荡，在阳光的映衬下，景色格外甜美宜人，成为文人墨客歌颂的永恒话题。
火炕的设计是和灶房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般民居正厅的灶房设在正间，阳面做东西（面对面）两个锅灶，俗称“二虎把门”。锅灶是用土墼和青砖砌筑的，由灶台、灶底门、灶膛和灶沿组成，多为安用7印或8印铁锅的大灶；锅盖普通的是用木板做得，差一点是草帘的，现代也用铝或铁制的；燃料过去是柴草和作物秸秆，锅灶是大灶膛，20世纪60年代以后煤炭进入家庭，锅灶改为小灶膛；锅灶靠房屋正门旁凹进一块方便开门，后面有一个方洞空间俗称“门枕后”，农村家庭过去用来放柴草和家禽夜宿、母鸡下蛋、孵小鸡等；锅灶随着煤炭的使用，左边安装了风箱，用以催旺灶火；锅灶末端有烟道通向仅一壁之隔的火炕，余火和烟雾经过火炕、墙体烟道，最后由屋顶烟囱排出室外。
火炕设在正厅正间东西两寝室和套房的阳面，长与房屋开间相等，宽一般4—5尺，高2尺半左右，面积一般占房间总面积的五分之二或二分之一。火炕由土墼砌筑四面墙壁和中间垛子，其余为空腔，以为炀草和锅灶余火、烟雾通过，墙壁和垛子上覆石板或内加木棍作筋的大墼，用草泥抹平抹光炕面，成为一个宽阔的平台；前脸因暴露在外多砌砖面，白灰或染色石灰勾缝，上面于平台连接处按的炕帮多是用木头做的，漆原色或深红色，美观雅致，地平之上砌筑一个炕洞，用来烧炕。炕面上的铺设根据家庭经济状况的不同而不同：档次最低的是在炕面上糊上花纸即可，炕面很硬，在上面坐或躺不甚舒服；一般的在炕面上铺一层麦冠草，上铺苇席或高粱秸席，俗称“光炕席”，缺点是容易磨碎裤袜；好一点的在光炕席上面铺褥子，褥子上再铺炕单；最好的还要在光炕席上铺蒙古毛毡，有的甚至是俄罗斯毛毡，再加上褥子、炕单，这样既暖和、柔软、舒适又隔潮、健康。
火炕和锅灶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其质量好不仅是外表的美观漂亮，关键在于内在结实，柴草燃烧火旺、充分，余火、烟雾顺畅通过、不倒烟，省草、炕热等，俗称“好不好烧”。因此，盘火炕和锅灶技术含量很高。盘火炕没有图
纸，全凭泥瓦匠师傅的经验。民间每个村庄都有那么一两个高手，成为家家户户盘火炕、磊锅灶的“香饽饽”，给谁家干活谁家要好酒好饭伺候着。
烟台民众对火炕有着深深的眷恋，因为它给民众带来了巨大的实惠。
（二）
——节省空间。20世纪60年代以前，烟台民居建筑尺度都不大，大四合院正厅5间，面积小的70平方米左右，面积大的90平方米左右；小四合院正厅3间半，面积小的35平方米左右，面积大的65平方米左右。现代，房屋开间和进深普遍加大，一般民居正厅面积100平方米以上。在没有实行计划生育的时代，一般家庭5—7口人，三世同堂10人左右，四世同堂人口则更多，且男女老幼皆是。这样的家庭人口和和建筑体量，难以实现家庭布局在客厅、寝室、厨房和起居室等的单独设置。火炕和灶台的设置，较好的解决了家庭人口和建筑体量的矛盾。灶间同时设两个锅灶、还作为进出通道、起居室使用，火炕间兼有就寝、会客、储藏和工作等多种功能，极大地节省了空间。
——节省原材料和能源。砌筑火炕的主要材料是土墼，一般长35公分、宽20公分、厚8公分左右，一铺火炕一般需用约200块土墼。土墼是泥土做的，什么样的泥土都成，农村离不开泥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春天农闲季节，民众家庭根据需要，在空闲地和场院里拖墼。将合好的泥土放进专用的模子里抹平，然后提起模子，一块土墼就拖好了，再晒上几天让土墼干透，就可以踩起来备用了。覆盖在火炕垛子上的大墼也多是泥土做得，根据火炕的大小，一般长70公分、宽40公分、厚10公分，一铺火炕需8—10块。为防止断裂，大墼中间竖向要放2—3根木棍作筋，多数是直径2公分左右的树枝，拆炕后敲碎大墼，作筋的木棍可以继续使用。做大墼和抹炕面用得是草泥，其草就是麦冠草。这些原材料就在农家身边，不用花钱，和使用木床相比，节省了大量原材料和资金。另外，有火炕的家里不用单独安装使用冬季取暖设施，极大地节省了资源、能源和资金。
