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本是一方适宜于人类繁衍生息的沃土,仅南宋时,人口已近1000万。然而,随着蒙古的入侵,四川人口锐减,到1282年全川仅剩60万人。朱元璋的湖广填川,让四川的人口逐渐恢复,但明末清初的大规模持续战争,使本就未能复原的四川人口再次锐减,到康熙二十四年,全川仅有人口9万,以致到处呈现出一派“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凉。受其影响,新宁县到乾隆八年(1730)仅有人口28100人。于是,一场更大规模的湖广填川运动,就此拉开帷幕。
家住湖北麻城的任老爷,就是在此情境下,被裹挟进移民大军的。这个念过私塾,从小喜欢吹拉弹唱年近不惑的男人,本是当地一能人,在他的用心经营下,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无奈,移民的浪潮有如汹涌的波涛。在官府的一再催逼下,他不得不忍悲含痛,离开生他养他的土地,离开他眷念的山山水水。他伤心欲绝地收拾起家当与行囊,拜祭了列祖列宗,告别了与他一样即将迁徙的众多乡邻,尔后拖妻带崽,从千里迢迢之外的老家,一路跋山涉水,一路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中,他们越过夔州(今万州),穿过梁州(今梁平),来到今任市镇的街道,再也无力前行了。他们打量着眼前这个莽莽苍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辽阔原野,一颗悬着的心安静下来,他们决定就此安营扎寨。
一切都是白手起家,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好在任老爷是个干活的好把式,人又勤快,能吃苦。他带领一家人,风里来,雨里去,垦荒、除草、播种、收获,一样不含糊,一样不马虎。短短几年间,这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凭着自己的克勤克俭,凭着对土地的眷恋对庄稼的热爱,很快就让一个一穷二白的家变得富足起来。
任老爷实在太眷念脚下这片沃土,洒足饱饭后,他几乎不曾歇息,只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开荒、开荒,他要让任家的土地变得更加辽阔,他要让殷实的家境变得更加富足。任老爷的努力没有白费,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到老年时,他已拥有了数百亩田产,拥有了成群的牛羊。每每打量着那一仓仓金黄的稻谷,那一捆捆灰褐色的麻布,那一筐筐金色的麦粒……他高兴得就像一个孩子,却也惆怅得眉头紧锁。这样多的粮食,这样多的麻布,该何去何从?
任老爷虽然惆怅,却是个洒脱人,他明白,年纪大了,就应该主动让贤。他一番思量后,把管理家业的大事,分门别类交给了几个儿子,自己乐得在一旁当参谋。这天,往日成天埋头于农事的任老爷,第一次走出了家门。他恍然发现,与他相伴的邻居越来越多,那一栋栋土屋间杂着一间两间的木屋,几乎连成了一条街,而街面那些熙来攘往操着外地口音的男女,让他明白,自己所处的居所,不再是僻远的荒野,而是喧嚣的闹市,这里已俨然成了南来北往客人的汇聚地。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一看法,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任老爷总爱驻足街面,热情友好地与那一个个陌生客人攀谈、交流。他惊奇地发现,这些陌生人,既有新宁的,也有梁州、开州(今开县)的,更有绥定(今达州)、夔州、重庆的。
