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赛罕说着歪在铺榻上,“快再拿些酒肉来!搅了这么久,酒也醒了,肚子也饿了!你就是如此对待战俘的么?”
正说着,只见有士兵匆忙进来禀报:“统领!四夫人、四夫人她……”
杨思急了,一把抓起士兵:“休要吞吞吐吐!快说!”
“四夫人她……她投河自尽了!河水急,小的们把夫人拉上来的时候,她头上已经被河里的石头碰出了碗口大的口子,早就没气了!”
“什么!”
杨思一下将士兵扔到地上,才走了几步要出去,一时间却又定住不动,转过身来看着赛罕,面目狰狞得有些吓人:“将这人留到明日,午时三刻,砍了他的脑袋!”
“是!”
“统领可留步!”赛罕笑嘻嘻地在后面喊道,“怎地将人问斩了,连顿断头酒也不给吃么?”
“……将陈年的花雕和牛肉拿来,让他做个饱死鬼!”杨思恨恨地说着。
“多谢统领!”赛罕依旧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待帐子里的人都出去了,赛罕才又将方才用过的那柄马刀拿了出来,见上面的血似乎还没有干净,便索性拉过铺榻上的布来用力擦着,——他讨厌妖艳的女人,自然也不能让这种人的血浸到蒙古勇士引以为豪的马刀里!
“我纵然没有以一敌百的本事……”赛罕一面拭着刀,一面自言自语地,“明日也可多杀几人,也不算亏了!那杨思必来递酒,也定要将他带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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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的花雕,酱香的卤牛肉,白斩鸡,糖醋桂鱼,烤兔子,还有一大碗高汤煮的馄饨面。
“难怪中原的百姓也要造反,这断头酒都如此奢华,那些为官者还能寡淡了么?”
看着陆续摆在自己面前的好酒好菜,赛罕倒是高兴得此待遇,似早就忘了这是“断头酒”,一手撕下一条兔子腿来吃着,另一手抓起酒坛来,“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酒,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因一个时辰前,杨思的爱妾嫣红勾引赛罕不成反被对方毁了容貌而投河自尽,故这会子杨思也顾不上别的,只管在嫣红的尸旁哭,又安排士兵们准备棺椁,要好生安葬了她。这会子天已有些微微发亮,却是看人还有些模糊之时,该是四更左右,守在帐外的被折腾了一夜的士兵们也都感到困倦,又因杨思不在此,便都昏昏欲睡,十来个的看守之人,竟有一半沉沉睡去,另一半则也是半醒半睡之状。
赛罕吃了两条兔子腿,正要捧起那碗面来吃,忽觉得周遭传来阵阵浓浓的香气,这香气也好生熟悉,便连忙放下碗筷来四处看着,却不见一人。
“你真的一心求死么?”帐帘处人影一闪,却是金鹊儿飘了进来。
赛罕吃惊不小,连忙行礼:“前辈!外面许多看守之人,前辈是如何……”
“我用了蜻蜓毒雾,他们全都死了,”金鹊儿淡淡地说着,“我才问你了:你真的一心求死么?”
赛罕笑道:“前辈这是说笑了!晚辈但凡有以一敌百的武功,如何不想杀将出去?只想着今日能多杀几人再死也是好的。”
金鹊儿微皱一皱眉:“难不成就没有别的了么?”
赛罕本就想着赵心玉,这会子再被旁的人提起来,这心里更是万分的揪心,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轻叹了一声。
“此事另做打算,”金鹊儿正色着,“我助你杀将出去,待杀了出来,再领了队伍将姓杨的这厮生擒!”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赛罕忙忙的抓了马刀,与金鹊儿出来。方才在帐外,金鹊儿已用蜻蜓毒雾毒死了一干看守之人,故周边暂无走动的人了,又因此时天还是较黑,宜走树丛间等不易被发现之处,于是二人便悄然潜入林间,只要过了这片林子,便出了杨思队伍的范围,就可看见襄阳的校场了。
二人这里正步步为营地行着,赛罕只顾了看周遭,却因天黑没太注意脚下,来到一杨树下时,正要伸手去抓条树枝,却只觉得双脚猛地被什么东西抓住,旋即整个人便飞了起来,顿时如一棵倒葱样地被挂在树上。
“有埋伏!”
金鹊儿心急如焚,速速用铁袖斩断了绳索,救了赛罕下来,不成想二人才刚站稳,就见四周火光冲天,举着火把的士兵似潮水般地向这里涌来,一时间竟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纵有过人的功夫,面对这许多人,怕也要应付上好一阵子罢。
“贤弟如此焦急地要到哪儿去啊?”
赛罕和金鹊儿正要应战,忽听得一个声音传来,循声望去,只见杨思骑着高头大马,不慌不忙地行了过来,众士兵们见状立马让出一条路,于是杨思便在圈内勒马站住。
赛罕冷笑道:“不去关照你的四夫人,倒来这里乱转什么?”
杨思因失了爱妾,心里本就不快,又见对方如此之说,便更加恼怒,勒马向后退了一退,身后的士兵立刻将他护在中间。似乎觉得可以说些过激的话了,杨思这才恨声道:“若不是你毁了她的容貌,她何须投河自尽!你们蒙古人说是不杀女人和身高低于车轮的男子,我看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本想明天亲自给你送行的,如今看来却不必了!我倒要看看你这蒙古人的大将究竟能不能以一敌百!”说着对身旁上百的士兵只吐了一个字,“杀!”