——解决了冬天取暖问题。烟台冬季长达4个多月，最低温度超过零下10度。20世纪70年代以前，为了度过漫长寒冷的冬天，民众首先在房屋建筑上做文章，采取把墙体加厚至35公分以上、缩小窗户甚至后窗做扁窗等保温措施，然后靠火炕解决取暖问题。烟台人自古以来就习惯一天吃3顿饭，旧社会遇到灾荒年和少数贫困家庭也有吃两顿饭的。做饭基本是烀地瓜、烀片片、熬稀饭、蒸馒头和炒菜等，做一顿饭一般需要半个小时左右，逢年过节和人来客往，做饭的时间会更长一些，有时甚至超过一小时。做饭的余火和烟雾烧热了火炕，温暖了整个家，屋内温度一般在10—15度。有的泥瓦匠手艺好，盘的火炕一做饭就热乎乎的，且时间很长。屋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飘，滴水成冰时，屋内却暖意融融，一家人坐在炕头上做活、拉呱，好不惬意。因此民间就有了“二亩坡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俗语。遇到特别寒冷的天气，经济条件好、家里有老人的，便在两顿饭之间和晚上睡觉前再烧烧炕，烤上炭火盆，老人就在炕头上温暖过冬。70年代以后，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农村家庭生上了炕炉子，安装了土暖气，城市实行了集中供热，民众过冬的生活进一步改善。
——解决了潮湿问题。烟台位于黄渤海交界处，境内属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年均降水650毫米，相对湿度68%，日照指数2700小时。市区7、8两个月尤其是8月最为潮湿，沿海村庄差不多一年四季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家里更为突出。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有火炕和没有火炕大不一样：没有火炕的家里，家具、粮食容易发霉长毛，中老年人易患腰腿痛甚至风湿病；有火炕的家就较好地解决了潮湿问题。大多民众一年四季天天做饭，夏季也不间断，火炕的温热驱走了潮湿的空气，使家里变得清爽起来，特别是老年人白天以不同的环境、方式劳动或活动，晚上躺在暖融融的火炕上，身心获得了极大的放松，腰腿在一定的温度下舒展开来，加速了血液循环，经过一夜休息，体力便得到了恢复。火炕减少了病痛，提高了中老年人的生活质量，为增进健康创造了条件。老人们都说，我们一年四季离不开热炕头。
——提供了有机肥料。火炕使用时间长了，烟灰容易堵塞空腔和烟道，影响做饭和热炕效果，一般3—5年拆一次。经过烟炝火燎，盘火坑的土墼变了颜色，呈黑褐色和黄褐色，磷的含量高，是很好的肥料。20世纪70年代以前，农村民众种地需要肥料，就把火炕拆了，把土墼抬到村外空闲地方，用镢头敲碎制成炕土，用作农作物基肥和追肥均可，常用于玉米的追肥，沟施或穴施，增产效果显著。
（三）
火炕能在烟台民间世代相传，还得益于其良好的使用功能。