任老爷要建米行、布行的想法,首先遭到了大儿子的反对,他觉得作为一个地主,只要把土地经营好,能够多打粮食,多养牲畜,进而拥有更多的土地,便是最好的做法。任老爷没有妥协,这个精明的地主,早已看出了商机。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在自己的家里开起了米行、布行,并在门楣贴上硕大的“任氏米行”、“任氏布行”等字样。
任老爷的商行,很快引起了关注。那些走南闯北的外地人,先前为了买几斤米,扯几尺布,不得不在街面上如无头苍蝇般钻这家,入那家,而今,他们都一窝蜂地涌向商行。一时间,任氏的几个商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赚得金银满钵的任老爷,哪里舍得丢下潜在的商机,他相继租住他人的房屋,开起了“任氏油行”、“任氏铁器行” ……数十年间,街上已遍布任家的各个商行。他们不但出售自己出产的稻谷、小麦、麻布等,也收售他人的茶叶、烤烟……甚至用骡马将本地出产的农产品远销到夔州码头,然后又将夔州码头的生丝等驮回本地销售。
商行成就着任家的产业。任老爷死后,儿孙们继续扩大着产业,他们的田土已经遍及附近的广福场、长岭杠;他们的商号已遍及整个集市。商行也成就着集市。一条街就成了两条街,三条街,而街街总是商铺林立,客栈密布,那些从绥定府前往夔州府办理公务的,经商的,贩盐的,甚至会考的,他们总爱选择在此歇脚。于是,一座崭新的城邑应运而生。因集市遍布“任氏”商行,城邑理应叫做“任氏”,但鉴于集市商号林立,人员往来众多,官府在反复斟酌后,最终将城邑命名为“任市”。到清乾隆年间,它已成为新宁县“三铺”之一,即:任市铺(今任市镇)、飞云铺(今讲治境内)、沙河铺(今新街乡镜内)。其他两铺在历史的演变中先后消失,唯有任市铺,一直延续到清光绪三十二年即1906年,才改称任市乡,而精髓却延续至今乃至将来。
任老爷成就了任市,却未能持久地延续任氏的香火。爆发于嘉庆元年的白莲教大起义,在势如破竹中很快席卷新宁。绥定府白莲教首领徐天德,为了有效地抗击清军,曾多次率部攻入新宁广福场、八庙桥(今拔庙乡)、添子店等地,他们在与官军的殊死搏斗中,不断有将士牺牲,不断有将士受伤。任氏子孙秉承任老爷一贯乐善好施、温厚谦恭的美德,不断地收留那些在战争中受伤的白莲教徒,给他们疗伤,送他们钱财。然而,随着白莲教起义的失败,任氏子孙受到株连,许多人先后被捉拿斩首,一些逃亡者也各奔东西,远去了他乡,任氏商行在摧残与迫害中,也先后凋零与消亡。
任氏远去了,但他却留下了一座实实在在的叫“任市”的城邑。此后,江西景德镇的乜、过、熊、岳、陈五姓十余生意人结伴而行,来任市做生意,他们在任市铺建起了会馆,即今天的江西寺;后来,张锡笏奉诏为其父五品奉政大夫张九封的妻妾,在任市铺建起了举世无双的陶牌坊;再后来,出家人释传碧凭着一颗博大的爱心与坚韧,独自化缘建起了富丽堂皇的观音寺。它们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于今天的任市镇。
当初,任老爷在放下繁琐的家业管理后,也曾操起他喜爱的竹笛与二胡。闲来无聊之际,坐在门前的瓜棚柳下,吹一曲思乡之音,拉一首恋家之歌。不承想,这些曲子触动了移民的离愁别绪,闲暇之余,他们竟纷纷汇聚在任老爷身边,与他一起吹拉弹唱,与他一起品鉴乡愁。久而久之,形成了惯例,即每年定期举行笛子、二胡吹拉比赛及交流。后来,规模进一步扩大,聚会之际,常有绥定、夔州两地的一些民间音乐爱好者前来参与。故道光五年即公元1825年,特在任市铺建行台,以供夔绥两协镇每岁会哨,史志上有“有行台笛学使驻宿,夔绥两协每岁会哨于此”之说。而今,延续了多年的任市乡村乐队正方兴未艾,它们该是浸润着“会哨”的余韵吧!
