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椒房殿,仍是侍女带着,往秋池宫。只是多嘴的秋水换成了谨慎的秋燕,荆瑾也探听不到什么了。秋燕也不像秋水那样当她是个寻常孩子,只领着路走,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
所幸荆瑾练过些步法,用起十二分心思去跟,勉强也能并肩而行。
走着走着,那只青蓝尾巴的鸟又不知从哪飞了过来,停在荆瑾肩上。
荆瑾轻飘飘拍了一下那鸟的脑袋。鸟被她这么拍着一下,重心不稳,头重脚轻,一个趔趄险些摔下来。好不容易站稳,气的很,在荆瑾多事的手指上狠狠啄了一下。荆瑾便微微一笑,拂过它的碎羽,由它去了。
秋池宫,荆瑾前世来过。
那是一座荒宫,无人居住,连宫妃都避的远远的,像是什么禁忌。皇帝偶尔经过,便会轻轻叹息,使人来扫些落叶之类。
但七王爷和他们都不同,他喜欢这里,时常来这里,在秋池宫那遍布灰尘和落叶的石阶上一坐就是一天。荆瑾有一次碰见他,是从秋池宫那院子外走过去,那时他正跑到秋池宫门口,脸上的惊喜慢慢淡化成一片茫然。
他说:“是你啊……”
秋池宫里,原来究竟住着谁?
荆瑾的步伐还在路上,心思却早已飞到了远处的秋池宫。
秋池宫,名为秋池,乃是因为那宫中院内有一天然泉池,泉眼隐隐通于御河,大道自成,鬼斧神工。沿池建上了一溜儿木质回廊,回廊一边对着宫门,一边对着院门。院子里除去那回廊小径,几乎种满了桃树,待三月花开,春花落于秋池,自是翩然引人心驰。
然而此时已是腊月,风寒月冷,隐有雪势,桃树悄无声息的伸展着树枝,回廊那头,宫门泄出些暖黄的光。荆瑾肩上的鸟儿见了树,激动的蹦了几下便飞到树上去了,青蓝尾巴在无际夜色里一闪就不见了。
荆瑾定了定神,跟着秋燕走到宫门口。
秋燕行礼道:“荆小姐带到了。”便小步退了下去。
荆瑾一个人站在门前,慢慢的伸手推门。门有些重,轴老化的严重,一推门吱呀的声音明显的很。
秋池宫,这样一座被后来人避讳恐惧的宫殿,里面竟是如此简单。榻上铺着细细的席子,席子上盘坐着一个年轻的小道士,眼眸冰凉,白衣清寒。席子旁放着他的剑,沉睡在鞘里,锋锐尽掩。剑旁边放着一把刀,是好刀,是老定国公送给荆瑾,荆瑾转给夜雨抵押那些补品的那把好刀。
荆瑾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她又在天牢里待了六天。她以为自己是不怕的,她前生也不怕。但前生她最终没从天牢里走出来,最终没能再次看到面前这个人。
她抬了抬嘴角,鼻头发酸,眼眶发红,说出的话却还是带着她习惯的那淡若清风的笑意:“夜道长,是你呀。”
夜雨看着她,点了点头:“你瘦了?”
荆瑾回身把宫门掩上,靠在门上,故作无奈道:“就这一张床?我睡哪啊。”
夜雨道:“你确实瘦了。”
荆瑾:“牢饭不好吃。”
夜雨拍了拍他坐着的那榻,示意荆瑾过来,又问:“冷吗?”
荆瑾走到榻前,大方的坐下,舒展了一下身体——她还穿着入牢时那身精致的衣裳,在这几天大冷天里确实是不保暖,但她耐力好,倒也不觉得什么。她笑了笑:“不冷,可能有点臭。”
夜雨一伸手臂把她按在怀里。
他比荆瑾高一些,荆瑾埋在他肩窝里,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还有周身蔓延开的暖意,耳垂被他呼出的热气轻轻扫过,一时心跳如擂鼓,热血全冲到了脸上,什么都说不清了,脑子简直乱成一团糟。
夜雨道:“不臭。也不要冷。”
荆瑾:“啊……”
堂堂红妆卫指挥使,心上全是心眼的老油条,因为一个十多岁少年的一抱,好像中了什么重病一样,脸红心跳得说不出话了。
夜雨好像还没满意荆瑾现在的失态,又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道:“也不要让我担心。”
荆瑾:“……”
很久,她才冷静下来一点点,艰涩开口:“夜雨……”
夜雨松开她一点,额抵着额,眼眸冰凉而澄澈,一如初见,一双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模样。他一眨眼睛,眼波温柔,一汪清浅的宠溺一点也不掩饰:“嗯?”
她瞬间又没声了。
脸爆红,心跳的快从胸腔蹦出来,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抬。荆瑾悲愤的将脑袋埋进夜雨肩窝里,听着耳畔坏心眼的道士轻轻的低沉的笑,她知道这回是她栽了。
刀剑相交时淡淡的暧昧忽然被这人捅破,布下眼前没完没了的美**人的陷阱,自己也是,明明看得清楚的很偏偏不管不顾的往下跳,人家一个眼神,便连“你搞什么”的质问都问不出来了。
这是搞什么,她想了六百多年的呆木头居然倏地一下开窍了?
夜雨抱着她,在她腰上一把拽下青红珏来,在她耳畔慢慢说道:“给我的定情信物,怎么又给你拿回去了……”
荆瑾抬眼看他:“夜雨,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么忽然就开窍了?”
夜雨低头,又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没有。”
荆瑾被亲得老脸一红,强撑住气势,道:“呔!那是谁家的鬼,附我家夜雨的身!”
夜雨眨眨眼睛,道:“你没有婚约了。”
荆瑾震惊:“我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知道你是在乎这些俗礼的人。”
夜雨又笑了一下。他笑得不多,偶尔这么一笑,便如寒冰初化,美**人。他说:“你婚约解了,我便能娶你。娶了你,你才不会走。”
荆瑾还没反应过来,无语道:“我为什么会走?”
夜雨盯着她的脸,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眸中又是那样空渺寂寥的情绪一闪而过。荆瑾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一时剧震,抓住夜雨的衣领问:“你记得前世的事?!”
夜雨将她死死抱住,说:“我不想记了,阿锦。”
荆瑾颓然,颤抖许久,万般心绪最终归为一句:“对不起…………”
前世,二人相约盛京之事一了,便携手共游天下。只是不料秦雪心的局这么大,荆瑾最终殒命天牢。回盛京之前,夜雨曾问她:“我不想让你走。但是我想不到不让你走的方法,除非把你打晕关起来了。”
她说:“等我回来,你便娶我罢。你娶了我,我便不会再走了。”
只是这一走便是六百年。这相思。一负便是六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