火炕基本的是大床的功能，用来睡觉和休息。近代以来，烟台形成的生活习俗是居住以北屋为首，长者居住生活在北屋，几代人同住北屋的，又以东间为尊作为卧室，住房紧张的家庭，往往有孙辈与祖辈同居一室的。晚上睡觉前，在火炕上放下褥子、炕单和被窝，早晨起床后，再把褥子、坑单和被子整齐地叠到炕头上。家庭主妇多把一天3顿饭的火烧到东间炕上，保证老人在暖融融的火炕上睡觉和休息，颐养天年，孩童在温暖的环境中茁壮成长；中年人住得西间间断地做饭或有时傍晚抱些杂草通过炕洞烧烧炕，男人下田回来，午饭后在火炕上稍事休息，晚上在温暖的火炕上充分休息和酣睡，经过一夜的调整，第二天又精神饱满地投入到田间劳作中。
设火炕的居住间是农村家庭的会客室，火炕优于现代城市的沙发。烟台过去的习俗是，家里来了客人，或街坊邻居或亲戚朋友，第一件事是热情地张罗客人脱鞋上炕坐下，一则可解除劳顿之苦，二则可触膝碰心交谈，这是家庭待客的基本礼节。客人坐在炕沿上不脱鞋，说明少坐即走，客人尤其是妇女脱鞋上炕，说明待得时间较长。客人坐在温暖的火炕上，与主人促膝谈心，拉拉家常，即便是有不开心的事，也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实现开心、和睦、和谐。从这层意义上说，火炕的优点远大于沙发。
火炕是家庭劳作的平台。过去差不多一年三季，家庭妇女都会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做针线活，包括给一家人缝补衣裳、纳鞋底和做女红等，还会做些绣花等手工艺品挣点钱。20世纪初，在烟台的外国传教士向胶东数十万妇女传授花边编织技术，她们坐在火炕上从事花边生产，由洋行组织出口，成为当地的重要产业，增加了家庭经济收入。60—70年代，勾得花边成为烟台外贸出口的重要货源，其中95%的花边是农村妇女在炕头和田间地头勾出来的。另外，有些劳作离开火炕还不行呢！例如家庭在炕头上孵小鸡小鸭，是要利用炕温正常孵出，否则不行。过年蒸大枣悖饽，非在炕上不可，因为热乎乎的炕温便于发面、醒面，宽敞的炕面便于多人揉面、做型、插枣等。
过去，秋冬春三季，一家人围坐在火炕上吃饭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每个家庭都有一张或几张小炕桌，一般长90公分、宽60公分、高30公分，有虎腿插角精做、大漆漆成大红或紫红色的，也有普通直腿的。近代烟台民间女儿出嫁，娘家要配送嫁妆（家具），或一套（8件）或半套（5件），其中必有两把椅子和一张小炕桌，椅子谐音“日子”，小炕桌用来吃饭。家具的设置，就注定了在炕上吃饭。吃饭前，在炕上铺一块油布或旧炕单，现代铺塑料，然后放上小坑桌，防止汤水和饭菜撒落到炕上；也有的把炕上铺的褥子和炕单卷起来，小炕桌直接放到炕席上。过去家中人口多，吃饭一桌坐不下的，老人、男人和男孩在炕上吃，女人在地下吃，可见在男尊女卑的年代，在炕上吃饭是一种家庭特权和待遇。家里招待客人也在炕上设宴，通常设在东间卧室，小炕桌横着放在炕上，炕头里面靠窗户的位子为首席，外面为次席，对面为三四席，两个桌头是席尾。讲究礼节的主人会把客人让到客位上坐下，自家人坐席尾，好酒好菜张罗客人吃好喝好。
火炕还是储藏室的货架。过去，地瓜是农村家庭越冬的主食，地瓜不耐冻，需要在5°以上储藏。深秋地瓜收获以后，在阳光下困几天，地瓜少的家庭多把地瓜跺在炕尾，宽约50公分，跺一层地瓜撒一层豆叶，即便跺得很高，也不会倒塌，吃时再一层一层往下拿，可以吃到来年“五一节”前后。地瓜多的家庭有的在火炕下面挖一个地窖，长宽差不多与火炕相当，深约3—4尺，火炕的余温可使地窖温暖入春，地瓜放在地窖里安全可靠。有的还把芋头、大白菜、萝卜和胡萝卜等蔬菜放在地窖里，一家人温暖过冬的粮食和蔬菜就有了保证。
（2013年6月18日发在作者的博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