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跟你说，那****被萧三郎打下水，救你上岸的不是我，是另一位姑娘，名叫秋千艳。”
萧元郎微微瞪大了双眼，眼神里闪烁着不安与悲凉，如受伤的小鹿：“是不是，不愿教我？”
沈惜墨此刻有种想一头栽进水里的冲动，不晓得该怎么同他解释，他这脑子转不过弯的笨蛋。她吸了口气，耐着性子缓缓解释道：“不是不愿教你，是我不会游泳，那天救你上岸的真的不是我。”
萧元郎没有张口说话，转脸紧抱着双腿蹲下，清瘦的身子裹在风中，仿佛下一刻就会吹走。
沈惜墨抚了抚额，见此处没有太阳照进来，怕他着凉，忙去捡地上的月白衣衫，看着那边抱腿的萧元郎那般寂寥，她轻叹口气，走上前将衣衫披裹在他身上道：“这里阴凉，又有湿气，你身子本就虚，不当心容易发病的，你听我的话，快站起来穿好衣服。”
萧元郎埋着脸不动也不言语，头垂的很低，双臂紧紧抱着膝盖。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使了小性子。”沈惜墨屈膝蹲在他身边，纳闷地问：“你可是怪我当时没说清楚，还是怪我没有跳下水救你？”
“不是。”萧元郎埋着脸沉沉道，“我想学，什么都学，不想没用。”
闻言，沈惜墨胸口涌起一股酸涩，这真的是心智在十岁的孩童说的话吗？
“我没用，都担心我，可是，我不想。”他抬起那张几近透明的玉瓷脸颊，眸中有不与人言的哀痛，深深望着沈惜墨，瞬间红了眼眶说，“娘说，男子，要游泳，保护，喜欢的人。”
“嗯？”沈惜墨无法理解他的话意，要游泳，保护，喜欢的人？
最后一句话怎么听着这么怪？
“我要游泳，保护，惜墨。”他眼角滑落下一颗大滴的泪水，双眸闪着晶莹纯净的泪水，楚楚动人。
沈惜墨一阵失神地看着，仔细回味他的话，忽然笑起来，他娘的意思是，男子要有用，保护喜欢的人。
可他竟然听成了，要游泳，保护喜欢的人。
难怪一向听她话的萧元郎，这次偏偏不闻不动了。
她嘴角抽搐地憋着笑，萧元郎看她在笑，擦去眼角的泪，懵懂委屈道：“惜墨，笑我。”
沈惜墨连连摆手：“不是的，你娘的意思，不是要你去学游泳保护喜欢的人，是要你做个有用、有担当、有能力的人，再去保护喜欢的人。你可能听错了。”
萧元郎眼珠子一转，思考她的话，然后脸一红地低下头，有些憨厚地羞涩道：“听错了？”
沈惜墨突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这个萧元郎，每日都给她整出些笑话来。只是看着他那副娇羞的表情，她紧抿着唇，任是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直到脸憋了红，她轻轻咳嗽一声，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那你现下打紧该把衣裳穿好吧。”
萧元郎耳根红红的，发出低低嚅嚅的声音：“经常听错，丫鬟们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说的极轻，飘散在空中。
沈惜墨听的很清楚，喉头像是被堵塞一般酸涩。
难怪他会这般孤单，因为他有时听错话会错意，所以他说话总一字一顿，几个词停顿，让别人听的更清楚。十几年来如一日，从未改变。也正是因他怕别人笑话他听错，他更不敢多说，一直这样如孩童般咬字断句，别人更不会把他当成正常人。
了解到这点，她心中思忖，会不会只要沟通得当，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呢？
念及此，她慢慢扶他站起来，柔声道：“我不会笑话你，就算听错了也不会。你也不要怕你听错了惹别人笑，不要想这么多，他们笑那是他们的，其实你可以好生说话。你尝试着跟我多说，不要停顿，慢慢来，把一句话说完，好吗？”
萧元郎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张了张莹粉的嘴唇：“我……我……要说什么？”
他紧拧着眉，张着嘴想说清楚这句话，但始终结结巴巴。
“不要急，慢慢来。”沈惜墨轻声婉转，替他抚平额上的细纹，心疼地道，“以后同我说话尽量不要停顿，一口气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这样就不会再被人笑了。”
“真的吗？”萧元郎抓着她的双手，放在心间，很安心地拍着道：“那惜墨，会不会……不离开了？”
沈惜墨眉目耸动，逃避似的躲开这句话，慢慢收回手，垂下眼不做声。她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不能给他保证。