广福黑天池的传说
开江广福,素有小重庆的美誉。广福富饶,无边无垠的广福坝子连同那些山山峁峁,沟沟壑壑,孕育了丰富的物产,广福茶叶更是蜚声全国。广福秀美,盛夏时节,连绵起伏的绿,从坝下一直铺到山上,尔后又张扬着蔓延开来,宛如一张硕大的绿色地毯,那分布在边缘的广福茶场,黑天池俨然成了一道道金边。广福传奇,广福寨水洞门前的摩崖男观音,演绎着南北朝时期壁画的辉煌;李家山神秘的72洞崖墓群,再现着广福昔日的辉煌。王维舟领导的川东游击队更是在广福大地纵横驰骋,抒写着一个个传奇。那一山一峁,一塆一塝,曾留下他们多少矫健的身影。
然而,广福最秀美最传奇的,莫过于位于镇东南山上三县交界的黑天池,它就像一朵奇葩,吸引着一个个游客。
从广福镇出发,沿曲曲盘旋的乡村公路,左拐右弯,一路蜿蜒来到兰草沟山脚。然后从山沟觅小径,钻刺丛,拨荆棘,一路往上攀爬,攀爬,直至翻越山顶。蓦地,眼前豁然一亮,一个连一个碧波荡漾的水池兀自横陈,让你以为那便是黑天池,殊不知,这不过是山里人临时修砌的养鱼池。沿着土公路继续往里,转过几个弯,迈过几道坎,一个更大更幽静的天池,懒洋洋地躺在山坳里,这便是黑天池。
黑天池呈不规则的长方形,盈盈一池水满满当当。周围起伏的山峦,织成一个摇篮,天池恰似一个婴儿,正躺在摇篮里闭着眼甜甜地酣睡。偶有微风吹过,池面上荡起一层层涟漪,那是婴儿正睁开眼打量这好奇的世界吧。山峦上挺拔的青松,丛生的灌木,茂盛的野草,倒映在池中,浸染得这澄澈的池水越发绿得发亮,碧得刺眼。远远望去,让你觉得那池水就是无数绿色植物的汁液堆积而来,伸手掬一捧,你只会感到黏稠、清香。幽静的天池,也有喧嚣的时刻,那是鱼们跃出水面窥探人世间。然而,几丝波纹一晃,鱼们又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水底。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静穆。此情此景,让你觉得仿佛来到人间仙境,来到世外桃源。尘世的喧嚣与烦恼,心中的郁闷与不快早已消失得了无踪迹。
其实,这人间仙境的黑天池,并不是与世俱来。
据传,早年间,这海拔1000米的高山上,并无天池,一座土地庙破破烂烂地立在那里,偶有香火却并不旺盛。到了唐朝天宝年间,广福场一蔡姓道人外出修行,多年后得道归来。一天,他站在广福场向远处眺望。蓦然间,发现广福场东南方开江与梁平交界的绵延山脉,逶迤而下,形似一条水龙,土地庙恰在龙嘴处。精通天文地理的蔡道人为自己的发现欣喜若狂,他想饱受干旱威胁的广福场有救了。他即刻动员弟子及周围百姓,来到高高的山梁,伐木取土,将小小的土地庙改建成像模像样的道教寺庙。
寺庙建成,庙里的香火陡然旺盛起来,逢年过节,人们排着长龙竞相祭奠。
一年,广福大旱,炎炎烈日如一枚火球,终日挂在天上。地里的庄稼扭成了麻花,枯黄如秋日的野草,连乱石缝中耐旱的酸枣也蔫头耷脑。眼看一年的收成即将化为泡影,当地百姓忧心如焚,他们用尽各种办法也未能求来一丝半星的小雨。碰巧,蔡道长远游归来,人们齐刷刷涌向寺庙,恳求蔡道长施展道法求雨。同时再次组织人马敲锣打鼓,抬着肥猪,挑着红公鸡往寺庙里赶。蔡道长到底道法高深,他摆弄着法器,嘴里念念有词。道法还没施完,先前万里无云的晴空顷刻间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很快,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此后,当地百姓一逢干旱,必求蔡道长施法,而蔡道长每求必灵,多次帮助百姓解除旱情,人们都形象地称他为蔡龙。
后来,蔡道长仙逝,庙里的香火却依旧旺盛,他的道法也一代代流传。到了元朝末年,庙里还有师徒三人。
这天,小徒弟起了个大早,他要到大山深处采摘草药。仲春时节的山林,已经是鸟语花香,生机盎然一片。小徒弟闻着花香,迈着轻快的步子一溜烟钻进了莽莽苍苍的大山。小徒弟走后不久,师傅也起床了。他草草扒了几口饭,背上褡裢要去山下的金山寺参加庙会。临走,他叮嘱大徒弟告诉师弟,千万不要掰庙里的笋子。大徒弟搔着脑袋有些茫然,他恍然想起香炉下那两根出土不久的竹笋,虽长得矮矮墩墩,却盎然着一种生机。他点着头目送着师傅远去。
