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婕忙了一晚上,推门出来就看见张志歪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她忍着没笑出声,走过去用手推推他,吓得张志一激灵。
“尸检结果出来了?”
他刚睡醒,眼睛里水汪汪的,说话都带着鼻音,就像一条被主人关在门外的大型犬,逗得允婕捂着嘴直乐。
“出来了。”
允婕摆摆手,带着笑把他领进来,从桌子上拿起尸检报告递给他。
“死者的死因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解剖尸体发现有轻微肺气肿,而且我在被害人背部偏上以及双腿膝盖处均发现了不同程度的淤青。据此可以推断,犯罪嫌疑人应该是从背后突然袭击被害人,用绳子勒住被害人的脖子,然后强迫他双膝跪地,一条腿顶在被害人的后背上加快窒息速度,在被害人晕过去之后才实施后面的犯罪。”
“能推断出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吗?”
“犯罪嫌疑人身高1米67到1米69左右,左撇子。”
“左撇子怎么判断出来的?”
“根据被害人身上的字迹。犯罪嫌疑人使用的凶器是标准的医用手术刀,字从右往左写,根据刀刃和刀背在身体上留下伤痕的不同可以判断出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是左手。”
“灭门案他是哪只手用力挥的高尔夫球杆?”
张志突然问起这件事,允婕一时想不起来,就转身去找之前的检验报告。
“球杆从右向左挥,应该是右撇子。”
“那再之前王[包子]敏的案子呢?”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过,不过从皮肤切口的倾斜方向应该能看出来,我现在就去看。”
说完允婕马上走过去拉出王[包子]敏的尸体开始查看。当初允婕来局里实习以后原本是要调走的,但是实习期结束后张志主动给局里打报告要求允婕留下,一方面是看中她的专业素质,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雷厉风行的作风。
王[包子]敏的案子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但是因为三起案子并案侦查,所以局里和三个案子的被害人家属商量了一下,决定尸体暂时先不火化,等法医的检验结束以后再把遗体归还给家属。还好三家的家属都很通情达理,不然有些证据恐怕就再也难被发现了。
过了不长时间允婕就回来了,拿了几张电镜照片递给张志。
“从皮肤组织剥离时肌肉上的刀口方向来看,凶手用的是左手。”说的时候允婕皱了下眉头,“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的……”
“就应该是这样。”
张志很突兀的打断了她的话,神叨叨的摆了摆手,抓起尸检报告直奔会议室就去了。
“璩岁,这回确定了,这个人肯定是多重人格障碍症,而且这次的案子是王[包子]敏案的人格干的。”
“你怎么知道?”
上次请教了陈祈之后,璩岁对自己的推断也产生了怀疑,这个时候张志却突然说的这么肯定,让他有些迷惑。
“左右利手,”张志把两份尸检报告和电镜照片放到璩岁面前,“第一起案子和第三起案子犯罪嫌疑人都是左利手,第二起案子犯罪嫌疑人却是右利手,而且从案发现场来看,第一个和第三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也很类似。”
璩岁哑然,如此显而易见的证据他竟然没有想到。他一[马克思]门[恩格斯]心[和谐社会]思想从犯罪心理学方面找到两个人格之间的差别,却忽略了最基本的物理证据,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看来这就是陈教授所说的,多重人格障碍患者心理对生理上的影响了。一个人格是左利手,另外一个人格却是右利手,在杀人现场这样极端刺激的环境下,这种事情很难伪装,应该就是本能反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咱们在第一个和第三个案发现场都发现了纸花,第二个案发现场却没有。”
“你说这个人的主人格得是什么样,才能分裂出两个杀人犯的亚人格?”
“说不定这次杀人的就是他的主人格呢?多重人格障碍也包括双重人格障碍。”
璩岁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让张志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不管怎么样,如果他是多个人格交替作案的,那他很可能马上就要切换到另外一个人格了,咱们搜索铁路沿线的工作恐怕得加快进程,至少得赶在他下次作案之前有所进展。”
***
虽然不需要动太多脑子,在父母家周旋了一天,苏隐还是觉得心浮气躁。她随意把包丢在地上,从酒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和一瓶苦艾酒,之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方糖和一个冰桶。
“喵。”
一声轻微的猫叫声引得她低头看过去,那只胖胖的波斯猫正蹲在不远处舔毛,不时抬头看她一眼。苏隐把酒瓶放进冰桶里,走过去用手轻轻挠波斯猫的下巴,猫咪舒服的闭起眼睛低下头蹭她的腿,她站起身冲猫咪摆摆手,猫就跟着她走了出去。
苏隐打开对面房子的门,穿过大片绿色植物走近落地窗前。在被绿色植物环绕的空地上放着一套漂亮的藤编桌椅,但是只有一把椅子放在桌旁,原本应该放着另外一把椅子的地方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东西,用布蒙着,看不出来是什么。
猫咪跟着苏隐走进来,在桌子底下找个舒服的地方趴下,开始仔细的舔毛。
苏隐把手里的东西放好,走到角落的箱子前拿出一瓶矿泉水,然后随意的把鞋子踢到一边,斜靠在藤椅上打开那个小盒子。盒子里整齐地摆着两个镶银的高脚杯和一个镂空的小银勺,她拿出一个杯子倒上苦艾酒,在另一个杯子里倒满纯净水然后丢进两块冰,再在银勺上放一块方糖,慢慢把冰水浇在方糖上。
水流过方糖流进杯中,酒杯里透绿的液体开始慢慢变得浑浊,最后变得完全不透明。苏隐把勺子放在一边,伸手拿块冰丢进杯里,然后站起身把对面东西上的蒙布扯下来——那是面一人多高的换衣镜,坐在椅子上苏隐整个人能清楚地被照进镜子里。
她坐回椅子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八角茴香和着花香连同辛辣的酒气一起流过肺腑,让她忍不住轻轻呵了口气。
“你捡这只蠢猫回来干什么?”