萧元郎敏感地回握着她双手，恳切道：“不要走，不要走。走了，我就不会好。”
他说得很急，又咳嗽起来，沈惜墨慌乱地拍着他后背，当触碰到他单薄的后背，隔着一层轻薄的中衣，她能感受他体内的温热，她手略僵，只轻轻拍了几下，见他好些了，赶紧替他将外衫穿上，然后道：“以后可不许随便在女人面前脱衣服，晓得吗？”
她低头为他系上外衣纽扣，萧元郎盯着她举动，嘴角又绽放出耀眼的笑。他比高大半个头，身形站的笔直，他鼻尖带着清淡的薄荷香，一层层清凉的气息扑在她额头上，仿佛整个人浇了盆凉水，沁心透骨。
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她尖细如笋的指尖动作变得缓慢。
萧元郎小挪了步子，贴近她嚅嚅道：“那丫鬟呢？”
“丫鬟怎么了？”沈惜墨不解抬头，这瞬间，她竟不知两人隔得很近，额头被他凉凉的双唇轻轻啄了下。脑中像有股电流窜过，她向后一仰，脸又热了起来。
萧元郎双眼溢满笑，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巴，像是在细细品尝，过了会翘着嘴巴道：“不甜了？”
沈惜墨咬唇忍住一口气，捂着起伏的胸口：“以后更不许用嘴巴啄女人！”
萧元郎呆呆地一愣：“为什么？”看她双眼带着火气地看自己，他泛委屈地低头，喃喃道：“知道了。”
沈惜墨这才平息了胸前一团火，然后语重心长地道：“这些都是礼仪常识，你都要学会，不然别人还是会笑话。衣服要自己穿自己脱，不要丫鬟帮忙，你不是说过要自己学吗？”
“好，学会。”萧元郎郑重地点头。
沈惜墨心底叹息，怎么有种做他娘亲的错觉，这些不应当都是大太太教的吗？
萧元郎瞅着她表情，小声絮絮问：“游泳，还学吗？”
她看了眼旁边的泉水，也不晓得里头深浅，她心有畏惧地道：“不学了，我们都不会游泳，你若想学，下次请师傅教就好。”
萧元郎撅了撅那张粉嫩的唇瓣：“可我现在，想下水。”
沈惜墨真是怕了他这副表情，略略沉吟，又见泉水这般清澈，似乎并不深，既然他想学，便让他下水玩会：“这泉水不是很深，你若想玩的话，就自个下去，我有些畏水，在旁边看着你可好？”
萧元郎眸子一怔，冰凉地手握紧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怎么了？不是想下去玩吗？”沈惜墨被他拉着走的很急。
“你怕，我以后，再不下水。”萧元郎迈着步伐决绝般地道。
沈惜墨任由他牵着手，抬眼望着上空，烈日浓郁照在头顶，心中仿似也滋生了莫名的暖意，悠然一荡……
二人走出鲤鱼池，紫苑正寻过来，见着他们，忙笑道：“可是找着你们了。太太熬了罐煨山鸡丝血燕膳汤，要给大少爷补气养生。”
沈惜墨看她隐着羞涩，稍撇下萧元郎的手，却被他紧紧拉着：“惜墨，一起喝汤。”
“那汤是给你补身子的，你要都喝完了才好。”沈惜墨委婉拒绝道。
“是呢，这血燕是宫中娘娘赏赐给大小姐的，大小姐舍不得喝，都拿来给大少爷将养身子。”
沈惜墨一听萧元英，忙问道：“大小姐来了吗？”
紫苑摇头道：“大小姐抽不开身，只派了丫鬟送过来。”
沈惜墨颔首，又催促着萧元郎：“快去喝汤，补好了身子才有力气保护我不是？”
“我都喝了，保护惜墨。”萧元郎神采烁然一振，欢快地往韶颜楼走去。
沈惜墨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幽幽一笑，顺着廊下径自走回西子阁。
苏月望着自家小姐躺在美人榻上捧着本书，不晓得是看了什么异趣事，脸上的笑都笑到眼睛里去了。她端了盘糕点，凑过去看了眼，见是本人物传记，便笑着道：“小姐，你脸上都笑成朵花儿了。”
见小姐似没听到她的话，脸上还挂着笑，她一把将书夺过来瞧了瞧：“这书有那么好看吗？”
沈惜墨正想着方才萧元郎那些举止，竟把“有用”听错成“游泳”，脱了衣服就要下水，越想越觉得好笑，不晓得他那稀奇古怪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她想得出了神，手中的书一个字也未看进去，就被人夺走，她吓了跳，看着苏月那茫无头绪的神色，她恼气道：“死丫头，做什么夺了我的书？”
苏月嘻嘻笑着，将书归还到她手上：“不知看什么入迷了，喊你几声，都不搭理我，又笑成那副样子。”
“我笑成什么样了？”沈惜墨一手接过书，另一手捂上脸，才发觉嘴角有些僵硬。
苏月看她那副表情，疑神笑道：“我瞧着，小姐笑那样欢，八成儿是想着大少爷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