一声令下,士兵们便蜂拥而上,自恃手中都有利器,对方不过二人,如何胜不了!而赛罕与金鹊儿则各分左右,互照东西,如碾子一样,几番轮回地阻者敌人不近身,马刀与铁袖配合得倒也默契。赛罕所用的马刀不能伸缩,这自不必说了,只是金鹊儿那铁袖,虽可有十丈之远,怎奈敌军上百,若要展出便要双手,如何顾得了赛罕!若用毒蜻蜓也是好的,可现在双手皆都用上,如何脱得开!
“前辈先走罢!”赛罕边应付着敌军,边急急地和金鹊儿说话,“他们要杀的是我,此事与前辈并无干系,若前辈因此去了,叫赛罕如何安生!”
“说的什么傻话!”金鹊儿真真儿的急了,“如何与我没有干系!今日若能救得你出去便出去,若不能,死在一处了,黄泉路上我再与你说一件事!”
“前辈不若现在就说了,咱们便不用去那黄泉路!”
“到底是个痴傻之人!”
这里二人正边退敌边说话,杨思却早已来到一棵树后,悄悄爬了上去,寻了个好的位置,箭搭上弦,静静地等着,只待赛罕转到这边来时,他手一松,便可送这个“贤弟”上西天!
他这里想得好好的,下面却是愈打愈烈。金鹊儿甩出一记铁袖扫倒几个人后,见有了空当,旋即用另一只袖子卷起赛罕来,另一只袖子才甩了出去,正要卷上树枝,不料经月光一闪,正见树上的杨思挽着弓,才见了,手已经松开,一支利箭向这里疾驰而来!
“我的孩儿!”
金鹊儿歇斯底里地一声大吼,随即翻身挡在赛罕面前,赛罕正奇着,才要问,却只听得“噗”的一声,自己的身子也随之向后一退,金鹊儿也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哼。
“前辈!前辈!”
借着月光,赛罕才看清了金鹊儿的背部牢牢插着一支箭!他生平最恨的便是善用偷袭之术的小人,如今自己亲见了,受害的又是大恩人,当下火儿便冲到了头顶,手腕一翻,将金鹊儿放到自己的背上,才要取过旁边被杀掉的士兵的弓箭用着,却见树上的杨思又将箭搭上了弦……
有道是“人无分身之术”,纵然赛罕武功再多高强,也架不住周边众人的围攻,又何况背上还有一个大活人,头顶之上又有利箭胁迫,一时间竟顾不过来,抬起右臂便要挡住即将飞来的利箭,左臂才要挥出刀去,却只觉得后背一阵杀气袭来,慌忙向上一跃,躲开这一击,顺势挥刀而去,放倒一个偷袭者。不料才落了地,杨思已是一声冷笑,弓已拉得圆满……
“姓杨的鸟人!”
忽听得身后一声娇斥,杨思来不及放箭,才回了头,只见迎面飞来一团焰火,应是箭头沾了焦油之后燃起来的。杨思大惊,欲躲闪,孰料这箭已经在了眼前,还不及挥起手臂阻挡,这箭便狠狠地刺进他的眼窝,也是这箭的力道极大,竟从眼窝直直地穿过,在脑后的头骨处露了一截箭头出来,箭尾仍露在眼窝的外面。
“啊——”
杨思的惨叫似乎提醒了所有的宋军,一干人等全向树上看去,只见杨思如一片枯了的叶子般地,全身无力地飘落到地上,已然没了气息。
“你何不留一些儿给我?”图那催马上来,笑嘻嘻地问赵心玉道。
赵心玉单手收了箭,随即翻给他一个白眼:“若有时间同我说话,不若赶快去救人!”
图那笑道:“你的话,我何曾不尊!”说着马刀向前一指,直命身后的二百精兵,“放烟花!速告其余九处兵将,围剿敌军!”
“是!”
几名士兵一面应着一面速速放了烟花,其余的人自是向杨思的残军围了过去,双方这才真真儿地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所过之处无不让人胆战心惊。不过,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宋兵已然死了将领,军心动摇,又哪里有过多的心思应战,只求保命便极好极好的了,故一时间竟有许多人向外围冲去,以便逃跑。
“真心降的,不必杀了,活捉回来就好!”赵心玉急得在后面大喊。
“来得真真儿的是时候!”
赛罕激动不已,旋即挥了刀去,瞬间放倒前面的一干人,三步并两步地来到赵心玉的马前,话儿也来不及说,忙忙的将金鹊儿放到马背上,而此时的金鹊儿也已气血不足,昏迷了过去。
“这当口了,你们两个还要说什么话?”图那下得马来,向赛罕急道,“骑了我的马去罢,公主也同你一起回去!”
“快走罢!”赵心玉急道,“对方已然死了将领,我们的人马又多,他们撑不了多久的,快救了前辈是正经!”
“……你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谢你!”赛罕看着图那,吐了这句话出来,随即跨上马去,与赵心玉一起打马直奔城中。
这里两个人去了,图那顿了顿,举起马刀来:“停下!”
——这是在混战之时,若无如洪钟般的声音,如何能盖过这些刀枪剑戟的交会之声!
也不知是猛然听了这声吼吓的,还是本就盼着速速停下来不要再打了,元军这里停了,宋兵也一并停了下来,全都看着他。
图那看着众人,冷冷一笑:“勇敢的蒙古勇士们,用你们的马刀,真心归降者,留;执意叛逆者,杀!”