小徒弟背着一大筐草药归来已是暮色苍茫。大徒弟吩咐师弟快去吃饭,自己又一头钻进了禅房,他早忘了师傅的嘱咐。
第二天清早,小徒弟清扫完庙堂外的垃圾,弓着身子进了庙堂。晨曦中,香炉下那两根由矮矮墩墩变茂盛的竹笋,在他的眼前直晃,那么刺眼,那么惹人喜爱。他一阵惊喜,蹲下身子抚弄着那两根竹笋。他想起了竹笋汤的清香,想起了炒竹笋的糟脆。嚓—嚓—他轻轻一用力,两根竹笋应声倒下。小徒弟清扫完庙堂,拿着笋子立刻去了厨房,用水一洗,在砧板上毕毕剥剥地切起来,他要让大师兄品尝一下他绝妙的笋汤。
早饭做好,笋汤上桌,师兄刚好做完早课。他前脚刚迈进厨房,笋汤的清香直往他鼻子里钻,他猛然一惊,想起了师傅的嘱咐,心里叫苦不迭。他几步跨进去,一爪抢起饭瓢以掩饰自己。就在此时,门外突然窜进来一条大黄狗,它一嘴衔住饭瓢扭头就往门外跑。大师兄一愣,跟着追了出来。
黄狗出了庙门,衔着饭瓢沿庙后的大山疯了似的逃窜,大师兄跟在后面紧紧追随,一些灌木杂草因了他们的冲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直向两边倒。他们越过一条又一条溪涧,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峁,大师兄眼看追上了,黄狗又猛地往前一窜,大师兄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爬起来又自顾自地追赶。就在他们追到山巅,黄狗放下饭瓢之时,天空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一条条火龙伴着惊雷在天上翻滚,倾盆的大雨哗哗地直往下泼。跟着轰然一声惊天巨响,庙宇轰隆隆地直往下沉,一湾漆黑的水池出现在那里,这就是黑天池。
几天后,师傅从山下归来,面对一池墨水,他神情肃穆。当大师兄说起事情经过,后悔自己没告诉师弟笋子之事而导致师弟遇难之时,师傅气得直跺脚:“你呀!你呀!那竹笋是水龙的两只角啊!”
后来,他们在大黄狗放瓢的地方,重新修建了一座更大的庙宇,取名叫黑天池庙。这庙配上人间仙境的黑天池,香火更是旺盛。
而今,无数的探险者,因仰慕黑天池的美景与传奇正不断地往那里涌去。
从浆池坝到讲治
因为历史久远,开江许多地名的来历,已无从稽考。然而,也有一些地名,还是能透过历史的尘埃,探得一星半点的痕迹。它们要么与当地地形相关,要么与当地文化传统相连;要么传承着一段历史,要么寄托着一种念想。尤其是一些地名的更新,更是毫不掩饰当地人的梦想与希冀。讲治便是一例。
先前,讲治并非现在的称谓,而叫浆池坝。浆池坝之称谓始于何年,已无从知晓与考究,但自新宁各场镇有历史记载的乾隆年间起,浆池坝便赫然在列。
早年,讲治镇所处,并非现在的位置,而在贺家塆,名曰贺家场。贺家场地势高远,场镇虽小,人口却不少,而场上只有一口数十米深的水井,用水便成了场上一大难题。尤其是随着场上人口增多,缺水问题日益严重。许多时候,场上的百姓不得不排着长长的队伍,守候在井沿边。而一碰上干旱年月,场上的百姓,不得不担着水桶到数里数十里外的荒郊野外找水。其间,场上的百姓也曾自筹资金,在场镇周围打井,却总不如愿。因为缺水,场上的百姓怨声载道;因为缺水,场上的百姓反目成仇;因为缺水,场上的百姓大打出手。
后来,一个风水师路过此地,发现了问题的端倪。他找到场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建议将场镇迁移到场下的埔子岭,并提醒老人说,埔子岭后那个硕大的湖泊,完全可以解决场上的用水。老人听了,猛一拍脑门,他想起了那个碧波漾漾的清澈湖泊,想起了那个水鸟翻飞野鸭出没的大片水域,想起了那个岸边绿树环绕四周山峦起伏的秀美去处。他直责怪自己只知道带人四处打井,却不知道组织人马迁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