镜子里她轻轻啜口葡萄酒,斜眼瞄了那只猫一眼,满脸的不怀好意。
波斯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竖起背上的毛,站起身望望苏隐,又看看镜子,然后凄厉的叫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你越来越幼稚了,和一只猫置气。”
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苏隐放任自己被苦艾酒轻微的迷幻作用控制,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开始微笑起来。
“你明天打算教那两个孩子什么?”
“不急,”苏隐冲镜子遥遥举杯,算是敬酒,“再厉害的野兽小的时候也是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玩,他们离实战还遥远着呢。”
苏隐把酒杯放在桌上,把盛着方糖的镂空银勺放在杯口,然后拿起酒瓶往里倒酒。淡绿色的苦艾酒从方糖上流过,洁白的方糖变成了淡褐色,然后她拿出打火机把方糖点燃,看着融化的糖浆带着火焰跌入杯中,点燃杯里明透的酒液。淡蓝色的火苗安静的在杯中燃烧着,直到方糖融尽,苏隐才拿起一边的冰水浇进杯里,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苦艾酒刺激性的味道在口中炸开,直冲脑际,苏隐眯起眼睛瞄了镜子一眼,幻象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心明天宿醉,我就代替你去见那两个小怪物了。”
不理会她远远传来的声音,苏隐放任自己沉入幻觉中。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她仿佛飘入了云端,身体感受不到地心引力的沉重,轻飘飘的浮在空气里,好像灵魂出窍一样。随着思维的游走,她的思绪飘荡回那座老房子里。
也许是午饭的时候,也许是晚饭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因为房间里实在太暗,暗到让她已经无法判断时间。各家的砧板上开始叮叮当当的切菜剁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不时传来,有些母亲站在窗口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声音此起彼伏。
这些声音,所有的声音,苏隐就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一个不落的听着。这栋老旧的破楼隔音实在太差,即使无需见面,从每天的声音里她也能了解到各家的情况。
风把窗户吹开,露出铅灰色的暗淡天空,一群鸽子在厚重的云层下徘徊着,越飞越远。窗帘被风吹的呼扇着,像吊死的人穿的白裙。
已经晚上了吗?她还一直以为是今天阴天的缘故,原来她已经就这么坐了一下午了。
“怎么不把窗户关上?你是不是嫌家里太暖和了?!”
妈妈听见窗子拍打的声音推门进来,看见打开的窗户顿时气急败坏的走到她身边厉声质问。但是苏隐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看着外面的天空,任凭她用手推搡自己的头,也不做任何反应。
“这个孩子算是完了,一天天像个死人一样!”
妈妈生气的把窗子关上,一边大声数落她,一边擦着眼角往厨房走,声音里带着委屈的愤懑和无望的哽咽。
失望能如何?绝望又能如何?你的生活还是要这样继续下去,因为你无心改变,亦没有勇气结束。苏隐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表情,眼睛里的光阴鸷而狠毒。
母亲的咒骂声和着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一起融进砧板咄咄的节奏里,好像那刀一下一下切碎了它们,然后放到锅里炒成烟,消散在空气里变成托着鸽子飞翔的云。
也许是这个屋子太过寂静,寂静到让鸽子都误以为是无人居住,噗啦一声清响,真的有一只鸽子落在了窗前。它咕咕的叫了一阵,在窗台上四处查看着,然后寻了个角落趴下,把脖子缩回一大圈羽毛里合上了眼睛。
苏隐现在很想要这只鸽子,她想剖开它的胸膛,用手抚摸那个有力的,跳动着的,小小的,鲜活的心脏,看看究竟是什么赐给它如此非凡的能力,让它能翱翔于蓝天之上,而她却只能被困在这一方阴暗逼仄的屋内,品尝内心疯狂的愤怒。
白色的窗帘变成一道白色的门,她穿过去,里面是一片黑暗,没有光线也没有人,只有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淅淅沥沥的,像窗外下着的小雨。
“你是一个好孩子,你爱你的家人,你好好学习热爱生活……”
隐隐有人声传来,是谁在说着这些无聊的话?苏隐很想大声嘲笑他,但是她挣扎着,用尽全力,却丝毫动弹不得。
她只能默默看着,伴随着那些言语,一个淡淡的人影从黑暗里慢慢浮现出来。
那是我吗?她很迷惑。
那个人看着苏隐,一言不发,然后转身慢慢的走回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了。
“记得,来找我。”
消失之前她轻轻的说。
你看,我没有忘记,最后我还是找到你了。
苏隐感觉身上暖洋洋的,迷蒙的睁开眼睛看过去,是白猫趴在她腿上温润的缩成一团。苦艾酒的辛辣已经褪去,唇齿间只萦绕着茴香和花淡淡的香气。
苏隐眨眨眼睛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然后换个姿势慵懒的合上眼,真的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